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祥和静谧的神社,今夜极为不平静。
几盏提灯此刻聚集在山脚下,一一照明倒卧在通往鸟居的石阶上、殒命在血泊中的几名新撰组队员。
藉着不甚澄亮的烛火,赶到现场的新撰组队员仔细检视屍体上的伤口与武器受损的情况。
「除了刀,竟然连骨头也直接劈断了……」不仅担任侦查,同时也负责队上医务工作的山崎瞠目结舌,「什麽流派的剑术破坏力这麽强?!」
「是不是萨摩籓的『示现流』?」惯用长枪的原田跟着出声问道。
「从伤口与断刀的切面来研判,似乎很像,但是破坏力看来更为强劲——」一番队组长冲田回头询问三番队组长斋藤,「一君,你怎麽看?」
「这一趟本来应该由我出马,情报有误以至於派他们前来……」
瞅着横插在树干上的一截断刀,斋藤眉心紧蹙:「四个人里面,有三个人全是一刀毙命——对方,恐怕是个相当难缠的高手!」
隔着大片竹林的另一头,两条人影朝着反方向急速奔离。
「又有埋伏!这次竟然是新撰组!」饭塚拚了命的跟着绯村火速逃离现场,「藩内绝对有奸细!我得赶快通知桂先生才行!」
跑在前头的绯村始终不发一语,左颊的伤痕不断淌出丝丝血花,在他的飞驰下,被划过耳畔的疾风切得更加细碎。
独自返回小荻屋,绯村直接走到後院的井口旁,卸下佩刀後,打水。
抓起木桶当头浇下,沁凉的井水迅速刷过他的脸缘发梢、前襟袖口、衣摆裤角,从头到脚。
血腥味……
眉心轻蹙,绯村又打了一桶水,再重复刚才的动作。如此反覆多次,直到衣袖裤脚滴水不止。
为什麽——还有血腥味?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再打一桶水倒进旁边的木盆中,认真的搓洗一双早已没有血渍的手……
『……为了建立新时代,你愿意杀人吗?』
『如果在这把染着鲜血的刀下、以及那些成为牺牲品的生命背後,有着人人都能够安居乐业、笑着过日子的新时代,那麽我会替天行道,我愿意杀人。』
对於当初违逆恩师、毅然下山投身乱世的初衷,他不曾後悔过。
但是,眼前这个人……是谁?
对着水面上脸颊淌血的倒影,绯村的眸光蓦然变得飘忽而迷离,眼底掠过一抹茫然。
「你回来了。」雪代的声音低低的在绯村身後响起,伴随一股清新的白梅淡香,「如果你想洗尽身上的血渍,这方式看样子行不通。」
猛然回神,绯村转头看了她一眼,弯下腰掬把水泼向自己的脸,对於雪代隐约的语带双关,不作声。
「你的衣服——」雪代走上前,「需要我帮忙吗?」
迳自转身把盆中的水倒掉,绯村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也不做回应,浑身的冷气场却清楚透露着拒绝。
「你的伤口又流血了。」彷佛不畏寒,雪代上前递出布巾,「请擦一擦。」
「……还不睡?」僵持了一下,绯村终究伸手接过,将布巾按在左脸伤口上,让棉布吸收伤口渗出的血液。
「即使分房,看来也无济於事。」雪代抬起宛若飘着山岚的眼眸,「你一出门,我便睡不着。」
「别管我!」齿缝间挤出低沉的嗓音,绯村将布巾丢进木盆里,迳自转身打水的背影,彷佛为了回避雪代的眸光。
「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着……」
雪代深深睇着那道冷然的背影:「你或许又在某个地方——降下了一场血雨。」
「不关你的事!」绯村提着木桶的手顿了顿,「——你的事也与我无关!」
「……说得也是。」
转头看了置於井口旁的武士刀与陀螺一眼,雪村垂下头:「我有预感,今晚会做一个关於腥风血雨的梦。晚安。」
「……」回头望着那默然离去的纤细身影,绯村的心头再次升起一股犹如蚂蚁爬过的异样感。而且,是一大群蚂蚁。
双拳霍地紧握,绯村彷佛极力抗拒着一团快要融化他的甚麽在心底逐渐扩散。
隐隐揪心,却又泛着丝丝暖意。
这女人……
深夜的井口旁,昏黄的月光下,伫立一名全身湿透的男子,身影漠然而寂寥。
当时不懂,有份无以名状的陌生情绪,已经悄然於内心深处刻意忽略的角落,酝酿汹涌。
翌日上午。
早饭时间过後的食堂内,长州派维新志士正在集会。
「那麽——桂先生怎麽说?」
「桂先生要大家这阵子减少不必要的外出,尤其要格外小心新撰组。下达进一步指示之前,严禁轻举妄动。」饭塚神色肃然的宣布。
「甚麽?!又要我们忍耐吗?!」
「听闻其他藩里,已经有不少志士被新撰组斩杀了!」
「现在是反击的时机吧?!」
「对阿!我们应该反击,不能让新撰组瞧不起……」
「好了!都冷静一下!」
拉高音量压下众人的七嘴八舌,饭塚重重吐了口气。「藩内有奸细是无庸置疑的事,你们尽管轻举妄动试试看,『壬生狼』绝对求之不得!」
环视众人忿忿不平的神情,饭塚状似无奈的又叹了一口气:「大家千万不要冲动,还是耐心等候吧!毕竟,现在不是随便牺牲的时候!」
维持一贯的低调,绯村倚着角落的墙壁,始终保持缄默。偶然瞥向窗外,一道纤细的身影迅速抓住他的视线——
那是正在打扫庭院的雪代巴,看似恬淡安然。
一瞬间,竟让人有种屋外天光格外明媚而美好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