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應天王朝之咒妃 (生死情深) — 4 - 宮階碎金履

「为什麽九妃带来的用品这麽少呢?」应天王後宫被遣任照看新妃进宫事宜的女晋绵艺,睁大了眼。

虽已三十出头,脸蛋儿仍是二十年前刚考入宫中时那般洁净柔嫩。宫中养肌之术闻名天下,却是什麽人都不敢外传出去,哪怕是五十高龄退宫的女晋。

小樱呐呐地答,「爷——呃,小的是说应九王,说小姐——呃,九妃,身子清虚,身边带来的长物越少,对天王宫的吉祥之气越能多加汲取,所以‥‥」

「原来如此。」只见九妃背对众人远远立於窗边,凝然身形让人忐忑,绵艺恭敬地对九妃打礼,「小晋会悉心布置,一定让九妃不虞匮乏、万事俱备。」

小樱瞄了主子一眼,想着小姐绝不会喜欢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堆满寝宫,不管有多贵重,却不敢说什麽。

进宫大婚的盛大仪式又长又累,小姐好像神都不在,如玩偶般应声行动,她一直担心小姐会一半瘫了。

最糟的是,那个吾非居然一进宫便来个不见人影!後宫迎接的女婢上百,她紧跟在小姐身後,没有去注意吾非——难道爷在後宫内也能让人消失吗?

厌儿缓缓转过身来,看了小樱一眼,小樱立刻明白。

「九妃身子虚,今後还请您——呃,晋大人多关照了!」小姐不爱说话,只好她来赶人。

绵艺浅笑,这小婢嫩极,将来会吃些苦,但对了她的味。「全是小晋本分,小晋先退了。」向九妃再揖,带随行三名女晋倒退出房。

「小姐您还是坐下吧!」小樱抬起雕得晶亮的玉凳,虽没把握小姐会回应,仍是轻放在她身边。

厌儿立了半晌,深幽的眼光似在检视房内高贵的陈设,小樱却觉得像在看古董纹络上久远的历史。

小姐是在感叹自己又落入身不由己的人事中,只是换了更高的地位吗?

房内的清静却注定无法长久,房外传来恭敬却威严的请示:「五妃与七妃来问安,九妃可否接安?」

小樱有些慌乱地看向小姐。怎麽阵仗一波接一波,气都还没喘过来哪!

厌儿仅点了点头,神情不见有变。小樱急急忙忙跑向门边屈膝。

「五妃、七妃请进——」她根本不知宫中规矩,只能拿府上刚学的拿来套用。总之宫中牛鬼蛇神再多,也不可能比爷更可怕吧?小姐一定招架得住‥‥

一批女晋涌入後才缓缓莲步而进的先是璃五妃,容貌属贵气,打扮得却不鲜丽,眼光亮而直接,小樱对上了立刻低下头。

「奴婢拜见娘娘。」

「九妹。」五妃眼光直接落在窗前那纤瘦得让人蹙眉的女子身上。

「厌儿谢过两位娘娘探访。」厌儿轻道。

在五妃身後的乔七妃启了唇要说什麽,想了想又勾起笑容不说了,灵活美丽的大眼骨碌碌地在新妃的全身上下打转。

「九妹是王亲之身,又是新妃之尊,怎地让下人们怠慢成这样,好似风一吹便会倒了?」五妃口气带着一丝责备。

小樱吓得跪倒在地,「奴才不济——」

厌儿轻声截住她的话,「厌儿先天不足,长年多病,让两位娘娘笑话了。」

王亲之身,全室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九王妃尚未进宫,便全宫譁然,因为完全破了常例,也让其余女钵出身的八妃心中都转了好几转。

五妃笑了笑,先天不足,说得似是卑微,却不折不扣地挡下她王亲之言。

七妃像是忍住了笑,转身从女晋手中捧来几本书。

「听说九妹性喜文书,却空手进宫。五姐和我特意去御书房找来几本我俩喜欢的书,与九妹解闷。」七妃声音清亮活泼,每个字都像带着笑意。

厌儿向前一步欲去接,五妃摇头,示意小樱拿了去:「九妹别操心了,你那身子我怕会闪着。」

小樱赶紧爬起来从五妃手中接过书。

「两位王妃盛意,厌儿很感激。」敛眉低言,话声没到便似收了,两位王妃对视了一眼。

「九妹今日大礼,想必早就累了,本妃也不多打扰,皇上按例戌时将贵临,你好好准备吧。」五妃道。

「谢娘娘。」厌儿答道。

七妃抿嘴一笑,快步跟在五妃身後离去,女晋们也随之退出。

一踏入後花园,七妃便迫不急待开口,「好奇怪的人!应九王那麽厉害的角色,怎麽会有这样一捏就碎的女儿?」

「有那样的爹,会变得缩头缩脑的,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五妃深思道,「那孩子不是胆小畏惧,而是‥‥无谓。」

「无谓吗?」七妃轻笑,「这後宫哪里容得人无谓?这麽摸不出底的王女⋯⋯以後日子会更好玩了!五姐,你想三妃会怎麽做?」

五妃没有回答,眼中闪过光。

本该回归清静的九妃寝室,却因皇上即将贵临,把小樱忙得团团转。若不是有绵艺和十数名女晋熟练地打点,她一定早急疯了。

一切即将就绪,小樱赶紧再查看小姐的寝衣,却发现床上原半倚着床头休憩的小姐,看来‥‥给人不自然的僵硬之感。

她心大大一突,屏息上前细看,小姐‥‥竟似是没气了!

「小姐!小姐!」小樱急得哭出声,这几月来小姐病倒三次,她也习惯照料了,但总先有个病徵,这回才转眼之间,怎的小姐就白肌无血、浑身冰冷了?

碰到小姐脸庞,她吓得急抽回手。四周忙坏的女晋这才惊呼起来,绵艺赶到床边,喝令所有人噤声。

「小苑,请示女晋首,记得要慎言,只能让女晋首一人知道。其余人退下,继续干活,不准多话!小樱你过来。」

所有人纷纷退去,小樱抖索着回到床边,小脸上布满泪水。

绵艺脸色也已发白,任是多少年的经验,还未曾有过王妃暴毙之事。

「你娘娘多病,以前有这样过麽?」绵艺极力镇静。

「没、没有‥‥」小樱抖得说不清话,「小姐‥‥娘娘‥‥总是先咳嗽、後发烧,烧个几夜难说,每次‥‥像是挺不过了,又慢慢转好。可是这次‥‥这次‥‥」泪水涌出。小姐竟连大喜都熬不过‥‥

「把娘娘曾用过的药全向宫厨报上,去!」

小樱连爬带滚跑开,连脸上的泪水也不及拭去。

从前总以为,小姐若真的去了,自己一定也不保,心中担心害怕,多半是为了自己。

但现在那张白得毫无生气的脸庞在脑中盘回,心中却只是沈沈的悲伤——

不说话的小姐——不喜吃药的小姐——成日静静读书、似乎不梦也不悲的小姐——

除了病痛,比她小樱平淡的生活还要死寂孤独的小姐的一生,就这样走完了吗?

连个朋友都没有的小姐‥‥

忽然小樱想起了吾非——

小姐说过和他熟识的,是吧?竟然当着可怕的爷亲口承认的,说和他熟识!

她抛开绵艺的指令,打个弯往女晋厢跑去。她不知道吾非究竟到哪儿去了,但宫中服侍上下打点一切的,就是上百女晋了!她只有从那儿找起,那里一定有人知道吾非‥‥

跑过好几个妃居,眼看前头便是女晋厢了,前头噗地一声,她脚下踢到不小的一块石头,被下袍绊倒在地。

「哎呀!」她痛呼。

「噤声。」低沈的男声在左耳边忽然响起,吓得她跳起身来。

她转头一看,竟然正是吾非!满心惊喜,其他什麽也不顾了,拉住他的手腕便要回身。

「快!快跟我来!」

他左腕被拉着,没有挣脱,只是身形一滞,她便拉不动了。

「吾非!你怎麽不走?」她急得差些忘了压低声音,「是小姐!小姐已经‥‥已经没气了!你赶快跟我去救啊!」

他仍不动,她急得气上心,「你——你傻了啊!快走啊!」

「我走就能进得去吗?」

他声音沈着,和从前畏畏缩缩、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口气有些不同,但小樱没时间理会这些,手都拉痛了仍硬是往前。

「你怎麽可以见死不救?小姐不是说和你熟识吗?」

「你再大声嚷嚷,就真要害死她了。」

小樱僵住了。

他抽回手,「镇静下来,你先回去给小姐含入这个,然後把所有人遣开,你也退到女晋厢,不到天明不准回来,听到了?」他摊开手掌,手心中是一枚红丸。

小樱被他话中的权威慑住,立刻将红丸拿过,「我‥‥是!」

双脚好像被他操控,飞快带她奔回九妃居,她没有看到女晋首,只见绵艺在一角对三名女晋吩咐着什麽,小樱来到床边,看到死屍般的小姐手便抖了起来。

小樱深吸口气,伸手到小姐鼻下。

没有气息。她的指尖碰触小姐的面颊,没有温度。

小樱手抖得更厉害了,但仍小心启开小姐的唇,把红丸轻放入她口中再阖上。

已经太迟了吗?她热泪盈眶。

「晋首大人。」身後听到绵艺恭敬的声音。

女晋首经艺沈声道,「退开。」绵艺半弯後退,小樱连滚带爬跪到门边。

在九位王妃之下,女晋首是宫里掌事第一人,仅仅两字便使众人急退至五步之外。

经艺高挑而细瘦,双眼长而锐,徐徐走到床边,脚步虽轻,却沈缓而严谨。

她轻俯向九妃,没有碰触的意思,定定地注视新妃的面容。

「娘娘,」她轻唤,「属下冒犯,敢问娘娘可醒了?」

众人大惊,九妃‥‥不是没气了吗?

几个大胆些的伸长颈子偷觑,只见九妃虽身子未动,眼皮下轻跳着,长长的眼睫颤动。

小樱几乎要跳得老高。天!小姐真的被救回来了!

厌儿半启了幽暗的双眼,吐出几难辨认的四字:「厌儿没事。」

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要不是训练有素,有的差些便要拍起手来。新妃如果真有事‥‥不要说是後宫,就连王朝上下都会被震动。

经艺恭敬地退离床沿一步,「娘娘恕罪,奴婢等办事不力,惊动娘娘睡眠。依惯例天王贵临之前,医首先行照看王妃,确保一切无误,属下可以让医首进来了吗?」

不愧是女晋之首,轻描淡写几句,便化整场慌乱为无事,并且让医首进行确认,好找出事故之源。

厌儿轻阖上眼,「那是自然,请进吧。」

没有要一室闲杂人等全退出,也没有对自身状况或今晚的重要贵临有任何表示,彷佛濒死而回是寻常小事,这使得经艺心中大为惊异。

「奴婢遵命。」

经艺转身,一个眼神便让所有人快速出房,仅余小樱踌躇不动。她经过小樱时低语:「跟上。」

房内空了,厌儿勉力坐起,知道自己只有几个瞬时的清静,她的头昏眩而疼痛,心头却是清明的。

自己又没死成,是吧?

爹虽不在身边,他给的那石,应与这一切有关吧?

一切,总是和爹有关的。

要她做的事,仅仅是服下那石而已吗?还是有别的?

她重又阖上眼睛,嘴角浮起淡淡的、凄然的笑。

医首带着两名女医进入时,脚下不觉一顿。他仅收到女晋首简短的报告,说女晋们误以为九妃断气,可能是深眠又气虚造成的错觉,九妃以多病出名,极需深入的诊察。

仅仅一眼,那雪白的脸庞和人迎穴四周淡蓝的暗晕,已让他心中暗叫不妙。

阴气。

那纤瘦的身形有种阴凉的气场,彷佛心跳血流均缓慢滞沈。

最让他心惊的,是那带紫的薄唇边一朵笑。

已届六十,全宫最资深的医首颜卿清了清喉,九妃轻睁开眼。

「医首大人。」

厌儿欲坐起,颜卿立即拱手,「九妃切勿劳身,老夫可否趋前看诊?」

「有劳大人了。」

如此谦持,颜卿也不禁一怔。其他八妃虽也有几位是富豪之家出身,终归是平民女钵选拔而来,万万不及这名新妃的堂堂王家之尊,她却似乎毫无自觉。

绝对的王室教养,飘渺的空无之气,这是什麽样的少女?

他轻按九妃左手背上的落枕穴,再翻转手掌按了太渊穴,白眉越蹙越紧。

「九妃,」他倏然起身,「老夫不敢断言病因,但必须上报皇上,九妃暂时不宜贵临。」

「是吗?」厌儿轻喃,「我会再向皇上请罪的,我自小便如此,大人不必过虑,应是如何便如何吧。」

颜卿告退後出去,眉头一直没有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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