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党/伊东天月】
#肉描写有
一如往常,他又做梦了。美好的梦境被现实衬托成了梦魇,他把脸埋在掌中,习惯性地等着──却始终没等到他所盼的。
*
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才後知後觉发现自己仍裹在夜里,伊东歌词太郎翻动有些僵硬的身子,眯起眼,床头的闹钟显示是凌晨两点十四分。
是梦吗?支起上身,刚才的梦境──他在迷宫般的长廊与长廊间奔跑──太过真实,手心还残留着石墙的粗糙,小腿也十分酸软,伊东歌词太郎瞧着掌心,又後知後觉想起他还在黑暗里。
「又做梦了啊……噩梦呢?」
伊东歌词太郎吓得掉下床。
「谁?谁在说话?」
打开床旁的立灯,柔黄色的暖光打在他茫然的脸上,迫得他微眯起眼,门口似乎有一个朦胧的身影。
「呜哇,居然吓这麽大跳,真是抱歉。」
眼睛适应光亮以前,那人已朝着他迈步,还伸出手,似乎是要拉他起来;但那爽朗的声音听着一丝歉意都没有,伊东歌词太郎下意识拍掉对方的手,自己撑着地起身。
「我说你,搞什麽呢,大半夜的闯人家家里……」
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後,一开始还以为闹鬼的伊东歌词太郎拔尖了音调斥责他,那少年加深了笑意,突然在空中盘起腿了,好像他们的地平线不是同一条。
再度後知後觉瞪着根本不可能发生的空中盘腿,伊东歌词太郎腿一软又跌回刚刚摔倒的地方。哎呀,真好,地板还有些温度呢。
「好久没看到这麽真实的噩梦了……平常有被称赞过想像力丰富吗?架构出这麽有逻辑的梦境想必很耗脑,你一定很久没有睡好了。不如我帮你吃掉吧,互利噢!」
完全沉浸在自己幻想的未来之中,直到伊东歌词太郎後脑撞上地板,发出巨响,天月才惊觉对方似乎被他吓晕了。
真是的,看起来人高马大,怎麽这麽胆小呢?天月叹了口气,把失去意识的男人拽上床,还贴心地帮他盖好被子。
「昏过去的话,不会做梦呢……唉。」
天月惋叹,可惜了这麽一个会做梦的人啊,看来今晚是吃不饱了。他趴在男人身上,没注意到对方嘴角下意识抽了抽。
*
「你怎麽跟我那医生说一样的话?」
将棉被从身上踢开,一股寒意窜上,引起的鸡皮疙瘩被天月及时披上的外套扑灭了。
和这个吃梦的家伙相处了将近两星期,还是不太习惯如此殷勤贴心的举动。不论是不断地帮他盖上踢落的被子、起床後立刻为他披上外套……或是被梦魇纠缠时,毫不犹豫地吻上前额的微凉。
「本来就是嘛。」
天月嘟囔着,跟在伊东歌词太郎身後走出房间,一个往厕所去、另一个走向厨房。
泡咖啡的习惯原本是伊东歌词太郎的,现在是他的了。提起细口壶,轻柔缓慢地由中央往外绕圆,有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做这些──他就是想这麽做,但没有原因──於是他说服自己,因为伊东歌词太郎的梦是他的食物,照顾好他,自己就能饱餐。
他是这麽「说服」自己的。
伊东歌词太郎还是不太习惯有人帮自己泡咖啡。安抚作恶梦的他、盖被子、泡咖啡,简直像夫妻……夫、夫妻?
「欸欸?歌词さん?怎麽呛到了啊?」
刚刚就在想怎麽他眼睛突然瞪那麽大,是被什麽吓到了吗?天月慌了一会儿,抽了几张面纸堆在自己掌心,虚掩在伊东歌词太郎紧抿的唇上。伊东歌词太郎闭着嘴猛咳,在他以为终於止住时,伸手想接过天月递来的面纸,却又再次被紊乱的呼吸呛住,来不及反应,直接抓住天月的手盖在自己嘴上。
他的手盖在天月摀着他嘴的掌上。
「抱、抱歉、咳!」
「别说话啊你!都咳成这样了还说什麽话啊傻子!想呛死嘛!你以为你呛死了没什麽吗?没有你我怎麽办啊?」
嘴动得比脑快太多,骂完以後才发现自己到底在骂什麽内容,天月因为一连串斥责而缺氧泛红的脸,瞬间转为尴尬的热烫,一路爬上耳尖。
伊东歌词太郎刚开始听也觉得没什麽,看到天月愣住,再加上害他呛到的奇怪想法,重复咀嚼对方的语句,居然就这麽止咳了。
「你、你呛死了我吃什麽?啊?你说啊,没、没有你我不就跟着饿死吗?」
为了挽回局面,他连忙补充,不过对方好像没有被他说服。
「笑什麽笑!吃你的早餐啦!」
咧嘴笑着的男人被恼羞的食梦貘用烤吐司堵住了嘴,却无法阻止眼里的笑意蔓延。
倒是又引起一阵猛咳。
*
「多梦症有分有故事性的epicdream跟没故事性的non-epicdream,你通常是有故事性的,脑波……」
「听不懂。」
医生愣了愣,虚咳两声,无奈地接着说下去:「反正对身体没有影响,只是有时候醒来会累。」
「没故事性的好吃,但吃不饱;有故事性的才会饱。」
天月对上男人疑惑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这人呆滞的样子怎麽那麽可爱。
「唔……像是甜点跟套餐。」
他补充。对方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是会饱的那种,而且很好吃──咦,怎麽又呛到了?」
*
关於食梦貘,网路上资讯实在不多,只说是以梦为食的妖怪。妖怪吗……贤妻一般帮他摺好被子的年轻男性,怎麽看都不像貘──贤妻?他怎麽又想到那里去了?
「欸欸,不要打自己的头啊!」
天月扣住伊东歌词太郎的手腕,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警告他不要伤害自己,但很快又回到厨房去准备晚餐了。
伊东歌词太郎任由自己陷入沙发里,陷入回忆中。他记得头一回见到对方的时候,一开始以为是鬼,後来觉得像闯空门的人,後来又认为不是人、也不似鬼……刚醒过来的自己还没办法思考,就出现了一个这麽复杂的存在。或许是刻板印象,他觉得鬼应该不会有那麽清爽的嗓子跟灿烂的笑容。
头一回见到对方的时候,在黑暗里,他似乎散着微光。
他记得第二天一早,天月几乎是半强迫的塞给他许多资讯,像是什麽梦好吃、他怎麽找上他,还有他的名字,以及他是什麽。他其实不怎麽想相信食梦貘这种……生物,不过就是出现了,还很霸道地告诉他,他跟定他了,饿死他要负责。他喜欢吃噩梦。
那天,他跟他说了很多奇怪的知识,但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天月喜欢吃噩梦、以及天月饿死了他要负责。就这样。
真奇怪啊,为什麽是他呢?他还是不明白,世界上这麽多会做梦的人。
「缘分吧。濒临消失的时候,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看见你的梦发着光。」
当时天月是这麽回答的。
在他的认知中,他还是会把天月归类在灵体的部分。但是对方碰得到他、也碰得到所有物品,挺奇怪的……可是他没见过鬼,无从比较。
最可怕的噩梦,兴许是自己知道是噩梦,却怎麽也醒不过来。他记得除了第一次见面的那晚,天月出现後自己做的第一个噩梦──很简单,没有任何剧情,只是全世界的人莫名其妙都在追杀他。
大家都想杀了他。彷佛回到学生时代,那时候只有三种脚色:霸凌者、漠视的共犯,还有他。在梦里就是这样。他被追着跑,朋友忽视他的求救,到处都是想让他消失的恶意。
他蜷缩在巷里,祈祷自己不要被发现。伊东歌词太郎知道是梦,他命令自己醒来。此时,柏油路面毫无预警地裂开,他坠入深渊。
他紧闭着眼,试图忽略过於真实的失重感,然而,就在他以为要在无底的黑暗中不断下坠时,好像有什麽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前额。软软的、说不上温暖,却让他感到心安,并终於睁开了眼──在现实中睁开了眼。
「没事,噩梦罢了。」天月的唇缓缓离开他的眉心,啊,他真的会发光呢,在黑暗中他也看得见他的微笑。他的手盖在伊东歌词太郎的眼上,声音比任何安眠曲还催眠,平时朝气的声音,难以想像居然能如此令人心醉。「睡吧。」
好好睡吧。他又说了一次、两次……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随着他的意识越来越远。
那大概是他久违的一夜无梦。
「……你昨天是不是又偷亲我?」
今早醒来时是难得的清爽,没有关於昨晚的梦境记忆,大概是天月在当下就吃掉了吧。突然想起,他忍不住以此调侃对方。
「才没有!是你做噩梦──」
「梦到你亲我?听起来不像噩梦喔。」
愣了一会儿,天月一把抓起流理台边的抹布朝他扔去。
「吵死了!」
尽管天月捧着脏碗盘飘进厨房的速度很快,伊东歌词太郎还是看见他红透了耳。
不知不觉也两个月了啊,这样的生活。人只需要二十一天就可以养成习惯,而天月在他身边已经四十二天了,为他做整天家事、令他好眠,吞噬纠缠他的梦魇。他好像已经习惯天月的存在了。
「吃梦到底为什麽是亲吻额头,真的不是你私心吗?」
「谁跟你私心,伊东自恋太郎!」
天月举起炒锅,作势要攻击,但满手的泡泡跟碎花围裙配在一起实在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天月用鼻子哼了一声,「吃东西用嘴,梦用脑做,而且不是随便亲额头的!是眉心、眉心啊你知道不?眉心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看着天月越讲越激动,拿着沾满泡泡的菜刀手舞足蹈的模样看着很令人操心,他叹了口气,从他背後绕到身前,夺走他的凶器。
「那,我还有一个疑惑。」
伊东歌词太郎从容地把剩下的几个小盘与刀具冲乾净了。天月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发现,现在伊东歌词太郎正从背後环抱着他,不需要刻意,声音就吹在他耳边。
他不知道身後的人有没有听见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你说你喜欢吃噩梦。那,春梦吃吗?」
天月愣了愣,不太清楚对方的问句,他向左上方仰头。不解的眼神、因抬头微张的口,在伊东歌词太郎眼里,傻的很可爱。
「我说啊,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这句话你听过吗?」
他将天月转了半圈,两人面对面,伊东歌词太郎顺势搭上他的肩膀。
「啊,听过。」
「你说亲额头是因为梦用脑做……但,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所做的春梦呢?是用脑做,还是──」
「嘘!你、你不要乱想!」
明白伊东歌词太郎到底想说什麽,天月连忙按住对方的嘴,不想听到更多惹他害羞的字句从那漂亮的唇瓣之间滴落。
但,伊东歌词太郎轻易就挣开了。他一手扶住天月的後脑,另一手按在他後腰,让人靠在他怀里,而他的声音靠在天月的耳畔。
「呐……春梦吃吗?」
下巴枕在伊东歌词太郎的肩上,他紧抿着唇,总觉得有点被骚扰的感觉,带点羞辱感……却又裹了一层酸甜的亲密。他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麽好,也不清楚为什麽对方要这样说,更不明白自己怎麽不离开他的怀里──才怪。他知道为什麽不离开这个怀抱。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喜欢你。」
他说的很小声,宣布给自己听。他很清楚伊东歌词太郎没有听见。
这阵沉默有点过长。玩笑开过头了吗?毕竟是两个从未表现过心意的男人,天月轻轻推开伊东歌词太郎,却没有像以往那般拍掉他占便宜的手。垂眸,不安的咬着下唇和脸颊内侧,他突然想起天月是一个多麽容易害羞的人……这会儿都快哭了吧?是不是该就此打住,道个歉呢?
但是,他也好想咬──不对,他在想什麽?
「如果是歌词さん的春梦……我会吃。」
天月红着眼眶,彷佛说出这句话需要抛弃所有羞耻心,彷佛这是他说过最带暗示的一句话。很小声,嗫嚅似的,语毕,继续不安地啃着嘴唇,不安地垂眸,又忍不住抬眼看他。
他在心里向对方道歉,小小声的,与刚开始要道歉的理由也不一样了。
*
天月果然是个容易害羞的人。他的身体似乎也很容易害羞,仅是抚过他的肌肤,就像每次他的话语掠过耳际,总惹起一阵热烫。前臂横在眼前挡住自己的视线,被两双不同的齿啃咬过的唇红的夸张,微微开合着,天月没有发出过大的声响,只有几声节奏乱了的呼吸。
伊东歌词太郎试着移开天月的手,他挣扎了几下,最终放弃抵抗,那双红了的眼正泛着泪。他就说吧,天月是会发光的,像天使一样散着暖暖的光。那光来自他的身周、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泛泪的眼睛。他吻去天月眼角的泪,好像真的少了几滴光。
「你相信我吗?」
他点了点头。伊东歌词太郎俯身,一手撑在他的左边,另一手扶着他的腰侧。他闭上眼睛,乖巧地环抱住伊东歌词太郎的颈子,调整自己的呼吸。
「你相信我吗?说出来。」
他其实也不是多在意答案,可是天月害羞的样子太可爱了,他忍不住想多逗几句。身下的人微微颤着。
「相、相信你。」
伊东歌词太郎让他吞进了他的「春梦」。
「喜欢你……」
天月埋在伊东歌词太郎胸膛上说道,这次带了点哽咽。
*
他那天晚上没有作梦。说的更明确些,他那天晚上根本没有入眠。而不需要睡眠的天月稍微睡了几小时。
「伊东色情太郎!你今天自己去泡咖啡!」
天月醒来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枕头摁在他脸上尖声叫着──他想应该是尖声叫着,虽然他的嗓子是沙哑的──用一种完全不在乎伊东歌词太郎性命的力道。
「天月くん,我昨晚好像做了春梦呢,愿意帮我吃掉吗?」
天月瞪大了眼,把枕头从脸上移走後,伊东歌词太郎伸长了手将他捞进怀里。
「不行,我累了。」
他故作镇定,回身望向伊东歌词太郎,对方笑了笑,一脸不相信。
「刚刚骂得很大声,听上去挺精神的,昨晚都没叫那麽大声呢?」
「那是梦!是梦!你自己都说了,是春梦──」
「是啊,是春梦。」天月还没说完,就被伊东歌词太郎打断了。用吻。「那,你愿意帮我吃掉吗?」
「……白、白天不吃。」
天月不知为何,被看得有点心虚,忍不住稍稍妥协。伊东歌词太郎又笑了,嘴角上扬的吻落在他眉心,他有些讶异的盯着对方,他似乎在模仿他吃梦的动作?
「你说的喔。」
……他感觉自己好像不小心答应了什麽很不得了的事。
*
被吃掉的梦会消失,所以除非伊东歌词太郎有无数的压力、或是阴影,不然,和天月相处了一百多个日夜,早就没有噩梦了。甚至,很少做梦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一定是平常想太多,才会一直做噩梦。」
天月皱眉,食指戳着伊东歌词太郎的眉心,用力到对方的眉心都被按红了。
他只说过一次,但他记得,他向来只吃他的噩梦,或是平凡无奇的梦,从不吃美梦或是回忆。被吃掉就会消失,他不想要他的美好的思绪因为他而消失。
他没有说过,所以天月不知道,他上网找遍了做噩梦的办法,刻意给自己庞大的压力、睡前看鬼片,都只是为了让他饱餐。
伊东歌词太郎把自己托付给无尽的梦魇,只为了让他留在他身边。
刻意的噩梦对身体很不好,他不在意。但是他却越来越少做梦──因为他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入眠了。他也不清楚确切的原因为何,最近几日总是辗转反侧,闭着眼数到了几千只羊,然後瞪着黑暗发呆。身体是疲累的,精神却莫名好的不得了,甚至吞了安眠药也是没法一觉到天亮;再者,依靠药物的睡眠也不会作梦。
「不吃梦会死掉吗?」
对於伊东歌词太郎太过唐突的问句,天月很明显滞住了。
「我不知道死掉是怎麽样,不过啊,会消失的。」
「消失了会再出现吗?」
他刻意转开头,回避伊东歌词太郎的眼神,身子却不愿意挪动半分,仍然和他面对面坐着。伊东歌词太郎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他。
看着我,回答我。天月感觉的到,他炽热的视线想传达的命令似的语气──却是十二万分的恳求。
「歌词さん的问题……好笨呀。」
他挣开那双大手。那双温暖的、令人依恋的大手。看着向来稳重的男人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真是太违和了。违和到他想笑。於是他笑了,不是以往爽朗的哈哈笑,只是在唇边勾起一个极浅的笑。
极浅的微笑。他却笑出了泪,笑的比哭还要难看,泪在逐渐透明的颊上透明。
「消失就是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我能做什麽吗?天月くん,我──」
「嘘,歌词さん,好好睡吧。」食指抵在对方想吐出更多焦急与担忧的唇上,他倾身,隔着手指吻了上去。轻轻的,不比他唇边的笑深刻到哪里去,「好好睡吧。」他又说了一次。
这次,别再刻意去梦了。睡吧。
天月的声音有魔力似的,压沉了他的眼皮,不给他机会再多看他一眼。
坠入睡眠以前,他似乎听见对方又轻叹了声「傻子」,却是哽咽的混在亲吻里,含糊不清,印在他的眉心。
*
他又梦到他了,那名为天月的食梦貘。醒来的瞬间,他看清了那段美好的回忆,在现实里只是扼住他呼吸的噩梦。他把脸埋在掌中,习惯性等着,却始终没等到那个扬言要吃掉自己噩梦的亲吻。
***
结果,曾经承诺要吞食他所有噩梦的食梦貘,成了他最大的梦魇。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