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少好威 — 少主駕到

御剑山庄门口。英姿焕发、俊帅爽朗的大少主宋聿风凯旋归来。

「谢谢、谢谢。」

宋聿风一手接过丫鬟递上的冰镇梅汁,一手收下小厮塞来、邻村姑娘们的爱慕书简,边朝着内厅走去。一想起刚刚那间道馆馆主趴下认输的动作,他脸上就忍不住得意的神情,嘴角不断上扬。

一进入内厅,便看见一抹修长的身影斜倚在窗边,宋聿锋想也不想便开心叫道:「怀雪!你有听到消息吗,我刚狠狠修理了那家嚣张的道馆!谁叫他儿子要在上个月的祭典里抢我锋头......」

宋怀雪闻言慢慢侧首,嘴上噙着淡淡的笑容。

「是吗,想必你玩得很开心吧。」

「呃,是啊。」糟糕,这种笑容令宋聿锋深感不妙。

「可有小心注意没伤着了?」宋怀雪仍是关心的口吻。

「当然、当然,不是我自夸,连他们馆主的拳头都没沾到我衣角呢。」他当然知道自己受伤时,承受的是怀雪的身体,每次动武时他都分外谨慎。

「喔──」

宋怀雪淡淡的目光在宋聿锋身上扫了一遍。衣衫完整、没什麽太狼狈的打斗痕迹,所言应该不假。其实他也知道以宋聿锋的武功和剑术,一间小道馆并没什麽威胁性,不过自己腹部受伤、吐了血是事实,只是不知道宋聿锋是在何时遭了什麽暗算。

宋聿锋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问道:「怎麽了吗?」

「没怎麽,那你能告诉我这是怎麽回事吗?」宋怀雪转过身,指指自己襟上的血渍,冷冷地质询。

「啊,那个啊……」宋聿锋这才知道不好,眼神移向别处。

「哪个?说啊。」

「咳,我……也没什麽印象,不见得你的伤都是我的缘故吧,会不会是你自己撞到桌角、还是不小心吃到娘下过毒准备给爹当点心的丸子……」

「喔。」宋怀雪眉一挑。多年的相处让他早熟悉了宋聿锋说谎的习惯,现在只差问出他到底是在哪被谁伤了,自己好前去报那间接受害的仇。

「大师兄!我找出山腰上害您跌倒的那根木桩是谁放的了!」

宋聿锋的跟班,御剑山庄首席弟子韩忠急急跑进大厅,一开口便掀了大少的底。

宋聿锋流下一滴冷汗。

「跌倒?」宋怀雪望向宋聿锋,眼带问号。

韩忠这才发现二少主也在场,连忙问好。

「哈,什麽跌倒,我怎麽不记得这件事……」宋聿锋对着韩忠猛使眼色,要他别再多话,可惜韩忠看不懂。

「呵,大师兄,现在是在山庄里,不是在隔壁村,不必对我使出勾引姑娘们的眼神啦!」

勾引你个头!

宋聿锋在心里狠狠大骂这个蠢跟班,然後对着宋怀雪猛陪笑脸:「误会!只是个小小的误会!说到这,咱兄弟俩好久没有喝一杯了,不如你换件衣服,我们下山找间酒楼好好聊聊……」

宋怀雪也不拒绝,笑道:「好啊,说走就走,我换件衣服去。」

见宋怀雪乾脆地走出厅外,宋聿锋这才松了口气。正要同韩忠套好话瞒下跌倒一事时,宋怀雪又从门口探出头来。

「对了大哥,你跌倒时撞到的地方,可是小腹?」

「……对。」

宋聿锋擦了擦汗。每当宋怀雪喊他大哥时,从没发生过好事。

时近午夜。

宋聿锋在房里坐立难安。

书案上摆着一本已经被翻烂的「无痛刑求四十八招」,这是不久前在怀雪房里偷来的。

这次会被怎麽对付?愈想愈觉得毛骨悚然。

宋聿锋不禁回忆起小时候,和怀雪尚未缔结替身咒的时候,当时他们时常过招,玩闹起来也毫不留情,那时挨打、受伤是什麽感觉,现在几乎都不记得了。

自从十六岁开始,他每回受了伤都只剩最初的一下痛觉,下一刻,伤势便转移到怀雪身上,虽然知道这原本就是影替的使命,但长久相处产生的手足之情仍令他略感愧疚。也因此,当怀雪要为受伤的事拿他出气时,他找不到反抗的理由。

敲门声响起。

宋聿锋硬着头皮开了门。

「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啦?」

宋怀雪美丽的笑靥如花,望向案上那本「无痛刑求四十八招」。

「这是我在後花园里捡到的,还不知道主人是谁呢哈哈哈哈……」宋聿锋乾笑。

「我还想说有谁会偷这种东西呢,没关系,我买了新的续集,大哥你若喜欢就留着看吧。」反正书里的招式都用过了,正好换换新的。

「也不是喜欢啦,原来是怀雪你的东西,那自然是物归原主──」拖得一刻是一刻。

「大哥,时候不早,我想也该办正事了吧。」

「……好。」宋聿锋怀着壮士断捥的心情起身,小青和小红已跟着宋怀雪进到房里来。

「失礼了,大少。」

「……」

「来人,门规第七条伺候,准备行刑。」宋怀雪满意地望着大少主被小青和小红押出房门。

天色已黑,月色下的御剑山庄道场,在四周一片古松树影下显得庄严肃穆,这是门下弟子们平日习武练剑的所在。任何门派要树立起名望和威信,除了自身的实力外,也要看门下弟子在江湖中的所做所为。

名列中原剑派五大势力之一的御剑山庄,其门规之严自然不在话下,任何败坏门风的举止都将被处以重罚。

道场外竖着面光可监人的汉白玉碑,御剑山庄始祖亲自运剑刻下的六条门规端端正正地烙在碑上,历经岁月风雨的洗礼,仍能清晰地由碑文中感受到那劲贯剑锋的厚实力道。

除了神圣的六条门规,文末另镶了一块雕工精美的玉牌,上以鲜明的红漆龙飞凤舞地写着「七、御剑山庄少庄主宋聿锋谨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旦有损,是为不孝。若因疏於自保辱及父母恩德,家法严惩。」

跟据庄里教书先生的说法,这笔迹与二少主有九分相似,可大少主坚称这是他亲手写下的,为了时时克己复礼、章显孝道。

这说法听着感人至极,弟子们也就信了。

总而言之,这七条门规深植在御剑山庄众人心里,日夜记诵,即便弟子学成离去,亦矢志不忘,终生以御剑山庄为荣。

而犯了门规第七条的少庄主宋聿锋,此刻正以左臂单手支地伏趴在道场内,右手执笔默写着静心帖。

「小红,替大少多添一盏灯来。」宋怀雪侧卧在一旁的草蓆上打着呵欠。

小红应声停下了磨墨的动作,起身点灯,小青则替宋聿锋收下写完的段落,换了张宣纸。

「谢了,你精神还好吗?」宋聿锋侧首对小青一笑,心想难为这两位小姑娘,大半夜还得陪着主子胡闹。

「大少多礼了,您只要快快写完,我和小红就谢天谢地啦。」小青揉着眼睛,带着困意答到。

「呵,我尽量。」宋聿锋抱歉地道。

单手伏趴这动作久了是有点累,但也不过手酸而已,无奈默写实在是他的弱项,他自小记性就是及不上宋怀雪,对练字也没耐心,但若非如此,宋怀雪也不会拿这招整他。

唉,总比上次为了讨一个姑娘欢心,他试放烟花却被炸伤手时,被罚在大暑日里穿着十件衣服、跳完剑舞後再喝两锅热汤来得轻松,大概是这次伤得比较轻吧。宋聿锋暗想。

「小青小红,累了就先去睡吧,辛苦你们了。」宋怀雪拿过小红搁着的砚台轻声道。朝夕相处多年的默契,自然听得懂宋聿锋在暗示该让人休息了。

「那奴婢们便先告退了。」

等小青和小红离开,道场内只剩两人後,宋聿锋才问道:「你的伤势怎样,还痛吗?」

「没什麽大碍,不然你不会只有写静心帖而已。」宋怀雪边磨着墨边道。

「唔……」为了沾取被宋怀雪拿远了的砚台,宋聿锋伸长右手,却因重心不稳而身体一晃。

「别动别动,想功亏一籄吗?」宋怀雪上前,把砚台搁到宋聿锋身侧。

「谢二少大德。」宋聿锋荣幸万分地沾了二少为他磨好的墨。

才刚道完谢,宋聿锋就感到身体一沉,某个重量自背上直直压下,他又一个不稳,险些把字写坏。

「最近大少身体有欠锻链啊?」

「若是二少肯移驾别处,待宋某写完静心帖後,咱们可以再来试试是谁有欠锻链……」宋聿锋转头瞪了坐在自己背上的某人一眼,咬牙道。

「呵呵呵呵。」

宋聿锋背上坐着宋怀雪,继续边默诵着静心贴、边低头苦写。

左掌上、右掌下,掌心平贴,大气……呃,大气什麽来着?

随着左手负载的重量增加,宋聿锋的记忆也渐渐出现了障碍。原本读书时,先生对他的文学可塑性就已呈现放弃的状态,诗文书画几乎都只与宋怀雪谈论,如果他没猜错,自己现在写的静心贴,应该也是先生派给宋怀雪的功课,只是宋怀雪懒得自己完成罢了。

「左掌上、右掌下,掌心平贴,气归丹田。一为全、全为一,万物俱寂、始得心静。」耳边传出轻声的同时,鼻间闻到了一股药香,宋聿锋看着几丝不属於他的长发由他肩上垂下。

宋怀雪侧伏在宋聿锋背上,头靠在他耳後轻诵着章句。宋聿锋微微一笑,知道他也看不下自己想那麽久了。

窗外的虫鸣伴着轻轻的嗓音,听一句、写一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

写至最末章时,宋聿锋正等着提示,背上却没了声音。

「怀雪?」

只见宋怀雪将下巴靠在宋聿锋肩窝上,似是睡着了。宋聿锋连唤了几声都不得回应,於是放下笔,身体一倾让宋怀雪自背上滑下,同时自己提气旋身,俐落地接住,并用双臂护住宋怀雪顺势滚了一圈,减缓落下的冲力。

「真是……既然想睡就别玩了啊。」

宋聿锋望着平躺在身侧的宋怀雪低声抱怨,接着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忽然坐起,解开了宋怀雪的上衣。

宋怀雪的皮肤很白,只不过身上零星布着大小新旧的淡淡伤痕。儿时他们都极爱动武,少不了有点皮肉伤,不过长大之後,宋怀雪的伤便几乎是代宋聿锋受的了。也是从结了替身咒之後开始,宋聿锋主练攻击类剑法,而宋怀雪则渐渐以自保和防御为主,不再主动参与混战。

宋怀雪自幼便天天以药草沐浴,为了增加身体的复原能力,膳食中也参了大量养生补品,宋聿锋早已习惯他身上的药草味。

看着宋怀雪小腹上一圈瘀血的痕迹,宋聿锋心道,应该是今日回庄时他骑的马被木桩绊倒,在跌下时撞出的伤吧。那时不觉得很痛,想不到那一下的力道还不轻。要是和人比武受伤也就罢了,偏偏是这种说来可笑的意外,宋怀雪若知道真相难免更生气,所以他不敢讲。

检查没有其他伤势後,宋聿锋随意拉起他的外衣,并将他整个人背起,离开道场。

「聿锋……」背上又传来模糊的嗓音。

听到这种叫法,便知宋怀雪已经消气了。

「怎麽了?」月色宜人,宋聿锋的嗓音也不觉柔了起来。

「把我的衣带系好,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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