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黄昏,总是来得那麽晚,似乎依依不舍的结束这一天,然後迎接新的早晨。
但结束并不是一个开始,对於你来说。
参加你的葬礼的人并不多,几位老师,以及跟你说不上要好的同学,那些欺负你的人甚至没有到场。你的母亲哭得泣不成声,瘦弱的肩头不断颤抖,最後忍不住哭倒在你父亲的怀里。
没有人料到,每天都会见到的同学,竟然有一天从学校顶楼跳了下来,从此你的座位空了下来,那似乎变成你永远专属的位子。
你的死亡并没有引起社会太大的注意,也许是校方背後的势力给压了下来。
这些是你预料到的吗?
当你站在顶楼,往前一步便终结你的生命时,在你脑海中最後的画面是什麽?
是报复,还是解脱?
我看着那几位跟你不熟的同学们,在你的葬礼哭了起来,他们是因为你的死亡而哭,还是单纯在这种氛围下所产生的情绪?
明明在你被欺负时,一滴眼泪都没有为你流过。
一切看来如此荒诞。
我曾听到他们窃窃私语,讨论你的死因。其中甚至还传出阴谋论,有人怀疑会不会是欺负你的其中一人把你推下了屋顶,然後开始编造出一些线索,宛如在进行什麽推理游戏一样,即便那些人早已有不在场证明。
这些,对现在来说早已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丧礼会场中,你的相片静静的贴在墙上,露出微微的笑容。是什麽时候拍的呢?拍的时候甚至没有料到最後会被拿来这样的场合吧。整场葬礼,唯一能见的笑容就来自於你的相片。
好讽刺。
你舍弃了笑容的权利,换来这些人短暂的泪水,及爱你的人一辈子的伤痛。
值得吗?
葬礼结束後,本就不多的人潮很快就散去了,我听到有几位同学开始在讨论暑假的旅游计画,这样的话题,在这种场合下显得格外突兀。
不过,他们的时间还在流动,那麽理所当然。
在结束生命之前的你,是不是也曾计画暑假要做些什麽呢?
而不是选择这样的方式挥别过往,再也无法迎接未来。
你死後,日子就如往常一样,起初班上还弥漫着沉重的氛围,谁也不敢在众人面前提起你的事情,顶多私下议论。不过,没多久这个曾经让你痛苦的班上又开始充满笑闹声了。
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你的座位,始终空着,似乎成了禁忌。
老师不准大家谈论任何有关你的事情。明明在开学之後,还有老师在班上对你的死亡表示哀痛。没多久,就成了禁忌的话题。每当遇到要轮流念全班的学号时,大家也都很有默契的跳过你的号码。
彷佛你这个人从不存在一样。
久而久之,你的存在好像被遗忘了。唯一能证明你存在的,就是那始终空着的座位。
起初,那些欺负过你的人还被叫到校长室,训了一顿,记了大过,仅此而已。看起来,比起你的生命,校方似乎更重视名誉。
严格来说,你的死亡并没有改变什麽。
日出日落,世间万物的作息一如往常。
除了他。
在葬礼那天,一直默默站在角落的他。没有大哭,他只是一直盯着你的相片。看得出来,他眼中有泪水,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抹掉。
他跟你一样,都不喜欢引人注意。
你的憎恨对象名单,也没有他。
在你走後,有好几次放学,他刻意留在教室里直到全部同学都走了,他才走到你的座位面前,直直站着。那被其他同学视为禁地的座位,他一点都不怕。
他站在你的座位面前,宛如你还坐在你的座位上。
「对不起……」
彷佛能听见他的轻声道歉。又一次,他说了对不起後,开始哭了起来。不像葬礼上那样隐忍,他的哭声在无人的教室里回响。
有时候是压抑的哭,有时候是放声的哭。
这样的行为,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为你流的泪水,或许比所有参加葬礼的同学的眼泪加起来还多。
在你转来之前,他一直是众人欺凌的对象,直到有一天,你因为看不过去而挺身说了一句话,从此却把你推向死路。
可当在众人欺负你时,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恨他吗?
你是否恨他的懦弱,却又对他在你独自一人哭泣时,给你的关怀感到眷恋。
偶尔,我会听到他的喃喃自语,那好似忏悔又似无意义的词汇。
日子一天一天过,他的忏悔没有停过。有时候,我会认为,你的死亡是否对他造成太大的惩罚,对於那些罪魁祸首却毫无意义。
这是你想要的吗?
在你明明知道他对你的心意,你仍然作出无声却最有力的抗议。
终於,来到毕业典礼,象徵高中生涯结束了,每个人都将迈向属於自己的未来,而你的存在,始终止於那空无一人的座位。
毕业典礼那天,大家纷纷向彼此祝贺,开开心心的回家了。只有一个人,独自默默的回到教室。这一次,他坐在你的座位上。
他低着头,轻轻的吻了桌面,然後唤了你的名字。
「我喜欢你……」
你听见了吗?那曾经也埋藏於你心的告白?
可惜,这句告白,注定得不到答案。
又一次,他轻抚摸了桌面,眼神满是不舍。但这次他的眼中没有泪水,似乎对这一切早已作好心理准备。
「再见。」
告白之後便是道别。日出之後便是黄昏。
他离开你的座位,离开这间教室。这声再见,似乎仍在无人的教室里回荡。
或许,他再也不会回来,只因他的未来已不在这里。
我拉开他才刚道别的座位,坐在这属於我的位子。看着窗外黄昏,学生的笑闹声远去,余下的便是一片静寂。我轻轻吻了桌面,试图感受他留下来的温度。
「我喜欢你。」
轻声的,我说出死前不曾说出的告白。
可惜,这一次无人能够回应我。
我明白,我将在这里迎接无尽的黄昏。
属於我的毕业典礼,也永远无法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