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试试。」凤箫从容不迫,不疾不徐地扯唇,显然没将袁日霏的威吓与脖子旁的解剖刀放在眼里。
警察?这年头警察连开枪击射犯人都有可能被控诉执法过当,他才不相信袁日霏能拿他怎样。
袁日霏皱眉,对凤箫一派轻松的写意态度感到疑惑不解,他也未免太镇定了?
而且,是她的错觉吗?为何她觉得他比她更生气?瞪着她的眼神居然像是她打扰了他,或是破坏了他什麽好事一样。
他眉头深拧,长相秀致,身上有幽微香味,不是洗衣精的味道,也不是香水,像是花草的气味……而且,这麽近看,他的左眼居然是蓝紫色的?
蓝色虹膜全世界约只有8%,主要集中在欧洲,由蓝色虹膜变异的紫色虹膜更是少见,全球不过几百人,出现在亚洲国家的机率根本是微乎其微。
虹膜异色症?先天遗传?後天疾病?虹膜萎缩?抑或是他戴了虹膜变色片?假使他的瞳色是天生的,真想好好研究一下他的基因座,袁日霏的数据魂瞬间大爆发,脑中跑过一堆基因图谱与染色体编号……
但是不对,这些完全不是现在应该关心的重点。
「你是谁?冲过来拉拉扯扯做什麽?这里到处都是监视器。」他没有进一步动作,眸光正派,大多数作奸犯科的人眼神不会这麽乾净,不过,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袁日霏警戒地问。
「什麽也拍不到的。」凤箫就连一个她的提问也没回答。
「什麽?」袁日霏什麽也没有听懂。
「监视器什麽都拍不到,现在才拍得到。」凤箫右手挪抬,轻易撤下周边结界。
结界本是屏障作用,用以阻绝外界一切干扰,结界内的任何妖人神鬼应该都无法被寻常肉眼看见,更何况被监视器捕捉画面。
所以,他才会觉得袁日霏能闯进结界里来这件事实在太离奇,更离奇的是,她闯进结界里来之後,似乎并没有看见颜欣欣与缚妖索,仅是看见「他」而已。
这件事前所未有,远远超出凤箫的理解范围,值得好好深究。
「你究竟在做什麽?」袁日霏一头雾水,全然不明白凤箫的举止有何含意,只觉得这人真是怪透了。
「假使我说,我刚刚从一只半妖手中救下你,你信吗?」凤箫直视着她双眼,直到这时才发现她的眼神很透明空灵,未染世俗之气的那种。
根据他看相多年的经验,拥有这类眼神的人通常都是两个极端,要不就是因看透世情,对人生满怀希望,要不就是因看透世情,对人生充满绝望,不知道她是哪一种。
「不信。」半妖?这麽虚无飘渺的东西谁会信?莫非他不只是虹膜异色,精神状态也有问题吗?
「那就别问了。」凤箫神色自若地道,彷佛被解剖刀架着的人不是他一样。「我要知道你的出生日期和时间。」
这是什麽不可一世的口吻?袁日霏一愣。她都还没向他要证件,他倒是先问起她来了?
「你想知道,我便得说吗?先回答我的问题,还有,身分证。」袁日霏将警徽收入口袋,朝他伸出左手,右手依然稳稳握着解剖刀,面不改色,半点不让,可惜凤箫也没打算要让。
「不说也行。」凤箫耸肩。
「证件。」袁日霏又重复了一遍。
「有本事来拿。」凤箫说完,措手不及地隔开袁日霏抵在他颈旁的右手。他本就惯用左手,袁日霏选择他的左侧真是失误。
袁日霏被他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右手翻转脱逃,更加抓牢解剖刀柄,伸出另一手欲制止凤箫,凤箫却像在等着她抬起左手似的,迅速握住她手心,居然捏她掌骨与指节。
「做什麽你?!别动手动脚的。」袁日霏低嚷,凤箫充耳不闻。
搞什麽鬼?袁日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既莫名其妙又羞窘,却又挣甩不开,本能反应举起执刀的手往他胸前挥去。
他没避开,袁日霏反而因吓了一跳缩手,刀尖划过凤箫领口,割出一道锋利裂痕,再度令袁日霏吓了一跳。
说时迟那时快,凤箫伸手搭袁日霏肩膀,变本加厉掐她肩骨,像在探索什麽似的描摹她的骨节。
他是真的想知道她的八字命盘,想弄清楚她为何能闯进一般人进不来的结界里,想知道护咒为何对她无效,既然她不说,他总得自己想办法,摸骨也成。
他究竟在做什麽?他不是在攻击她,但却比攻击她更令她感到不舒服。
袁日霏今日本来就心浮气躁,这下更是被凤箫惹得大为光火,真和他斗起气来。
袁日霏两手握住他手腕,手肘压制他上臂,一股作气就要将他压倒在地。她当然很有力气,打开头骨与胸骨哪个不需要力气?
可惜凤箫轻轻巧巧地卸力一闪,矮身再度站起,居然又不屈不挠地伸手要来抓她手掌。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别动手动脚的。」袁日霏简直气极了。
她生性严谨,向来清楚分寸在哪,气恼归气恼,也无法真的将他开膛剖肚,偏偏他那副天不怕地不怕,你能拿我怎样的态度简直令人看了加倍暴躁。
袁日霏气苦,凤箫却愉悦地令人发指。她比刚刚那只半妖颜欣欣好玩多了,凤箫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他作势环抱她腰,她想也不想地转体向後肘击,动作乾净俐落;他伸手抓她喉,她马上提膝踢他裆,探手过来就要插他双眼。
他攻她几招,她都漂亮接下,可惜惦记着手上那把解剖刀,唯恐真伤了他,反而成为她的致命伤。
不只会拿刀而已,身手也挺不错,看来待在刑警局里的法医也是受过相当程度的训练。
凤箫越来越愉快,隐约笑出声来,还不忘趁隙摸两下她的手骨与肩骨,气到袁日霏毕生首次尝到想骂脏话的滋味,这辈子第一次这麽想看谁躺在解剖台上。
「你──」袁日霏怒极却无法顺利骂出任何一个字的模样终於令凤箫真正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凤箫实在太愉悦了。
她要杀了他!袁日霏才正这麽想,一道身影匆匆忙忙地跑进她与凤箫之间来。
「等等、有话好说,你们两人在警局前打起来是怎麽回事?」于进奔到两人中间,一手架开一个。
「袁法医?真的是你?你看起来真……真有活力。」于进不可思议地道,惊奇口吻像发现世界奇景。
他才从长官办公室出来,走到窗边就看见凤六不知和谁在警局前打了起来,那身影很像袁日霏,本以为眼花看错了,没想到真是她。
那个平时一天说不上三句话的袁日霏居然会打架,手里拿着解剖刀,凤箫的领子还破了?堪称本局开春大头条。于进真是太不可置信了。
「别打了,我来帮你们介绍一下,袁法医,这位是凤六,他是我兄弟,是一位……呃……命理学家?」于进缓颊到一半,发现他真不知该如何定义凤箫的职衔。
相命师?占卜师?道士?命理学家?算了,不管是哪一个,总之,先劝架就对了。
也不知道凤箫是做了什麽好事,居然能惹得向来平淡高冷的袁日霏这麽生气。
「袁法医,你看他长得这麽漂亮,把他当姐妹也可以的,不要跟他计较,有话好说。」于进非常认真地劝架。
谁在跟你当姐妹?!凤箫和袁日霏同时瞪向于进。
可恶的于进,一秒钟就把他的好心情破坏殆尽,抽屉里的草人和五寸钉好像可以出来透透气了……凤箫默默心想。
「性骚扰,再多一条,妨害公务。」袁日霏压抑满腹火气,音调平板,就事论事。原来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凤六,那个传说中神秘又高深的凤家传人,实际上是个登徒子变态。
凤箫是会胡说八道的,但一板一眼、寡言清冷的袁日霏可不会,于进心惊。
妨害公务就算了,确实很像乱七八糟的凤箫会做的乱七八糟事,但性骚扰?
「凤六,你不能看我们法医长得漂亮就这样。」啧,还以为凤箫清心寡慾,就跟以为袁日霏是没有情绪的洋娃娃一样,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别闹了,我比她漂亮。」凤箫正色,回应得再认真不过,完全无视袁日霏的存在。
「好啦,都很漂亮,既然两位都是美人,大家都是自己人。」是不是有哪里怪怪的?于进接话接得很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麽,一定是因为刚才看到的景象太惊悚的缘故。
谁在跟你自己人?!凤箫和袁日霏眼神再度杀向于进。
凤箫对于进的愚蠢感到万分无奈,袁日霏则是怒气勃勃,觉得凤六比于进更加不可理喻。
这人脸不红气不喘,自夸居然跟喝水一样轻易?!
他是长得漂亮,但有男人会为此沾沾自喜,乐於与女人比较的吗?
真是厚颜无耻,想起他方才揉捏她掌心与肩头的动作,内心真是有股说不出的尴尬与困窘,两颊可耻地漫红。
「大不了以後请凤六帮忙算个命、卜个卦赔罪,趋吉避凶,虽然算不太准……」于进犹在努力调停。
「何时算不准了?」被砸招牌兹事体大,凤箫不服气地回。
「哪里准?高中时你算了一个良辰吉日叫我去跟校花告白,结果我真去了,连一句话都还没讲到,就看见隔壁班那个谁,提着裤头从她房里走出来……」于进义愤填膺。
「这不是成功挽救了思春少年日後被劈腿的命运吗?」凤箫凉凉地道。
「成功你个头啦!」
袁日霏才没有空听他们两人话当年。
「我对命理没有兴趣。」
句点王说的就是袁日霏吧?于进和凤箫同时心想。
于进摸摸鼻子,自讨没趣,凤箫才不管袁日霏对命理有没有兴趣,他只在乎她的八字、命盘与骨头。
「好啦,袁法医,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这人计较。没事了,走吧!我们回局里。」
于进拉着袁日霏往警局里走,袁日霏听于进都说到这分上来了,虽对凤箫各种不满,却也不能不给于进台阶下,只好跟着于进一起旋足离开。
霎时间,有什麽白色的东西,从袁日霏的身上掉下来,三人目光同时往下望。
袁日霏颦眉。这不是简霓帮她求的那张上上签吗?她分明记得她早就丢掉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签诗?噢,『对命理没有兴趣』的袁法医,口袋里却有张上上签?」凤箫早袁日霏一步将那张上上签拾起,口吻调侃,说得很故意。
袁日霏抿唇,不回话也不解释,仅是面无波澜地将那张签纸从凤箫手中抽回来。
什麽上上签?自从拿到这张签之後,似乎就开始倒楣了。先是颜欣欣,再是凤六。
她这才想起,好不容易送走了廖女士之後,她本来是想出去买杯咖啡,才打算走回自己的轿车上取钱,未料都还没走到停车场,半路就遇到凤六,现在连咖啡也没买到,真是倒楣透顶,心中不禁更加迁怒於这张白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袁法医。」凤箫忽尔唤住她,凤目微扬。
袁日霏发誓,她真的是看在于进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地回头的。
「你不适合当法医。」凤箫勾唇缓道,脸上始终是那副淡然神色。
袁日霏面色一沉,尚未做出反应,于进率先感到那股大事不妙的压迫感,赶忙把袁日霏拉回警局里,临走前还瞪了凤箫一眼,唯恐袁日霏闻言更加不悦,真要与凤箫算起帐来。
凤箫望着两人走远的背影,难得地歛眸严肃,若有所思地低头看向被袁日霏划破的领口。
太奇怪了……从没遇过这种能闯入结界的平凡人,从没摸过这种骨相,从没看过这种面相和骨相毫不匹配的组合……她太吊诡了。
上上签?不只是上上签而已,还是张机率极小的第一签。
凤箫锁眉沉吟,迈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