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望雨 — 一、1985年 冬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一点都不平凡。

邱韵骅睁着看似无辜的双眼,手指不安的反折着衣角,面对着教官严厉的质问,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违规的衣着也不打算整理好,以沉默代替辩驳,任由教官大声喝斥着。

「邱韵骅!你到底有没有在听?遵守校规很困难吗?还是你脑子有问题,回答我!」

好巧不巧,刘哲昕刚好跑进教官室,慌张地推开木门,直到听见木门撞在邱韵骅身上的闷哼,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邱韵骅像是失去知觉般,仍然呆愣望着教官,似乎是被吓傻了。刘哲昕看着手在背後微微颤抖的邱韵骅,感到十分抱歉,向其他位教官确认完班上的事情後,他便走到正在怒骂的教官旁。

大概是出於适才自己的冒失有些愧疚吧,刘哲昕盘算着要如何让这位困窘的同学脱离教官的魔爪。

身为一名资优班班长,刘哲昕在所有教官心中都有着完美好学生的形象,因此他打断教官的训话,教官也丝毫没有发怒,反倒是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赵教官,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朋友,他今天身体有一点不舒服,所以才会不小心触犯校规,我代替他向您道歉。」

标准的九十度鞠躬,不卑不亢的语气,正是刘哲昕受人赞赏的特点。眼见教官首肯,刘哲昕急急忙忙拉着邱韵骅走出教官室。

抓着邱韵骅瘦弱的手臂,刘哲昕莫名在心中感到有些可笑,自己也不是个大人物,凭什麽给这位不相识的同学冠上自己朋友的名号,说不定他很享受被教官骂呢,或许自己夺走了他的体验?

「谢……谢你,不过,你可以放手了吗?」

邱韵骅冷冷地说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就事论事般试图甩开刘哲昕的手,冷峻的面部相较适才显得更加严肃,似乎极度厌恶肢体接触。

「嗯,不过同学,可以请问你叫什麽名字吗?」

「邱韵骅。」

头也不回,消失在转角。

「这人……还挺有趣的。」

松了一口气,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刘哲昕耸肩,对这名不在意自己的人生过客一点都不在意。

毕竟,就是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同学嘛。

邱韵骅希望自己是一只鸵鸟。

他并非不知道自己的服装出了差错,但是迟到的惩罚更大,他宁可接受教官的训话,也不想中午还要顶着炽热的太阳扫地,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遇上最「长舌」的赵教官,原本想要用一些毫无信用可言的空话轻描淡写过去,没想到咄咄逼人的教官几乎要把他的思考逻辑打散,导致他出现精神涣散的蠢样,还让资优班班长看到。

邱韵骅可以想见自己未来会多羞耻了。更别说因为太紧张,对恩人刘哲昕的道歉也够没意思的,连对待自己的同侪都不见得这麽无礼,心中期望着这辈子再也不要遇上他。

踢着地上的砂石,任由秋风吹开外套,露出内里尚未绣上学号的白色制服,试图让窸窣的风刮走羞愧,石椅的冰凉却提醒着邱韵骅他逃脱不了的残酷现实。

「又见面了。」

随兴的抬起头,赫然发现刘哲昕正低头看着他邋遢的模样,嘴角还挂着一丝心照不宣的微笑。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似乎要等待邱韵骅说任何道谢,又或者应该说道歉。

「啊……今天真是抱歉了,我有点被教官逼到绝路了,所以才会对你这麽凶,真的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邱韵骅缩了缩羞愧的身躯,苍白的脸上写满紧张,吐出道歉时,嘴唇彷佛一只疲惫的毛虫,连扭动都费力至极。要不是为了保住最後一丁点尊严,他才忍着没有当场溜走。

斜着眼尾,偷偷望向刘哲昕似乎快失守的嘴角,邱韵骅稍稍舒了一口气,还好刘哲昕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失礼。

心中不禁怀疑自己的胆量,在大多数教官前面都可以叱吒风云,灵光一闪的想法都能将大人耍得团团转,几乎,人生字典里不曾出现害怕二字,却不经意在「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刘哲昕面前畏畏缩缩,着实怪异。

不只是因为他在校园中人尽皆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自己要是得罪了这样的学生,在这学校可就永远吃罪不起了。想到这里,邱韵骅不禁打了个寒颤。

「都发抖了,你还不把外套拉起来吗?或者是你很喜欢被教官碎念,想再被记一次违规?」

刘哲昕努力憋住笑容,推了推邱韵骅的肩膀,示意他拉上外套拉链,接着潇洒的对他挥手,转头离开了。

「他这是……关心我吗?算了,肯定是我想太多,不过是人人都有的直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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