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从顾家庄回来的隔天早上,整个相府弥漫着一股诡谲的气氛,当然,我们此时还在呼呼大睡的顾家大小姐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林相,客套话我也不说了,谢谢您这几日对舍妹的照顾,不过一直让她在您的府上叨扰,家父内心着实过意不去,所以今日,还是让我把她带回去吧。」
子卿虽面带笑意,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否定,但子熙也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这样就退缩。只见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道:「顾庄主未免太客气了,顾姑娘并未造成在下的麻烦。况且,有顾姑娘陪伴的日子,在下觉得很有趣。」子卿面上的表情本是波澜不惊的,但就在听到子熙最後说的「很有趣」三个字後,他的脸上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阴霾。
「我直接把话挑明了吧,林相。顾家庄不愿与官场有所牵扯,我们很感谢您救了舍妹,这个恩情我们会还,但是我们并不希望再和官场有过多的瓜葛;再说,林相您的身分,也不适合和我们这些江湖人牵扯太多吧。」
子熙老早就知道顾泽炎为什麽一大早就风风火火的派子卿上门来要人,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和江湖有太多牵扯,但是他的脑海中却有一个声音想把漫卿留下,似乎有某种东西在他体内悄悄蔓延,逐渐地吞蚀掉他原本该有的理性,只听他道:「顾公子言重了,我留顾姑娘在这里,并非是想向顾家庄讨人情或是有牵扯,只是顾姑娘曾经救过我一命,我这个人,有恩必还,所以才会执意将顾姑娘留在这里照料。顾公子若是一定要将顾姑娘带回顾家庄,那我这个恩怕是要报不了了,如此一来,不才是真正的牵扯不清吗?相反的,顾公子若是让顾姑娘留在这里,待她休养好时,我自会送她回顾家庄,届时,我们再无瓜葛,岂不两全其美?」
子卿带着探究的目光看了子熙一会後,撇了撇嘴笑道:「如此还望舍妹身子一养好,林相便通知在下或家父,以免我们欠您人情。」
「顾公子无须担心,在下一定会通知的。⋯⋯,毕竟这强抢民女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那便有劳林相了,告辞。」
「安之,送顾公子。」
「不用麻烦了,林相。」
「应该的,不麻烦。」子卿见子熙执意如此便也不再推辞,随着安之一同出了相府。
子熙看着子卿出了相府後,长舒了一口气直接坐在了椅子上,一旁的云英见他如此不禁打趣道:「看来这顾公子在江湖上被人称为宠妹狂魔可真是名不虚传啊。」
「你说顾子卿?」
「是啊。主子您不知道,这顾子卿宠妹的程度,在江湖上可是众所皆知的。我看这将来要当他妹婿的人啊,可有苦好受的了。」子熙听到这话撇了撇嘴,站起身来边朝门口走去边道:「女孩子大了哪有不嫁人的道理,顾子卿纵使再宠他妹妹,也不能耽误了她一辈子的事。」
「可不是嘛。欸,主子您上哪儿去啊?」
「这个点顾姑娘应该醒了,我去瞧瞧她。」
「喔⋯⋯,不对啊,顾姑娘那儿就有春雪照顾着了,您干嘛还要自己亲自每天早上都去看啊?」
「咳,我这不是怕春雪那丫头年纪小,照顾得不周到吗。」
「喔——,好喔,那您快些去吧,毕竟今天和前些日子比起来实在已经晚了许多了。」子熙看了一眼云英不怀好意的笑容,虽很想揍他一顿,但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终究只是撇了撇嘴便走了出去。
而另一边子卿回到顾家庄後,顾泽炎便赶紧走出去,不想却只见子卿一个人下了马车来。
「怎麽回事?怎麽只有你一个人?卿卿呢?」
「爹,林相说他请了大夫去帮卿儿看过了,大夫说卿儿现在的身子仍须静养,不宜舟车劳顿,所以孩儿和林相商量过後决定先让卿儿留在相府养病,待卿儿身子恢复後,林相再让人把卿儿送回顾家庄。」
「我不是让你无论如何一定得把卿卿带回来的吗?」
「孩儿知道,但是这种时候,咱们应该以卿儿的身体状况为优先考量啊,不是吗爹爹?」
「⋯⋯。唉,这事要是传出去了,防不着定会被人说咱们着急着勾搭上高官宰相,不惜卖女儿!」
「爹,林相答应过不会张扬此事的。」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也做不了什麽了,你下去吧!」
「⋯⋯,是。」子卿看了顾泽炎一眼後,没再多说什麽便退了出去,从最初他就晓得,在顾泽炎心里,名声、家族荣耀这些比他们都还要重要,但是为什麽现在真实的听到了,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
「我果然还是⋯⋯很愚蠢啊。」子卿低声笑着呢喃道,徒留一抹寂寥。
且说子熙刚来到漫卿房门外,便听到里头不晓得在鼓捣什麽乒乓作响的。
「唉呀姑娘不对,您这儿缝错了,应该是这边才对。」
「欸——,又错了?」
「姑、姑娘,要不奴婢还是给您找别的事做吧?」
「唉,这古代简直无聊死了,没手机没电视没游戏的。」
「姑娘,您在说什麽啊?」
「啊、哈,哈哈,没事啊,你刚才说要找什麽事给我做来着?」
「奴婢想想,要不⋯⋯。」
「顾姑娘可是觉得无聊了?」春雪的话才说到一半,子熙的声音变打断了她的话。
「公子,您什麽时候来的?」
「你先下去吧。」
「⋯⋯,是。」
「林公子?」
「是在下考虑不周,没有想到姑娘以前在顾家庄应当有很多有趣的事儿,才让姑娘无聊着了。」
「不不不,没有的事!是我自己性子太过毛躁,待不住的关系,绝对不是公子的错。」
「是吗?既然顾姑娘在这房里待不住,正好前几日在下瞧见院子里的樱花开了,顾姑娘可要一同前往观赏?」
「真的吗?这儿竟然也有樱花?」
「顾姑娘真爱说笑,顾家庄离相府并没有很远,气候也所差无几,顾家庄有的东西这儿怎麽会没有呢?」
「也、也是哈。」
「顾姑娘若是不嫌弃,便一起走吧?」
「嗯!」
迎春园中百花齐放,处处皆弥漫着花香。
「这名字取的可当真贴切,迎春园,园子里养的也真都是春天的花。」
「我娘喜欢春天的花,所以我爹爹就给她种了一园子。」漫卿听到这话嘴角不禁抽了抽,心想道:“有钱人家果然花样多,连宠妻都这麽豪迈的宠。”
「後来我娘过世,我爹爹不准人进这院子,又不让人打理,园子便渐渐荒废掉了。直到我爹爹过世之後,我才又让人把这儿整理起来,这才成了现在的样子,虽然顾姑娘现在看着觉得漂亮,但若是王叔他们看着,怕是和以前差了远了。」
「欸?可是⋯⋯,你爹爹不让人进这院子可以理解,可他为何也不让人打理呢?再怎麽说这也是你爹爹为你娘建的院子不是吗?」
「是啊,谁知道呢。王叔当时还很怕会救不回来呢,幸好救回来了。」
「还好有救回来,公子瞧这株樱花,开得多灿烂。」
「顾姑娘好像很喜欢花?」
「也不是,只是有时候觉得,看到这些花,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和别人的人生一样罢了。」
「喔?此话何讲?」
「就像这樱花一般,花期虽短却灿烂无比,能让喜欢它、值得的人永远记住它最美好的时刻,人不也是这样吗?」
「然而即使再灿烂,最终也还是得回归尘土,随风而去,这点倒是也很像。再优秀的人也无法逃脱这个命运,这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也最不公平的事情。」
「可是在自己走後,至少还会有人记住自己,我觉得这样便够了。」
「那我走後,顾姑娘会记住我吗?」子熙笑着看向漫卿,微风轻轻吹过身边,将树上的樱花瓣吹落两人身边。然而这落樱纷飞的美景,阵阵清香随风而至,却完全不敌漫卿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人。深褐色的眸子澄澈透亮,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片片花瓣落在他的身後,与他的青衫甚是搭配,恰恰形成了一幅遗世独立的美画,好似那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倘若说之前的脸红只是因为欣赏或是春心荡漾,那此时此刻的,当就是因为心动了。
「林、林公子瞎说什麽呢,这好好的,说这麽不吉利的话做什麽。」
漫卿乾笑着往前走,试图掩饰掉方才的尴尬,子熙看了也只是笑了笑跟在她身後道:「看来顾姑娘是不会记得在下了,真伤心啊。」
「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被这个世界遗忘了。难不成我走了以後,公子会记得我一个只与公子有过几天交集的人不成?」
「自然会记得。」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容置疑的口吻让漫卿一瞬间有些恍了神,她微微抬头看向子熙,只见子熙也正好低头看向她。
「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救命之恩可是很大的,怎麽可能会忘啊。」子熙笑着说道,丝毫没有,又或者说是刻意忽略了漫卿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失落。
「这时间也快正午了,姑娘身子刚好,可禁不住太阳这般晒。」
「嗯。」
子熙看着漫卿敷衍的回答和刻意回避的眼神,转过身去继续说道:「这也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顾姑娘应当也饿了,在下让人去准备午膳吧。」
「有劳公子了。」
「顾姑娘不必同我这般客气。」
「因为我是公子的救命恩人吗?」子熙未曾想过漫卿竟会如此直接地抛出这个问题,他本以为漫卿会独自生着闷气,直到自己去问她才会闹着别扭说出来,没想到她竟是如此直接的说了出来,反倒让子熙有些不知所措。
「顾姑娘,在下⋯⋯。」
「我也不是想跟林公子关系多亲密或是对你有什麽非分之想,但是咱俩好歹相识一场,做个朋友总行吧?要不总是一口一个救命恩人救命恩人的,这感觉得多疏离。」子熙看着眼前的女孩,清亮的眼睛此时正直直的盯着他,一丝不服输的掘强从中不自觉的透了出来,红唇微微噘起,正午的阳光虽强,却也不及漫卿耀眼。子熙无奈地摇了摇头想道:“你对我没有非分之想,却难保来日我不会对你想入非非啊⋯⋯。”
「我早已将姑娘当作朋友,只是怕姑娘觉得唐突,这才总说是救命恩人,没想到倒是惹得姑娘不悦。既然姑娘也这麽想,那咱们从今以後便是朋友了,姑娘觉得如何?」
「就这麽说定了!那林公子也别老是姑娘姑娘的叫我了,直接叫我卿卿吧?我朋友都是这麽叫我的。」
「那姑娘也别老是公子公子的叫了吧?叫我名字就行了。」
「可你方才叫我时用的还是姑娘啊。」
漫卿的语气略微有些不悦,眼神里的小情绪配上轻皱的眉头,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撒娇,子熙看着她的脸不禁意露出了宠溺的笑容,手轻轻的摸上了漫卿的头道:「好,都依你,卿卿。」低醇浑厚的嗓音在身旁响起,如同春风一般轻拂过心间,温柔沉静,沁脾人心;却又如同羽毛轻掠过心头,轻搔挑逗,令人心痒难耐。
「这才对嘛。」漫卿笑着用手轻打了一下子熙的手臂,没想到下一秒,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变从漫卿身上发出。子熙微微侧身看向一旁的漫卿,唇边尽是无法抑制的笑意。
「卿卿这是饿了?」
漫卿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了子熙一眼吐舌道:「这不是心情一好⋯⋯就饿了嘛。」
「正好,厨房的午膳应该已经备好了,走吧。」
「嗯!」
也许是正午的太阳温暖,漫卿总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头,好像又比方才更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