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北的区间号刚离开中继站,车轮与铁轨撞击的声响伴随着摇晃轻荡,整片蓝色的苍穹吞吐着几缕云絮,而午後的阳光在窗边悄悄发酵,有些温润地洒在她的侧脸上,佐了睡着的模样,看上去好是沉稳安详。
光线柔和得像件薄纱,披覆的时候多了些光芒,於熠熠生辉间添了丝魔法,安静却稳妥地收割了我的目光——窗外的景致映入了眼帘却抓不住定焦点,模糊的绿色一闪而过,真正被我纳入眼底的只有她稳静的面容。
兴许是昨晚没有睡好,自上车後她便阖着眼靠在窗边,呼吸也是在几秒钟後就归於平稳的规律。即便有用手掌垫着,但沿途的摆荡却是无法沉眠的扰人,让她迷迷糊糊间反覆清醒又昏睡了许多次。
叩。
又是沉闷的一声,不小心把头再度撞到玻璃的她猛然睁开了双眼,还没让视线对焦就首先看向了我,眼底尽是受惊的震慑。
对她一惊醒就忙着找寻我的本能习性感到欢愉的我强压下微微扬起的嘴角,保持着平时的平淡,向她眨了眨眼,「午安?」
似是还没让脑袋恢复正常运作,她盯着我好几秒,迟了许久才小声地应了声。
刚睡起时的语调软软的,盈满了慵懒,如饱含氤氲水汽的晨雾,也像柔软好抱的被褥,怀揣的时候彷佛能够将整件都塞进身体里,让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全被包覆住。那使我不禁弯起了眼角和唇角,柔和了笑意。
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後再度阖上了眼皮,没有多说些什麽就把头靠向冰冷的窗户,我抢在她完成动作前伸出了手掌阻隔在她的侧颊与玻璃之间,一个使力便让她的头靠到了自己的肩头,并把怀里的白色小毯子盖到了她身上。
我从车窗倒影里看到她睁开了眼,还没来得及问她是不是睡得不舒服或是被子不够暖和,那阵柔软而又叫人平静的声音倒先传了过来:「你不冷吗?」
突兀却又理所当然的问句让我一时间忘了回答,好像也不怎麽想听答案的她在我出声以前就闭上了眼,静悄悄地似本来就没醒来过一样。
我把脸轻轻靠上她的头顶,耳边的轰隆声响还是那样吵杂,但她的温度和声息就足够抵御一切惹人的喧闹。洗发精的香气还弥留在她的发际,缭绕进鼻腔里时酝酿成使人平静安稳的味道,逐渐萌发想睡的嫩芽。
她的一切——概括了心跳、呼吸和任何的举手投足——就如同一针唯一副作用为上瘾的镇静剂,令我从普通的正常人沦陷为禁不起戒断症状的药瘾者,每分每秒都心心念念着她的所有——哪怕已经见着了面,哪怕此时此刻就触碰着她。
明明已经喜欢了好几年,却在每次出游时都拥有着如同初恋时的欣喜,对於这样的孩子气,我感到不可思议却又庆幸着自己的童心未泯。这样很好,我想,也这麽相信着。
「……有你在的话,怎样都好。」过了半晌,我才轻声回答,像是怕吵醒她的小心翼翼。
我不确定她有没有听见,只是她没有回话或是表示些什麽,而整车的静默在此刻突然被放大了很多倍,耳中只剩下火车行进的声音,除此之外就再悄无声息。
後来我也闭上了眼睛,依偎着她的暖意,久违地睡了场无梦的觉。
时间的流淌在睡着以後像被屏除在感知以外,恍惚间的我好像听见了什麽声音,只是所有声响都宛若泡在水里,过於模糊而又遥远。那丝不确定让我皱了眉,迷离的意识被迫集中,迟了些才让那阵呼唤导进受器和大脑。
「醒了吗?」
我睁开眼看向攀附在车窗边回首看着我的她,还处在茫然状态的我大概满脸大写的呆滞,而她也对我的当机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睡傻了啊?快醒醒,看外面。」她漾着笑意伸手捏了捏我的脸,然後侧过身子好让我看清外头的景色。
最先看见的是那片清澈得无以复加的蓝天,就好比童话故事里的纯澈蓝色。原本以为这种颜色只存在於小时候的想像与图画纸里,此刻我才相信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漂亮而纯净的色调——而且就离自己这麽近。
反射性地猛然凑近了窗口,我大抵是露出了感到惊奇的表情了,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轻声地笑,只是没有转过头去确认——因为绿色田野後方的海水扯住了我的视线。
与天空相互交映的大海也漾着湛蓝的颜色,些许白色的粼粼波光就那麽在海面上闪闪发亮,被震慑的我像是失去了言语能力,双眼只能看着天海一色、再转不开目光。
「如果要去海边的话,上一站会比较快喔,要搭回去吗?还是想在原本的目的地下车?」
她的询问让我毫无定力地转移了视线,只是这麽一看才猛然发觉我把她给锁在了我与窗边之间,距离很近很近,近到她就连呼吸我也能清楚地感受到。
我情不自禁地看向她温润柔和的双眼,长而轻颤如蝶翅沾上璘粉的睫毛,高挺立体的鼻翼,微抿并露出好看弧度的唇瓣……
後知後觉跟着发现现下状况的她也猛然愣住,屏住了呼吸,脸上不知道是因为突然的屏息还是害羞而红了脸。
「我可以……」
「不可以!你给我坐好!」
连忙一掌拍上我的脸、把我给推回座位上,她把头给撇向外头,没被发丝盖住的耳根红通通的,好像都能滴出血来。
见状,我不禁勾起无声的笑,只是没敢出声揶揄,仅在趁机抓好她的手握在掌心後回答了「在原本的目的地下车」而已。
她没回话,就一直保持着看着窗外的姿势望向外头,我眨了眨眼,翻过了被我攥在手里的她的手掌,用食指指尖在她白皙细致的掌心上写下了「黎惜」这两个字。
不知道是因为不确定我在写什麽还是对我的用意感到不解,她微微转过头瞥了我一眼,满是疑问和别扭。
我直直望进她的眼底,然後用力握上她的手,「抓紧我,我就跟你走。」我说。
她安静了几秒钟,然後挑了挑眉,也跟着无所畏惧地回敬了力道,「只要是我想要的,就都从没被我放掉。」
对她的宣言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想,我大概就是为她的自信与勇敢而深深着迷吧?如此情不自禁,如此无法自拔。
我再度看向窗外,蓝天和大海、风车和田野,我一一细数着看见的景致,想起上次看见海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不禁涌起了怀念的情绪。
总是那麽不经意的,柳翊暄这个人,就又陪我走过了我走过的和没走过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总是那麽不经意的,我就爱上了柳翊暄这个人,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