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殿外正落着薄雪,顾琅让婢女往金猊里添了些香,茫白浮烟自那铜色狻猊的口里袅袅升起,和着冷意,雾气氤氲缭绕,模糊了男人捎冷意的轮廓,也柔和了那双鹰眸内的锐利。
他屏退婢女太监,取下腰际旁闪着凝脂暖光的玉佩,指腹轻轻摩挲着玉身,滑润触感让他有些许愣神。忽而自外头传来太监通报声,他眯起眼,将玉佩收入宽袖,朝门口看去,来人步伐悠闲,一副不羁模样。
「六弟,如此晚了还不歇息麽?」顾玦颔首,拢嘴吹散殿内轻烟,双眸却仍蕴着挥不去的浓雾,看不清里头心绪。他向顾琅望去,唇角噙笑。
「二哥又是为何?」顾琅微蹙剑眉,薄唇轻抿,他回瞥顾玦,失了缭烟掩盖,鹰眸里的冷冽也渐是显露而出。
「我不过是来知会你,近日天灾四起,父皇决定在青丘行祭天礼来安抚人民,你、我、大哥会同父皇前去。」
顾琅闻言一顿,垂眸思索半刻,方才启唇道:「这般大事,怎可不论长幼?何况琅儿无才无能,如此代替兄长前去,实是有些不妥。」
「这当然是父皇的安排。」顾玦眯眼灿笑,又飘飘然扔下一句:「六弟,难不成是在质疑父皇英明麽?」
「琅儿岂敢,不过迟疑罢了。」顾琅立即朝对方低眉顺目,眼中寒冰仍未消却,戾意更是自那深邃黑眸中溢出,他低声应道:「既是父皇安排,琅儿定全力以赴。」
「时辰也晚了,六弟早些歇下罢。」顾玦稍稍点了点头笑意照旧,他旋身挥袖,大步流星地离了顾琅宫殿。
徒留顾琅一人独自咀嚼着杂乱思绪,可仍始终理不清头脑——他生在人世十七余年,却似从未融入过,像他本就不该存於凡间。
他理解不了繁杂的宫廷斗争,更摸索不清他高高在上的父亲,也无法和众兄弟圆润相处。多少张面孔即便天天见面,他也不曾真真惦记在脑里,不论亲缘,无谈眷属。
他愈思愈觉心烦,只得熄了烛火宽衣入眠,一夜无梦。
—
光阴飞逝如梭,顾琅这几日皆是一夜无眠,睡的极是不安稳,脑里尽是一团化不开的混沌。
到了祭祀之日,顾琅早早便备好行囊,甫踏出寝殿,便见顾玦正立於殿门口执一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搧着,他扭头见了顾琅,收了扇子,颔首轻笑道:「六弟的眼袋怎麽这麽黑?活像只熊猫似的。大哥和父皇都在等我们呢,快走吧。」
顾琅闻言默默点了点头,顾玦见他不回话,有些不满的挑了挑眉,却没有再启唇,只让顾琅尾随自己到了宫门。
宫门口前停着几辆装饰华奢的马车,仆从正在将祭祀需要的货品搬运上相较朴素的几辆马车,顾玦四处端详了会,指了指後头的一辆马车示意顾琅道:「看来父皇和大哥都已上了马车,这辆便给你坐吧。」
「琅儿谢过二哥。」顾琅毕恭毕敬的说完,便上了马车,甫一坐下,他便从衣袖中拿出那块玉佩,细细琢磨着它淡雅的光泽,忐忑不安的心绪也平静了许多。
他握着玉佩,闭上双眸,听闻马蹄声哒哒,心里的大石落了些许,外头嘈杂的喧嚣人声渐是离自己远去,顾琅蹙了蹙眉,近日他都是无法安眠的,这一松懈即有了睡意,他只挣扎了一会便坠入了梦乡。
只是还未入眠许久,只闻一声「有人行刺!」,顾琅还未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他被甩出了马车车厢,身子在青草沙石间打滚,衣裳磨的破烂,身上也被划开了几处口子。
顾琅意识模糊地摸了摸手心,发现手上的玉佩不知滚到了何处,欲起身寻找,却使不上力气,伤口更是隐隐作痛,他抿了抿乾涸的唇,轻叹口气。
他见天色渐暗了下来,云雾聚拢,雨水很快便淅沥滴落在了顾琅的脸庞上,可不一会儿,有一柄伞遮掩了雨和微弱的光线。他以为是父皇、大哥和二哥,抑是宫里的侍卫或仆从,抬眸一望,却愣了住。
那人撑着伞,在顾琅糊着血污的视线里更是看不清晰,可那人影陌生非常,却奇异地让他觉着熟悉。
那人忽地眯眼一笑,弯下腰板,柔荑似的手指在他鼻尖上轻轻一点,悠悠启了凝脂般的薄唇。
「我等你好久啦,琅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