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上的小天使,据说是多年前某位男孩被关进地下室的时候,倾尽生命完成的。和瑞依长得很像的小天使,其实并没有完整的羽翼,仔细一看,你会发现小天使的翅膀像是被硬生生折断,残缺不全。
或许这意味着我们……不配拥有翅膀。才刚出生,还来不及享受生命的真谛,就被人们给丢弃了。
──成了不被需要的存在。
奇怪的是,小天使脸上的微笑,却比谁都温柔。
第十九天了。
我代替瑞依被关进这地下室,已经十九天了。
抚上胸口,我再也不能体会到象徵生命跃动的心跳声了,因为我的心,已经永永远远地留在瑞依的身体里。我把心给了他,让他替我去享受Casa外的美好世界,而我,则必须留在这黑暗笼罩的地下室,静候死亡。
阴冷、潮湿……地下室充斥着非常难闻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腐肉的斥鼻气味。除了我,周遭随处可见腐烂多年的枯骨,某种令人作呕的腐败、颓丧的气息不断盈满鼻间,让人也变得颓废了起来,失去求生的希望。
待在这里,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自Casa存在以来,许多男孩曾经命丧於此,很少有人能活过二十岁,因为到那时候器官早已再生过度,不能继续繁殖。
只要身体不再有利用价值,抑或者像我一样,失去了心,就会视为垃圾一样,被人丢到这里,到死了那天,都不会有人替我们哀悼,更甭说是埋葬了。
Angel……
我呆然地看着壁画上的小天使,脑海里浮现的是他的微笑,灿烂依旧。
我的瑞依,你现在过得好吗?幸福吗?
现在的你,比谁都有能力去爱那个人……爱那位你甘愿付出真心的女孩。
像我们这种「不被需要的存在」,本来应该是没有资格去获得幸福,可是你却能找到那位需要你,而你也需要她的人,我真的很替你高兴。
就算是为了你的幸福而死,我也愿意。
可是,十九天了,我却还没死去,这种情形让许多人感到诧异。纵使我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心没了,其他大部分的器官也被人挖去,物尽其用,整副身躯也变成空壳。这样的我理应不能生存,我却还能见到每天清晨从铁窗渗透的阳光,或者是午夜时分洒进来的月辉。
我不懂,为什麽我还活着?
人一旦没了心,意味着连基本的生存意义也彻底被剥夺,可是我却还能继续呼吸着……我非常困惑,我到底成为了怎样的存在?
现在的我,只是每天看着壁画上的小天使,苟延残喘地活着,就算下一秒呼吸突然停止,我也不意外。我早就该死了,不被人们需要的我,还像个残废一样继续活着,这让我感到很羞愧。
也许,是我那奢侈的小小心愿在作祟吧。
我想再次看到瑞依,想听听他的声音,沉浸在他和煦的微笑中,并且靠在他的胸前,闭眼聆听那股规律的心跳声,享受抚在我背上的温柔双手。
可是,看看现在的我,身体腐败不堪,还不断散发浓臭的血腥味,哪里来的资格去拥抱Angel呢?更何况,瑞依的心中早已没有我的存在了。
在动手术时,我要求庄主将关於我的记忆从瑞依的脑海中抹除,忘记我所有的一切。我不要他怀着对我的歉疚离开这里,我希望他全心全意地去爱那个女孩,这样就够了。
曾经和瑞依成为彼此依赖的对象,而如今,我的存在已撤离他的记忆,一丝也没有留下。我又回到从前,变回那个没有名字,也没有人需要的我了。
──或许我不应该那麽贪心,所以神才会惩罚我,延长我残破的生命。
看看角落的裘,曾经是一位多麽可爱又讨喜的男孩,他有着一头火红的发丝,乐观开朗的个性,本来以为好不容易有个富商肯抚养他,将他带离Casa,从此过着快乐的生活。结果,才不到两年,裘就被送回Casa了,带着被人凌辱殆尽的残破身躯,被庄主丢到地下室等死。
此刻,曾是如此活泼好动的裘,一动也不动的躺在角落,伤痕累累的躯体早已成了昆虫的食物,变得腐烂不堪。不过,那只白骨渐露的手中,却依然紧握着那位富商所给他的项链墬子。
最後,裘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死去呢?
也许,他直到死前仍然相信那位他所爱的男人,会再次回到这里将他带回家吧。
只可惜……
想到裘最後离开这世界的心情,我不禁难过地掉下泪来。
不过,我比他幸运多了。至少,我能够把最重要的心,交给我最爱的人,留下我曾经存在的证明。
柔和的月光透过铁窗,映照在小天使的微笑上。不知不觉,第十九天又要过去了,我疲劳地闭上眼,迎接第二十天来临。
在梦中,我看到了我的瑞依,他穿着一身白色礼服,宛若天使般纯洁无瑕。他挽着那名穿着婚纱的女孩,对着我笑。
Angel……
我想开口,才发现我的声音早已给了别人,再也不能说话了。
全身上下,早已没有一个地方是完整的了,唯有这双眼睛,我不愿意给任何人。
瑞依说过,我的眼睛很漂亮,是罕有的紫色,所以我想保存他喜欢的任何事物,如果能再见面,至少我的身上还有能够吸引他目光的东西,即使是在梦中。
瑞依,最後能在梦中见到你,这已是神给我最大的恩惠了。
左手臂不断传来阵阵刺痛,张开眼,看见昆虫们正享用我的肉体,整只手已经被牠们啃咬地残破不全。
远处的教堂传来象徵婚礼的钟声,梦醒了,我也该离开了。
──闭上眼,我彷佛看见天使在对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