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年年歲歲與年年 — 貳

四度造访医院,倒不是因为我病了。

而且说起来,我的身体虽然不强,但也不到三天两头吊点滴、一个月有三十天是脸色苍白赢赢弱弱的林黛玉、那种程度。

「时小姐?」顾医生翻着病历表的手一顿,语气里有些讶异。

我努力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

我一点也不想来医院啊!尤其是有顾逍的医院!被朋友那麽一闹,总觉得看见他只剩窘迫呀……

「嗨、嗨……」我灿烂的笑了笑,慌忙又转向护士。「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时墨的病房是哪一间?」

「时墨吗?是二零九。」护士小姐查也没查地答道。

我愣了愣,道了声谢谢便要往左走。

「时小姐。」顾逍突然叫住我。

我惊吓地转头看向顾逍。

顾逍似乎有些想笑,薄薄的唇微微上扬。「是右边。我正好查房,带你去吧。」

「查房?啊、哦、呃、好呀,那走吧。」我脑袋短路地说着。

二十秒後——

我觉得很崩溃。

到底为什麽会这样呢?为什麽我会跟顾医生并肩走在医院里呢?不对不对不是并肩、才没有并肩这麽夸张呢!

最匪夷所思的是……自己为什麽从来——从来没有在医生面前好好说过话呢?不是微笑就是结巴要不就是语出惊人!

我觉得风中凌乱了,自己的脑子不分大小地也凌乱了。

「时小姐,跟我走……」顾逍迟疑半刻。「其实你可以不用这麽视死如归。」

「我看起来有这麽悲壮吗?」我故作镇定。

顾逍微微一笑。

「你说为什麽每次来医院都碰到你呢?」

「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和第三次呢,小儿科就在胸腔外科隔壁,想不遇到都难。」他温和地替我解惑。

「啊。」我顿悟。

「到了。不过……我想最巧合的是这个。」扬了扬手中的病例。「我是时墨先生的主刀医生。」

沉默、沉默、沉默。

我睁大双眸,菱唇微张。

顾逍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子真的相当有趣。一个人的脸上,怎麽会有这麽多表情?

「哥哥……哥哥的主刀医生?欸欸欸?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人家是胸腔外科的香饽饽呢。」时墨温润的嗓音响起。

「哥。」我快步走进病房,轻轻扶起时墨。

「今天状况如何?」顾逍缓步走进来,提起笔唰唰在病历簿上记录着。

「没什麽大碍。这次手术就拜托您了。」

「这是医生该做的。」顾逍浅浅笑了下,又叮咛了几句,便转身告别。

我愣愣地看着那抹瘦高的白色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有股异样的感觉闹腾着。

「怎麽?看上人家了?」时墨挑眉。

「哪有!哥你别乱说!祸从口出啊你一个靠演讲赚钱的怎麽就不懂呢!」我反射性回道。

时墨意味不明地「呵」了声。

「不过呀……哥哥,你这次可要赶紧好起来呀,要是我能跟你换心脏就好啦,我比较强壮,你呢就不一定了。」我戳着时墨的心口说道。

「别说这种话。你能健健康康就好了。」

时墨打从出生就患有心脏病,反反覆覆开了几次刀,早已习惯。时年就不一样了,从小虽然也有些小毛病,但都是小病小痛,无伤大雅,时墨没办法想像生病的妹妹是什麽样子。

「好啦,你好好休养身体,别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知道没?」

「我倒是不想操心呐,可是那个顾医生……」时墨气定神闲地说着。

「没有!哪里来的顾医生?什麽都没有,不许操心!」我一脸凶狠。

「知道了。」他含笑点头。

知道了吗?我万分怀疑。

感觉的到呀……身边每个人似乎都很在意我和顾逍,可是,我和他、也才见过几次面啊,感情怎麽可能进展?最多最多也是止於兴趣而已吧!

嗯!一定是这样的!

看完了哥哥,我便准备回学校上课。

离开医院前,经过了附近的病房,又看见了顾逍,不过这回我们没有打照面,而是我单方面看着他。

第一次看见顾医生是这样子的。

神色很温柔,笑容很温暖的和病床上生病的小女孩互动着。

隔着薄薄的玻璃窗,也能感受到里面的温馨。

顾逍就在床旁、微微倾身,认真地听着小女孩说话。

不知道为什麽,心里突然就有些颤动。

「我们顾医生很温柔吧。」又是那个小儿科医生,挂着千篇一律痞痞的笑容。

「是啊。」我下意识回道。

「顾医生啊,可是我们院里最抢手的黄金单身汉呢。」小儿科医生又说道。

我这次回过神来了,看了小儿科医生一眼,沉默的抿了抿嘴。

「再见。」

然後沉默的逃走了。

留下一脸玩味的小儿科医生。

其实当下的感觉除了悸动还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不知从何翻涌而起的、难以承受更难以正视,觉得那道身影除了「医生」之外,多了一些不同。

也许一开始真的只是兴趣,到如今却茁壮成我所始料未及的模样。

十二月的冬日阳光正好,带着丝丝凉意、裹着温暖与柔和。

「一见锺情、二见倾心、三见定终生,说的大约是你俩。」凌秧秧嘴里叼着鳕鱼香丝,含糊地说着。

「并没有定终生好吗。」我没好气。「何况,那次见面後我们根本就没有交集了呀。」

「所以你承认你喜欢上人家了?」

「我也不知道呀……好像还不到喜欢那种程度吧?可是……」我躺在床上,揉揉额头。

可是,如果不是喜欢,那麽最近老是想到他、老是觉得浑身不对劲……

又该如何解释?

凌秧秧眯起眼,细细地瞧了瞧眼前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时年这个人,虽然并非从未喜欢过任何人,但却是第一次脸上出现如此困惑的表情。

「秧秧,我觉得呢,年年很喜欢那个顾逍呀。」乔羽慢慢挪到凌秧秧身畔,小声地附耳说道。

「这个嘛、也许吧。我也拿不准,虽然总是开她玩笑,但他们实际接触次数实在是少的可怜呢,这样子喜欢上,实在不是年年的作风。」看着沉思的我,凌秧秧回覆。

「这倒是。」乔羽认同的点点头。

他们都不相信一见锺情,只相信日久生情。

却不知,第一眼就足以决定一切了。

终於还是来到时墨进手术房的这一天。

我忐忑地和爸爸妈妈等在手术房外。

顾逍穿着手术服,走到我面前。

「顾医生,拜托你了。」我紧张地道。

「放心。」顾逍微微颔首,口罩遮住他大部分的表情,却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眼睛。半晌,他转身走进手术室。

听到顾逍的声音,我忽然就心安了。

时妈妈看了我一眼,显然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心里早就风平浪静了,如今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有奸情」三个大字。

至於时爸爸,神经过粗,啥也没察觉。

不过我统统假装没看见。

没看见没看见,啥也没看见,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努力的自我安慰着。

「年年呀,别紧张别紧张,我瞧着顾医生很靠谱,时墨在他手下肯定毫发无伤的。」时爸爸笑的一脸紧张。

我当然知道顾医生靠谱,何止是靠谱、简直无比靠谱!可是哥哥……哥哥不可能毫发无伤呀!哥哥是进去开膛剖肚的,怎麽会毫发无伤?

我无言以对。

而且爸爸,您看着比我还紧张呀。我暗暗腹诽。

「哎,你俩都别紧张。儿子进手术房没有十次也有五次了,放心吧,他命大着呢。」时妈妈云淡风轻。

我暗暗点头,瞅了瞅时爸爸一眼。

手术中的灯仍旧亮着,厚重的铁门没有打开的迹象。

我困倦的歪着头睡了过去。

「这孩子怎麽这麽累?」

「大四有个毕业展览,估计是被这个弄得。」

记忆模模糊糊的停留在爸妈的问答。

醒来时差点没摔下去。

以为自己还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结果一睁眼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睡在家属床上。

「醒了?」温润的声音。

我愣了愣,抬头看见顾逍正在调整点滴。

「你爸爸妈妈刚才突然有事,一小时後才会回来。」顿了顿。「你哥哥打了麻醉还没退,手术很成功,这一周看状况没事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啊、我怎麽在这里?」我有些疑惑。

「你自己走过来的。」顾逍看起来相当无奈。

欸?

「手术室的门一开我就看见你睁眼了,一路跟着你哥哥进病房的。梦游?」顾逍笑了。

「……没,我忘了。」我镇定道。

承认了我的形象还有活路吗……我萧瑟了。

「这样啊……」顾医生的声音有些意味不明。

我眼神古怪的看着眼前的人。

不管是拿着病历工作的模样、双手随意插在白袍口袋的模样、抬眼专注听着对方说话的模样、微微挑着眉嘴唇微抿的模样……

似乎都已然深深的刻在心底。

甚至是这样、说着我难以参透的话,都令人心悸,令人不知所措。

然而即便如此……

静谧的空气里也藏匿着微微动人的心思。

我突然发现,自己想要这种宁静、一直存在。

《没有更远的地方要去了,没有更高的山、没有更深的海,只想静静的和你待在这里。

若你是归途,那麽其他风景便也只是过路。

—蔡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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