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月、远沧溟
午膳後,远沧溟带着缥缈月,寻访另一处幽境。
文诣经纬虽地处偏远,但崇山峻岭连绵,四围还绕,尤其是後山一隅,天瀑顺流而降,连成了水天一线──
缥缈月站在山腰远眺,绝岭孤岸,顿觉别有一番景致。
「听说这里地势险峻,土壤贫瘠,曾经不宜居住,在经过圣司与你和一干儒生的整治过後,方变得较有人烟,又受儒性教化,居民晴耕雨读,农、学并进,才有这番儒学风气?」
「确实如此,月儿真是观察入微呐。」远沧溟把扇轻摇,望她一笑。
「上善若水,上智如流,施以所需,教以所养,启於蒙童……真乃儒们大家风范。」而这些,反而是现下儒门所少有的。
「这些都是圣司的主意,沧凕不敢居功……」
两人又闲谈了一阵子,缥缈月忽然对崖畔的一块大石,感到兴趣。「这上头好像刻有诗句?可惜年久已模糊不清……」
「这是我刚来此处不久时所刻下,时已久远,月儿有兴趣想知道是何字吗?」他饶富兴味地看着她。
「若是你刻的,我的确有兴趣想知道!」她美目轻睐,静待下文。
只见远沧凕不疾不徐地将摺收起,运气於扇骨划向大石,流畅地顺着原处残痕,旧字新凿,让诗句重新浮现──
筑梦台上凤翱游
凰舞穹苍点八幽
皎月高洁终徐至
沧溟之畔许千秋
随着一字一句撞入心扉,直将缥缈月震得说不出话。
她伫立於原地,顿感一阵眩然。
远沧溟见她情况似乎有异,旋即展臂扶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在大石处坐下休息。
「月儿你身子何处感到不适?」他替她把脉,只察觉心脉不稳,除旧伤外,未有其他异样。
「我……无恙,只是想起了一个梦境。」她静静地瞅着他、瞅着诗句,时空彷若永寂,记忆幽幽回溯,原似朦胧的影像,一整个清晰了起来。
她终於明白了,原来梵若尊者,一灵双分是何原由──
一者承志修行,一者为寻她而至……
那一世,她没有人的七情六欲,她本是仙魂,因犯错降为草身,後来有他与仙鹤为伴,在孤崖的日子,方不觉孤单……
但如今有了人身之後,才知七情六欲原为苦,她怎麽就爱上了梵若尊者一灵转世的却尘思呢?
前世,她已误了尊者,今世又误了却尘思,而他远沧溟竟是为了寻她,转世受居士身……
她岂能再误他?!
这婚事,真该继续下去嚒?
「究竟是何梦境,让月儿如此激动?」远沧溟好奇。
缥缈月有一瞬的犹疑,最後还是说出了梦境之事。
「那昏迷的三日里,我做了一个很深、很长的梦……长到彷佛历经了一生一世……
梦境里,佛子、仙鹤、仙草……清净为伴,直教人心生向往……可惜,後来,佛子在涅盘前,因一念触动,误以为仙草送孝子入药,神形俱灭,而不知受草身所困的仙子,已返回天界,故而再入轮回……」说到此处,她不禁怅然。
「你说,若你是那名好不容易,将修成正果的尊者,对这阴错阳差之误……可有怨怼?」
原来,这便是她心绪如此波动之因?远沧溟唇角,弯起了一抹笑弧。
「那麽如果你是那名仙子,会作何取舍?」他不答反问。
「我……」她一顿,随後直觉回答:「若我是那名仙子,定会亲自来告诉他──我过的很好,要他不必为我担忧挂心。」。
「既来之,则安之……若真如此,那名佛子,必定不会介怀!」
「可仙子对佛子毕竟有愧……」由他在大石上所刻的诗句看来,想必他比她更早知晓了此事……
今生今世,她着实不愿再误他修行之路!
「此愧,为无愧之愧,转个心念想,或许是上天要他们一圆未竟之缘……」他从轻而解,话峰一转遂而问:「那麽你觉得,那名仙子在过去世里,可有对佛子动情?」
他所言的「动情」二字,不知怎地,竟让她心跳漏了数拍……
她不自觉的急於撇清。「自然是没有的事,他们相识时,她只是草身,怎麽会有人的情感?」
「哈,当然……我问的可是仙子的灵识?」他觉得她情急的模样,煞是可爱。
缥缈月没料到,他会紧追不放,直绯红了脸,傲气回道──
「溟君此话荒唐了!仙子怎麽会有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呢?」这可是在调笑她修行尚浅嚒?
她蕴着薄怒的俏脸,要比平常更添娇气,远沧溟益发想逗她了。
「月儿说的有理!那麽若是转世後的仙子呢?难道真没了七情六欲?」他倒是好奇,她是怎麽爱上他兄长的?
「当然……是……」她被问得语塞,差点就认了自己过去世的身份。「这……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仙子。」
话语一来一往,缥缈月的心绪已经平复不少,这才发现自己仍靠在远沧溟的怀中。
她顿感两颊生热,才惊觉该拉开这亲昵又让人尴尬的距离才是。「不劳烦溟君了,我已经感到舒坦些,让我起身吧。」
岂知,远沧溟却拖着她的秀臂,没打算放人。
「你……」她瞪着他,为此心韵加剧。
难道……
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既已喜欢了却尘思,怎麽可能在这麽短的时间里又对他动情?!
自古以来,妻子能爱慕丈夫皆为美谈,但她却因此感到心慌……
「你放开我……这婚事作罢吧,你不必再替我医治伤势了……」就算他是为了寻她而来,她都不该再误他了!
远沧溟微讶地睨着她,问道:「哦?何因呢?」
「我们就不必再打哑谜了,我梦境之事,依你修行的道行,合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她下定决心和他坦白──
「不管你的身份为何?我都不在是你的责任了!请你和你兄长一样,好好的把握今生修行便是!我与你兄长曾有约定,就当我先行一步去等他,请他勿要挂念!」
若为了不负众人对她生死的期望,而又担误了梵若尊者……不,是远沧溟的修行,那麽恩怨相负何时了?
今生今世,能再遇见他们两人,将误会解开,她此生已知足……
就此归天也好,再落轮回苦行也罢,她相信自己一个人,亦能过得很好。
「那麽月儿就不担心我,会挂心於你吗?」他话语真切。「伊人匆匆来去,沧溟的情意,已是覆水难收……」
「就当是我负你,向你赔不是,怎麽也好过再误你!或许……我该尊称你一声──梵若尊者!」
缥缈月故意用言语,划开了彼此悬殊的身份。
而他似乎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伸手覆向柔荑。
「今世,你已非降月,而我也不是梵若……」他再次坚定地表明心意。「月儿,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唯愿你此刻心中有我,便足矣……」
俊唇款款贴近,缥缈月却沉浸於他的话中,兀自猜想着──
他这是在劝她──
不要愧於过去,避於现在,忧於未来吗?但……
因缘相触,习习牵引,既已窥得全貌,又岂能继续的自欺欺人?
「你……」未察之际,热唇已落於她前方一寸。
她直觉地想退开,却发现後脑勺,撞上了他的臂膀,只怪自己还在他的怀中,无法躲避。
缥缈月正因进退维谷而懊恼着,他却吻上了她娇嫩的柔唇。
他不躁进地浅嚐着她柔美的唇瓣,嗅着她身上淡雅的梅花冷香,花不迷人,人自迷,伊不醉人,郎自醉……
而他的气息与举止,竟让缥缈月也不禁感到了迷惑……
远沧溟此举虽是踰越了礼教,但已近婚娶,儿女情长,若言情不自禁,也实属自然……
但他至始至终,未强逼她,只是浅嚐於唇外,他身上的檀香之气,混着草木花香,还有他的气息,竟与却尘思如此相似……
倘若她闭上了眼,可还分得出他们有何之别?一个念头,让缥缈月阖上了眼,朱唇轻启一探……
而他们三人的身影,倏然在她的脑海里聚合为一。
清风扬,花叶翻飞,荡荡千年悬念……思慕之情与再造恩情,在她的心底,好似再也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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