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斗的夜晚,漆黑的街道上只剩下为行人照明的提灯还摇曳着烛光,缓缓游移在一个接着一个的街口。
「听说清里下个月要成亲了,真是恭喜你呀!」
「是,不过我觉得很惭愧啊,现在这时候正值兵荒马乱的,我自己却……」
「胡说甚麽啊!不管世道如何,一个人要追求幸福的生活是毋须觉得惭愧的!」
「是,非常感谢您,十兵卫先生!」
「参见京都所司代——重仓十兵卫。」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自後边响起。
两名随从立即转身拔刀,将重仓十兵卫护在身後。「来者何人?!」
幽暗的巷道中,缓缓走出一道人影。
「虽然你我之间没有私人恩怨,但是为了新时代——」一名外型俊秀的男子伫立在三人面前,「只好请你们赴死了!」
「大胆刺客!」身材较为高大壮硕的随从,立刻挥刀砍向男子。
提起刀颚,男子以护手接下这一击,卸开刀锋後反手用刀鞘底端击碎对方下颚,跟着拔刀劈向对方腰部。
刀上的残血尚未甩落,男子往前踮出两步御刀而至,直取重仓十兵卫。
「不行!」推开原本护在自己身前的清里,重仓十兵卫准备拔刀御敌,「你现在还不能死!」
然而,他根本来不及拔刀,头部就被眼前看来文弱的男子由下而上一刀刺穿,刀一拔出便是脑血四溅。
随即一个回身,男子已挥刀砍至清里面前。
清里奋力接下这一刀,冲击力将他逼退至墙边,惊险地闪身躲过对方横劈而来的第二刀,身後一整排的窗框全数断成两截。
多可怕的剑速与剑气!
「不能死!我不想死……」
仓皇地退避至男子身後,清里气喘吁吁的站稳脚步,重整紊乱的攻击节奏。
男子转身看着犹如困兽之姿的清里,缓缓举刀斜立於面前,凛冽的刀光辉映出一双森冷肃杀的紫色眼瞳,静静地闪烁着琥珀色的寒光:「死心吧。」
「你妄想!」提起一口气,清里挥刀朝男子做出攻击,企图求得一线生机。
男子接连两次运刀格挡,轻易地化解清里的攻势,手腕翻转之际一刀划破他的腹部,反手又在他左肩砍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剑技实力的悬殊,由此可见一斑。
「我不会死……我还不可以死……」伤重倒地血如泉涌,大量失血让清里的意识濒临涣散。
朦胧间,一缕清瘦的身影在眼前飘过,漾着那朵令他朝思暮想的如花笑靥。
『请务必收好我对您的思念。请大人一定要回来……』
彷佛有股电流瞬间通贯全身,令气若游丝的清里再度为之精神一振。
撑开原本逐渐沉重的眼皮,清里以刀尖拄地勉强起身,伤口烧灼般的剧痛及流血的失温,让他必须不停地大口吸气与吐气。
看着那名浑身血染、由地上挣扎而起的随从,男子年轻俊秀的脸庞依旧凝着冷若霜雪的神情,唯独那双原本浮动着凛冽杀意的紫瞳,淡淡掠过一抹复杂难懂的眸色。
提起手腕,男子略抬刀锋。「我会给你一个痛快。别再逞强增加自己的痛苦!」
「有人……在等我……我……」
鼓起残力,清里再次举刀往男子的方向冲过去。「绝对不能死——」
刀锋交会於电光火石的瞬间,清脆的碰撞声响後,黑暗中挥出两道炫目的银白色弧线,从此划开生与死的天壤区别。
清里的胸膛被一刀劈开俯卧不起,地面迅速漫出一大片血泊。男子的左脸颊并射出一道纵向刀痕,鲜血沿着下颚不停滴落在衣襟上。
「怎麽可以……我不要死……不能死……我还有……重要的人……等我回去……还以为……能……一直……爱着她……可以……幸福的……」
交织的血泪布满清里的脸,他万分艰难的爬向眼前一朵落花,努力伸长手想要触摸。
『明年春天就能回来与你团聚了……等我!』
默默的转过身来,男子走到清里身旁,一刀刺向他的後颈贯穿咽喉,清里终於不再动弹——
始终触碰不着的花朵,彷佛如他再也无法延续的生命,抑是他今生无缘厮守的挚爱。
「咦?」负责确认死者身份并处理现场的同伴此时出现,「绯村,你受伤了?」
「不要紧。」名唤绯村的男子蹲在清里的遗体旁,以他身上的外褂拭净刀身血迹。
「没想到……」同伴跟着蹲下来,「竟然有人能伤到你,这男人是高手吗?」
「普通。只是他对生命太执着,执着到可怕的地步。」
绯村起身,迅速收刀准备离开。「善後的工作就拜托了,饭塚先生。」
临走前,绯村再度回头看了趴卧在血泊中的人一眼——
下辈子,请一定要得到幸福!
清里的遗体上,不知道何时被放了一朵红花,彷佛无声的悼唁着。
「对生命太执着……」
看着绯村离去的背影,饭塚突然感到有股背脊发凉的异寒:「真是可怕的剑客!只交手过一次,竟然连这种事都能看得出来……」
然而,即使明白对方的求生意志强烈,却也依旧面不改色的——继续杀了这麽多人!
隔日清晨,长州派维新志士据点之一,旅店「小荻屋」。
「有人伤到你?」看着绯村左脸颊上的刀伤,桂一脸惊讶。
「我一时大意。」绯村依旧面无表情。
「饭塚,对方是?」桂的视线越过绯村肩膀,看向他身後留着八字小胡的男人。
「京都所司代,重仓十兵卫的随从。」原先站在绯村左後方的饭塚往前踏了一步,「名字不详。」
「嗯。」桂颔首。
「有要事吗?」绯村问道。
「其实,今晚有个重要集会,讨论今後本藩的行动方针……」桂转身往水池里倾倒手中的鱼饲料,「大老们都会出席。」
「要我护卫?」绯村又问。
「不,我希望你一起出席。」桂抬眼看着绯村,微笑。
「哇!这可是名留青史的好机会啊!」饭塚兴奋的揽住绯村肩头,「你可千万别错过啊!」
「恕难从命。」绯村拉下饭塚的手臂,「影子刺客还是站在阴影底下就好。除此之外,我在维新里没有其他角色。」
「没有别的事,请恕先我失陪。」向桂躬身致意後,绯村随即转身离开。
「喂!你——」桂抬手制止本来准备出声责难的片贝。
「很抱歉,那我也先告退了!」躬个身,饭塚赶紧跟着退下,追上绯村的脚步。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片贝依旧难掩不悦:「桂先生好意提拔他,没想到他却是这种态度啊!」
「他还是跟一年前一样。」桂意味深长地看了片贝一眼,「虽然外表成熟许多,但是内心依旧单纯。」
「那麽,对他就可以放心了吧!」
「不……」将手中的鱼饲料全部倒进水池,桂凝视着池中那群争相抢食的锦鲤。
「正因为内心从未被玷污,他开始感到身为刺客的自己与真正的自己,相去甚远——」
因为内心依然纯洁无瑕,所以,开始对身为斩人的自己与原来的自己,产生极大的反差感!
影子刺客的工作,需要绝对的快、狠、准,极短的时间、极少的招式、就立即取人性命。
这一年来,绯村一直扮演得很称职。并且,越做越出色。
又一个月黑风高的夜。
刺杀的目标瞬间毙命,倒地时连带撞翻盛水的木桶,鲜血随着水流四处漫溢。
对着满地殷红,绯村的思绪不自觉的飘进了一年多前,白雪霭霭的某座深山里……
『我不准你下山。』
『师父!我们在山上修练的时候,已经有许多无辜的百姓死於动乱之中,现在正是用「飞天御剑流」的力量来拯救百姓的时候啊!』
『蠢徒弟!你一个人走进乱世能有何作为?想要改变这个乱世,就必须加入其中一方势力,不管哪一方势力凭藉这股强大的力量而获胜,你都是被权力所利用,「飞天御剑流」将不再是自由之剑!我当初传授你本门剑术并不是要看到这样的结果,现在的你只要专心修练自己就好!』
『天下百姓深陷於痛苦之中,许多人因为动乱而流离失所甚至丧命,我不该只顾着自己的修练而见死不救!现在就用这股力量在苦难的时代保护百姓吧!而且,这不也是「飞天御剑流」的宗旨吗?』
『剑乃凶器,剑术即是杀人术!不管用多麽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为藉口,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为了保护人而杀人、为了救人而杀人,这就是剑术的真理!但坏蛋亦是人,他们也只是想在这个乱世里尽力活下去而已。若你现在下山,等待你的将是藉由各种水火不容的正义所推动的、令人无法理解的互相杀戮。而且,一旦投身於乱世,「飞天御剑流」势必令你手染鲜血、杀人无数!』
『尽管如此……我仍想用这股力量拯救苦难中的百姓!就算只有一个也好——我想以自己手上的这把刀,尽量多救一些人!』
『我不管你这个蠢材了!随便你去哪里,走吧!』
『谢谢师父,一直以来的教诲……』
加入长州藩阵营已经一年了,他果真如恩师所言,双手染血杀人如麻,刀下亡魂难以计数。
他在执行自己奉行的正义,依然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而踏着血泊前进,继续挥剑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