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篇】飛鳥與鯨魚 — 6-1君度橙

6-1君度橙

「阿泽,你要乖乖在姑姑家等爸爸,爸爸回来之後会带你去看鲸鱼。」

他看着父亲的背影不敢落泪,姑姑拍着他的小脑袋,问他怎麽不哭,他没说话。

因为他怕爸爸会舍不得,会难过,他想要爸爸带着笑脸离开。

就算如此,爸爸也总是懂得他沉默背後的意思,对他的回应不急躁,不会对他的缓慢与冷淡而生气。

即使他从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爸爸还是能够理解的。

爸爸说,要懂得体谅人,关心他人。即使你觉得自己和别人有很多的不同,但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人都是一样寂寞,希望被爱,希望被肯定,希望被了解。他也是一样的。

妈妈据说生下了孩子之後就抛下他们,消失不见,所以一直以来都和爸爸两个人相依为命。

爸爸不懂怎麽带孩子,所以带他去投靠宜兰的姑姑。

姑姑是个命苦的女人,丈夫很早就过世,所以有他陪着也能做伴,她在鱼市场照顾一个小摊子,每天早上大清早出门,中午回家,身上带着海潮的香气。

别人都巴不得逃得远远的那种鱼腥味,杨瑀泽却很喜欢。

爸爸因为工作忙碌,长年都在国外,有时候一年两年回来一次,但凡每次回来,总会带绘本和动物图监回来送给他,跟他分享很多很多的故事。

鸟类图监、猫狗图监、鱼类图监、野生动物图监。

因为受爸爸的影响,他很喜欢小动物。

他很有爱心,个性温和柔软,贴心而懂事,谦让而乖巧,他可以去溪边大水沟边趴着看一整个下午的青蛙,也可以陪邻居的狗狗玩一整天,或是带着爸爸给他的望远镜,追着看鸟看山走一天的路。

乡下的生活因为依傍自然而充满乐趣。

杨瑀泽唯一的缺陷就是不爱说话,也不喜欢跟人互动。

他当然是会说话的,只是不太愿意跟陌生人说话,上幼稚园的时候,他总是自己躲在角落画鲸鱼,画乌龟,画鱼画鸟,别的小朋友接近他看他的画,他就会发脾气。

他不喜欢跟人眼神接触,习惯性的躲避任何人的眼神,对人也丝毫不感兴趣,常常不知道自己的举动让人不舒服或是产生压力。他天生对於人的情感或情绪反应就特别的迟钝。

「明明就是这麽温柔体贴的孩子啊。」姑姑不可置信的说。

那天他被姑姑牵着坐了好远的公车,特别到市区去看医生,才知道他是类似自闭症的病。

姑姑听了之後似乎有些难过,而杨瑀泽更是低落了,虽然听不懂大人口中说的那个病是什麽,但是他很怕是因为这样,所以爸爸才不回家,也怕这个病会让姑姑很辛苦。

要是他正常的话,爸爸就会回家了吗?

他的书柜里头,有一套自然百科全书,总共二十本,那都是爸爸带回来的,他的最爱。小杨瑀泽会用其他书本当作是围墙,把自己和那套百科全书困在中间,躺着卧着坐着站着的度过一整个下午後,再一本一本的放回书柜里头。

那是他的城堡,他的领土。

他就像是这个国度的王。

这是只有六岁的杨瑀泽,每天一定要做的事,这会让他有安全感,让他幸福。

比起班上的其他同学还在学注音,他已经能够阅读字句的意思了,不需要注音,他已经能够念出每一个国字。

只是杨瑀泽几乎没有念给谁听,他想要等爸爸回来,给他一个惊喜,要是爸爸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夸奖他的。

为了这个,他常常不爱吃饭,不睡觉,但也一定要做阅读与排列书本这个行为,都准确的做完了才能够睡觉。

有次姑姑带他去外地玩,他就因为没有带书本出来而急得一直哭,晚上也不能好好睡觉。这件事就像是一种仪式,一种祈祷。

这样爸爸才会平安的回来。

有天,他在海边看鸟的时候,隔壁的吴伯伯跟他说:「阿泽,那是太平洋,越过了这座海,就可以看到爸爸了。」

所以他每天都去游泳,即使大人跟他说,海边危险,出去就是太平洋,不要太靠近外海,只能在近的地方游。

但是他不曾把这些话听进耳朵里头。

海不管多大,多广,总有一天他一定能够横越这片海洋,这样就可以见到爸爸了。

自然百科全书的第一部,封面和书腰都被他翻得脱落了,於是他就拿胶带替书本贴上。再脱落,再贴上。後来必须用厚的橡皮筋给捆住。

那本百科全书不能再打开了,再打开不只会散落,被捆住的油墨区块,行字间隙都开始起皮剥落,无法阅读字句了。

但是没有关系,他已经会背诵里面的内容。

「自然百科全书,第一章,地球的形成……」小杨瑀泽仔仔细细的念着,毫不含糊的背诵着里头的内容。

等爸爸回来,他一定会很惊喜的。

杨瑀泽开心地等待着。

「地球是怎麽形成的呢?」他念得大声嘹亮,一字一句,他不曾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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