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的生气总是有些太过蓬勃,热辣与吵杂,玻璃窗外的世界都像是快要融化一般,令我一步也不想踏足。室内凉爽的空调或许还是适合我多了。
说是午後,也是午饭时间刚过的时候。光的颜色还不算变了太多,但相较起早晨与烈日当空的时机,总归还是——嗯,柔软许多?我不是非常会形容,但总之就是那个样子吧:令人昏昏欲睡的颜色。
我躺在沙发上头,阳光透过窗户铺晒到我脸上,折射进眼底的时候还有些刺痛,我伸出手让影子在双眼成型,遮挡光亮。直线行走的阳光转而倾洒在手掌之上,就算冷风依旧,逐渐升高的温度仍暖和了掌心。
我阖上双眼,沉淀於安静惬意的午後时光。
细碎的声响时不时钻进耳里,例如秒针的走动、门外的脚步与说话声,抑或来自窗外、大自然的蝉鸣鸟叫……有些暧昧与缥缈,模糊得像光穿过林叶後、映在地面上轻轻摇晃的斑驳色块,注意久了就会沉进其中,却又不是因为事物本身而放空思绪。
就像盯着某处久了就会开始发呆,大概是这样的概念。
空调的风又吹过掌心一遍。一切都像平静的湖水表面,安然而平常。
——只有那过於破碎而无法听清的谈论是船只驶滑过,在後头余留的,被撩拨出的波纹。
我睁开双眼,在门把传来开启声时。我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顺道用手揉了揉被躺姿压扁的头发、让它至少看起来不会太糟。稍微转过头看向开门的人,我眨了眨眼,「怎麽样?」
她勾起浅浅的笑,很甜、很暖,大概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笑容了。唯一可惜的是,她看的不是我。
「很好,身上没有跳蚤,健康指数也都正常,给他吃些东西就没事了。」她说,对着抱在怀里的小东西。
乖巧地坐在原位等她抱着家里未来的新成员走过来,我探头往她怀里瞧了瞧,刚好对上了那双睁得很大的双眼。牠的眼睛透着光,像月色下的宝石,晶莹剔透得彷佛精美的工艺品,而非览尽世界的灵魂窗口。
那是只橘色的雌性虎斑猫,详细品种我没有过问,不过倒是有听说橘猫的个性都挺温和友善的,就是贪玩和厚脸皮了点。
这只猫是她昨晚回家时在路上遇到的,她们相遇的时候,猫就匍匐在路口的路灯下盯着她瞧,虽然看着有些孱弱,但双眼瞠得很大,盈满了水分与灵动。她就这麽看着猫乖巧地轻晃着尾巴,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想朝她走去,却重心不稳地再度趴在地上。
後来——後来,她就把猫带回家了。隔天,也就是现在,拖着我、带着猫到宠物医院检查并顺道去采购了养猫的必需品。
我伸出食指,想用指腹轻轻揉了揉牠的头顶,而牠睁着眼就先径自磨蹭了起来,还轻声喵叫着。
「很亲人啊。」我说,得到了她带着笑意的认同,於是我把视线转移到她脸上,发现她也柔和了眼角的线条、看着我。我弯起笑,「想好要叫什麽名字了吗?」
她搔了搔猫的下巴,而後看向我,「小黎二号?」
「……我觉得不行,这样姆汤。」
耸着肩,她把猫抱到我怀里後便抽出手,「那你想吧,我先去签个文件。」顺道捏了捏我的脸,徒留离开的背影让我愣了好一会儿。
「喵。」
猫咪的叫声拉回了我的注意,我俯首盯着牠看了很久,脑子还是给不出什麽能让我跟她都足够满意的名字。我边顺着怀里猫儿的毛,边盯着窗外被茂密的树叶给遮去大半的蓝天,思绪再度陷入一片空白。
比起女生,男生的名字於我来说还比较好想。苦恼地微微皱起眉,我叹了口气,把视线放回怀里的猫儿身上,「你想叫什麽名字啊?」
怀里的小东西理所当然地没有回答,反是在躁动地乱钻乱蹭着,看着这样的景色,我的脑中蓦然浮现了很久以前的光景。
整个人似乎都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时空,连同空气与温度都随之变化——那张憨得无比的表情,丝毫不避讳的大眼睛,又或者是细腻得谁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时光的流动在两双相互交叠的眼眸中,熠燿生光。
「落纸。」我想起那个名字,想起还能够一起嬉闹玩耍的曾经,想起对方调皮爱玩的样子与怀里的猫乱钻时,景象似乎是过份重叠了。我瞟向对我的声音起了反应,而竖耳瞠目望着我的小橘猫,「落纸,落落。这就是你的名字。」最後,我说。
怀中的猫停止了骚动,慢条斯理地晃着尾巴,我看见牠轻眨了眼。
「喵。」
得到了回应,我再度揉揉牠的头顶,刚好听见身侧传来门扉的开啓声。我顺势抱着猫起身,不让她再多走那几步路——反正这次开门就是意味着离开——我把猫塞回到她怀里并抽走她手中的领养证明,然後也揉揉她的发。
她先是愣了下,随後不悦地眯起眼睛,「黎小惜,这只猫虽然身上是没虫,但牠还没洗澡,你摸了牠还摸我头发?」杀气隐隐然渗透进周遭的空气里,连她怀里的猫都被吓得拚命想往我这跳。
「又没关系,回家可以一起洗啊——你看你都把落落吓到想逃走了。」伸手搓搓揉揉了猫咪几把让牠安分点,我笑着压下了玻璃门按钮,「走啦,回家回家。」
悻悻然地抱着落落走到室外,属於午後的蒸腾热气与热辣阳光让她只能勉强眯着眼走路,我一边拿着领养证明书帮她搧风,一边掏出车钥匙解锁。
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一人一猫都给塞了进去,我撑着车顶、弯腰看向正在系安全带的她,「牠叫落纸,昵称是落落。是很重要的名字。」
没有应声,她把安全带扣好後便不由分说地抬起手,电光石火间就把我手中的钥匙给夺走。看着她熟练地把钥匙塞进插孔中,我想起这台车的原主人是她的这件事,不禁无奈地弯起了笑,只好关上门後跑回驾驶座准备当一波工具人。
开到快到家的时候,她才一边看着呼噜睡着的猫,一边抛来了话语:「是个怎麽样的人?」
一时间没对到频率,我下意识地回了「什麽」。
「落纸,你上车前说的。」她轻声说,像怕吵醒怀里熟睡的小猫,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视线移到了我脸上,「她是个怎麽样的人?」
打了方向灯後右转,我回答:「不是人,是狗,我国、高中那时候有养过一只秋田犬。是只很憨很傻的狗,对谁都很信任,那双大眼总是水汪汪的,对我尤其黏。只是最後因为三宝酒驾,走了。」
虽然牠很呆,不过与牠相处的日子是段很愉快的时光。我在最後这麽补充。
她应了声,但我不确定那个单音节的涵义,听起来有点复杂——似乎还带着庆幸?
直到车库门被开啓,她才又开口,「我以为是你『很重要的人』的名字。」
「如果真的是呢?」边倒车入库,我边笑着反问回去。
我从玻璃倒影里看到她注视我脸庞的眼神,过分真挚。
「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介入我们的生活,还占了那麽重的份量。」她说,铿锵有力,是不容置喙的语气,「我会要你换名字。」
听见了彷佛被加粗涂亮画底线的关键词,我只好先满脸乖巧地把车停好、熄火,然後才看向她被害臊染成粉红的脸蛋,一脸无辜,「你自己不也让别家公司的总裁还是哪位大大追你追到全公司都知道。」
抿起薄唇,她眯着眼再度捏了捏我的脸颊,「……别想转移话题。而且那是商业手段,金主上门哪有不趁机大削一笔的道理。」
尽管这次被捏得特别痛,发麻的头皮也让我连续眨了好几次眼,但我仍故作镇定地回望着她,延续了方才被岔开前的话题,「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就不会有这种机会。我知道你的能耐,你自己也知道。」
「知道就好。」最後,她总算是放开捏住我脸的手、转身抱着猫开门出去了。
我想我应该没看错,她那副自以为藏得住的,溢满了占有慾的满意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