「怀雪呢?还在睡吗?」宋聿锋步入侧厅时,没见到往常总是比他早到的身影,心中略感意外。
御剑山庄除了众弟子们在食堂共同用膳外,庄主夫妇、韩总管、两位少主原本都是各自在房里用膳的。毕竟宋庄主吃素、宋夫人饮食奢侈、韩总管事务繁忙餐不定时、宋大少挑嘴、宋二少碗里的药比饭还多,这般个人特色浓厚的膳食,大厨准备起来是一个头两个大,後来索性多雇了三位厨子分别料理。
宋聿锋和宋怀雪两人儿时几乎寸步不离,吃睡、读书、练武都在一起,生活起居皆由奶娘阿秀打理,直到两人十二岁分房住,才派了小青和小红贴身照顾。不过由於早已习惯成自然,两位少主即使分房了仍会到侧厅共同进膳。
小青正在桌上张罗着碗筷,随口回了一句:「二少似乎一早出门去了,大少您也不知道麽?」
「出门?没听说啊。」宋聿锋纳闷。
宋怀雪不常自行离开山庄,几乎都是随着宋聿锋行动的,自从两人结了替身咒当天宋聿锋就踩到自己装设的陷阱,令午睡中的宋怀雪忽然血流满床之後,宋怀雪便俨然化身护卫,不时跟在宋聿锋左右,替他挡下飞来的毒箭、回敬暗算的人马、踹开落下的屋瓦、停住失控的马车……与其看着宋聿锋中招然後自己流血,还不如冲出去挡下,宋怀雪是这麽想的,至少他还有机会反击或自保。
也因此,每当他不在时宋聿锋若受伤,当晚铁定会遭门规第七条伺候。
宋聿锋随意拉了张椅子坐下,道:「他还没吃就出门了吗?」
望着桌上几道颜色诡异、药味四溢的料理,他忍不住佩服每次都面不改色吃完的宋怀雪,拜郑大夫之赐,每当他一受了伤,当天的膳食就会精彩无比。
「嗯,厨子不知二少出门,仍旧做了他的份。」小红拿了封信递给宋聿锋:「二少说是要去买昨儿个没吃到的炸馒头,还留了信,要我转交大少。」
宋聿锋打开了看,里头只有短短数字:「因故外出,借韩忠一用。静心帖剩一章,我回来前记得写完,再多抄两遍。」
糟了,会带上韩忠,只怕宋怀雪也是出门闹事去的,宋聿锋深感不妙,急急用了早膳,便欲出门追赶。
「大少等等,」只见小红手上已捧了一大叠宣纸:「二少有言,您在写完静心帖前要是敢出门,以後都不替您吃掉胡萝卜和芹菜了……」
宋聿锋默默接下纸笔。
疾驶的马车上,韩忠幽幽醒转。
「唔。」怪了,他原本明明在食堂用餐,叉起的卤蛋才咬下一口,人就忽然失去了意识。眨眨眼,只见自己躺在车里,後颈还隐隐作痛,前头驾车的人一派潇洒,单手握着缰绳回过头来,正是御剑山庄风姿绰约的二少主。
「醒啦?你的早膳我带出来了,先吃吧!」
迎面一个小包裹扔了过来,韩忠伸手接住,解开看里头是双筷子叉着颗缺了一口的卤蛋、以及一些饭菜。
「二师兄,您出手还是这麽地……」不留情面?不知轻重?他思索着该用什麽词汇。哪有人二话不说就一个手刀劈下来的,他原本正在吃饭啊。
「嗯?」
「这麽地乾脆俐落。」韩忠窝囊地藏起腹诽。
「是啊,我担心你已习惯这个力道,所以这次多用了点力‧」
「我一点都不想习惯……」不要动不动就把人打昏绑架啊。
「二师兄这是要上哪儿去?」男儿有泪不轻弹,韩忠努力忘了心理创伤,低下头吃饭,不过这路线好眼熟啊。
「西岭道馆。」
「咦──」宋怀雪才说出四字,韩忠便惊叫一声,只咬了两口的卤蛋弹跳几下,无情地滚出车外。
「二师兄,还是别去了吧……」他和大师兄昨日才去踢过馆啊。
「怎麽说?」宋怀雪快马加鞭,没有掉头的打算。他一向不会放过伤到宋聿锋的人,从下人们口中问出是哪间道馆後,便要前往雪恨,但因为路不熟,才带了韩忠做指引。
「昨儿个大师兄才去闹了一场,您再去搅和会没完没了的!」西岭道馆被宋聿锋找上已经够可怜了,韩忠实在不忍心再助宋怀雪为虐。
「被欺负了就要以牙还牙,御剑山庄门下子弟岂能平白让人笑话!」
「二师兄,是他们被我们欺负了呀。」明明是宋聿锋不满上个月祭典时,西岭道馆的少主射中了他想要的猎物,才藉故闹上门的。
「这要我亲眼看了才知道。」
经韩忠指路,马车一路飞驰,到了隔壁山头的西岭道馆。
宋怀雪飞身一跃,在车前翩翩落地,他拨了拨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抬头淡淡目光一扫,只见歪了一边的匾额摇摇欲坠地挂着,原本颇具威严的漆红木门上还被踹了几个零星的鞋印,一旁倒插着打翻的盆栽,哪里还看得出道馆的气势?
韩忠跟着跳下车来,看着西岭道馆略带凄凉的门面,心虚地道:「二少,咱们回去了吧,莫要欺人太甚……」
「这些都是聿锋干的?」
「呃,不全然是,左门的这两脚是大师兄踹的,右门由上至下分别是我、六师弟、四师妹和五师弟踹的,上头道馆的匾额是小师妹打歪的,然後──」
「够了……」对於很显然的一段御剑山庄少主聚众到小道馆找碴的故事,宋怀雪并不想问出那麽细的细节。
「是。」他还没说完呢,盆栽也是大师兄打翻的。
「然後你们一群人冲进去见人就开打了吗?」
「不,大师兄说要维持踢馆的风度,留了大家在外头,只带了我和六师弟两人随他进去。」
宋怀雪敲了敲左侧那块要掉不掉的木门。
「谁?」
只见一名弟子右眼带着青肿的痕迹,一跛一跛地开了门,他疑惑地看了宋怀雪一眼,接着瞧见後头的韩忠,立刻变色道:「是你!你又要来做什麽了!都说了我们少当家不在!」
宋怀雪淡淡地道:「我们没有恶意,想见馆主一面,还请通报一声。」
「听你在放屁,昨天来我们这挑衅的人之中就有这家伙,还破坏了我西岭祖师爷亲笔写的匾额!」弟子满脸不信与戒备,指着韩忠大骂。
「胡说,我只有踹门!匾额是小师──」韩忠急急向二少辩解,他昨天除了踹门,几乎都没动过手啊,只有在大师兄打架时一旁叫阵扬威而已。
「那完全不是重点。」宋怀雪没耐性地止住韩忠的话,对西岭弟子道:「昨日贵派发生了何事与在下无关,只是有位朋友来了这一趟,回去便受了伤,我就来问问经过,兄台无需多心。」
「哼,想也知道你们是一夥的,休想我会信你!」
砰!
宋怀雪优雅地伸出一腿,把刚才敲过那扇黏得不乾不脆,挂着两枚脚印摇摇晃晃的左门直踹到地上,再劲贯足底一踩,平躺的门板立刻裂成数块。他拍拍衣摆上的灰尘,微笑道:「在下也没有要说服兄台相信的意思,只不过想见上馆主一面,您是要通报呢,还是不通报?」
「两位少侠这边请,这就为您带路。」识时务者为俊杰,西岭道馆第三代弟子李俊杰深谙做人处事的道理,毕恭毕敬地引两人入馆。
宋怀雪跟着李俊杰进门,穿过了玄关、走廊,沿途只见西岭弟子们有的全身绷带,有的鼻青脸肿,都以又惊又怒的表情望着韩忠。待到前厅,李俊杰指着仅存两把还没被摔断的檀木椅道:「请两位少侠稍候,师父一会儿便来。」
宋怀雪环视了周围破烂的字画、梁柱断的断倒的倒,再看了看半墙显然是御风剑法破坏的痕迹,淡淡点了点头。
「劳烦您了。」
见李俊杰微跛着离去後,宋怀雪才自言自语道:「看这间道馆的能耐,应是伤不了聿锋,到底是在哪儿受伤的呢?」
韩忠吞吞吐吐地道:「二师兄,我知道您担心大师兄,不过他真的没被这儿的人伤到一根头发……」
「这话你昨日便说过了,我不过是来确认所言真假。」韩忠身为韩总管的长子,跟着宋聿锋也几年了,早被教得忠心耿耿,赴汤蹈火都不会推托了,何况区区撒谎?宋怀雪的怀疑自然有其道理。
「来者何人?」
沉稳的嗓音自厅口传来,年约五十的西岭馆主领着两名大弟子走入,若不是拄着拐杖、脸上还带着几道伤痕,看上去实为一名德高望重的长者。
韩忠立刻站起身,不管今日的他的立场有多心虚,打着山庄的面子,壮大声势一向是他这个跟班的责任。
「哼,听了可别吓到,御剑山庄的堂堂二少──」
「在下戚某,御剑山庄二弟子,同馆主问安,很冒昧打扰了。」韩忠气焰还没涨足,就被宋怀雪硬生生截了话。
御剑山庄没有少二庄主,他宋怀雪只是个影子,虽然享有少主的待遇却无实权。宋怀雪深知自己的本份乃是在宋聿锋有个万一时,代为受伤或送命,他在庄子里虽然嚣张,可这点自知之明他是有的。故而他也从不在江湖上用出御剑山庄二少主的头衔,仅以普通弟子自称。
「二师兄……」韩忠不解地看向宋怀雪,却被对方的眼神止住了话。
「哼,贵庄少主昨日才无故来此大闹,眼下尊驾又来生什麽事了?看来堂堂御剑山庄,也不过是群欺善怕恶的乌合之众罢了!」
宋怀雪微微躬身:「昨日之事实属误会,戚某深感歉疚,今日便欲前来化解,盼馆主莫怪,这江湖险恶,多一敌不如多一友,他日相逢若馆主有难,在下必定倾力相助,还望馆主不计前嫌。」他看准了这小道馆势单力薄,不想节外生枝,亦惹不上御剑山庄,遂道歉了事,反正连馆主的伤都还没养好,自是拿他没办法。
对韩忠眼神一使,韩忠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昨儿个咱大少主找错人了,回头已被庄主罚了禁闭,无法亲自上门致意,实在深感遗憾。」
「这是一点心意,请馆主同贵派弟兄们好好把伤养了,昨日误会实属敝门之过,自是不敢再提,也盼贵派忘了此事,在下不胜感激,就此告辞。」宋怀雪递上银票,边暗示被踢馆一事传出去对谁都不光采,西岭馆主同弟子们只得恨恨地看他三两下将大事化无。
「少侠客气了,不送!」馆主咬牙,默默把本想当着宋怀雪面撕掉的银票收进怀里。若是小银两他就扔回去了,银票欸,不知道馆里上下修一修,还够不够买坛小酒……
该放的话、该确认的事都完毕了,宋怀雪带着韩忠悠然离开西岭道馆。
回程路上,宋怀雪终於问道:「说吧,聿锋到底怎麽会受伤的?」连馆主都被宋聿锋打瘸了腿,想也知道他的伤不是在西岭道馆受的。
「呃……」事关主子名誉,韩忠吞吞吐吐。
「你想每天一大早就被我劈昏吗?」
「大师兄他……是在回程时跌下马的……」比起主子名誉,韩忠更怕天天见不着太阳就昏睡到日落。
「他的马术并不差,就算跌下,凭他的身手又怎会受伤?」还伤在腹部这种见鬼的地方?
「那个,大师兄他是在凯旋回庄时沿途和山边的姑娘互送秋波,不小心绊到山腰上的木桩,这才跌下了马……」然後因为心不在焉,才趴着落地,撞上了山石。
「……哪家的姑娘如此有心,没事到山腰上做甚?」宋怀雪忽然觉得昨晚罚宋聿锋罚得太轻,打架受伤至少情有可原,却竟是为了这等蠢事害他吐血……
「呃,是原本就住山腰上柳林村的花姑娘,她每日都会到有泉水的山边洗菜……」
「很好……」他要去杀了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