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天气阴沉,张晨瑶觉得这种天气显得很压抑,吃早餐的过程她一直观察权恩的神情,但一如往常,没有什麽特别之处,两人吃完早餐,换完衣服便出门了。
张晨瑶望向权恩开车的侧脸,不自觉得问:「小恩恩,你跟丞希说过了吧。」
「嗯。」
「那她……」
「一脸淡定。」想到吴丞希听完故事的表情,权恩忍俊不禁的笑出声:「老实说,我以为她会安慰我或讲什麽道理,想不到那家伙在一旁冷眼旁观。」
「什麽都没说吗?」张晨瑶没想到,吴丞希对挖掘自己的过去非常残忍,连对待别人的过去都一样苛刻。
「也不是什麽都没说啦,就是对比苡瑄的反应,再加上年纪小,她更让我不知所措。」权恩眼带笑意,却能理解吴丞希的反应。
「那些过去造就现在的你,或许这是你要遇见她们的代价。」吴丞希说这句话时,面无表情,抬头望向天空,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不过她听到了,语气中那股淡淡的悲伤,但她没有拆穿,如同女孩装作没看见她的难受。
到达目的地,张晨瑶不可思议地环顾周围的环境,权恩早已走到另一边帮她开车门,露出浅浅的微笑:「该下车了,走吧。」
权恩牵着她的手前进,冷静下来後,张晨瑶感受到走在前面的人正微微颤抖,抬头看向她的侧脸,却是无悲无喜,她试图在那双眼睛找到能够解释现况的东西。当她们站定在墓碑前、当权恩放开她的手时,被发丝遮住的眼睛仍是空空如也,她突然有些害怕,赶紧伸出手抓住她。
「权恩。」她的语气充满焦急,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人的灵魂被抽空後是什麽模样,迎面而来的只有恐惧,比起知道她是同性恋被鄙视,此刻的权恩更加让她手足无措。
「嗯,怎麽了?」
方才的一切像是幻觉,权恩扬起嘴角,面对瞬间转换情绪的恋人,她犹豫的开口:「小恩恩,这是谁?」
「唔……他们是我父母。」权恩再次转向墓碑,垂眼道:「死了一段时间,我也蛮久没来了,但也不是非来不可。」
如果说吴丞希严肃的神情是有压力,那权恩这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让她感到心疼。权恩不管多生气、多不开心,也不曾露出鄙夷的神情,面对自己的父母,她就像看陌生人一样。
「好奇是吗?」权恩背对她轻声开口,等她应声後,继续说:「这一生我痛恨过两个人,就是他们。」
「他们结婚是个意外,所有人都不同意这门婚事,门不当、户不对,再加上他们认识本来就不是在什麽值得炫耀的场合。」权恩微微侧过头看着张晨瑶的反应,确定她有听见:「是在酒店,我母亲是酒家女,身无分文,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家人,父亲来台湾工作时,两人碰上了。母亲随着父亲来到韩国,大概以为跟着父亲能不求吃穿,谁知道,命运捉弄人,我父亲破产了。」
「破产?」
「被家族的人断绝所有金源,再加上是在家族企业上班,拔掉头衔及职位,他就是普通的上班族。不过他靠着这些年努力的工作存一大笔钱,找到工作前,他将这笔钱当作赌注,听信旁人的怂恿拿去投资一个他从没接触过的产业,但没有成功,集资者卷款逃跑,他真的什麽都没有了。」
权恩背着光,张晨瑶看不清她的表情,想往前走却迈不出脚步,只能愣在原地听那人的声音:「好死不死,这个时候,我出生了。」
倏忽,权恩沉默下来,张晨瑶也不逼她,静静地待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权恩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意示可以离开了,墓碑周围的杂草非常茂盛,现在才发现,权恩似乎没打算整理,也没有买祭拜的物品。
「那个,墓碑?」
「不需要,家族的人会来整理,毕竟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权恩的嘴角虽然是扬起的,但有更多讽刺的意味。
坐上车,两人默然不语,权恩是在酝酿稍晚的过去,而张晨瑶则是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麽。她好像能想像当初吴丞希怎麽跟她来到墓园,听她父母的事情,也能理解女孩给的建议确实是最好的,别打断权恩说故事的时间。
「小恩恩。」张晨瑶试图打破沉重的气氛,问道:「丞希听完刚才那些话,有说什麽吗?」
「没说哦,就是当个故事听完这样。」
「咦?」
「比起她的遭遇,我的过去不算什麽,只有她可以冷静听完吧。」权恩微微皱起眉头,叹着气:「不过,你为什麽这麽好奇丞希的反应?」
「呃,我只是……」被这麽一问,张晨瑶微愣几秒,她不过是想依照吴丞希的反应给出适当的表情,这并不是容易的事,直到现在才想起,吴丞希不是一般人。
像是看穿她的想法,权恩抿抿唇,显得非常无奈:「亲爱的,你跟丞希不一样,真实露出自己的情绪就好,不需要特地变成什麽样子。而且,你跟丞希比就不对了,那家伙的心脏比任何人都强大。」
「也是啊。」
权恩将车停在路边,等两人下车後,张晨瑶发现这里是个小村庄,几乎都是老年人,还有农田,往着目的地走去,一路上也没碰到什麽年轻人或小孩,村里的老人们对她们很热情,也有一丝好奇,因为方言过重,张晨瑶听不太懂,全被权恩以旅游的理由打发掉。
「到了。」权恩停下脚步,眼前的房子显得非常破旧,不过还是有人居住的痕迹,转过头想问些什麽,权恩摇摇头:「这里早卖给别人,所以是陌生人哦。」
这时,有名老婆婆走到她们身旁问:「你们来找人吗?」
「啊,只是以前的朋友住在这里,所以来看一下。」权恩立刻回答。
「要不要进来坐一下,这边好久没有年轻人来了。」老婆婆亲切的领着她们进屋,看着权恩似乎用不同的语言对张晨瑶说话後,问:「这孩子不是韩国人?」
「对,她只是被我拉来,顺便兜风的。」
「你们……是恋人?」老婆婆好奇的问着。
权恩愣了一下,笑着回答:「是的,我们是恋人。」
说完,牵起张晨瑶的手,把她吓了一跳,想抽出手、大骂权恩,却见她满脸笑容,只好不满地在看不见的地方捏了一把。
「不要害羞,我不是什麽保守的人,所以不用怕。」老婆婆对权恩说着,再对听不太懂两人对话的张晨瑶露出慈蔼的笑容。
老婆婆拿些家常的小点心给她们,看出她们有话要说,留下空间便离去。她们坐在小走廊上,面对外面的农田,权恩不由自主想起以前的日子,缓缓开口:「以前我经常坐在这里,看着外面同年龄的人在玩,却无法出去。」
「为什麽?」
「刚刚说到我父母的婚姻是不被祝福的,父亲的赌注也输了对吧。你想,通常这样的人会有什麽反应呢?」
听闻,张晨瑶歪着头不太明白,权恩眯起眼睛摸摸她的头笑说:「打从有记忆以来,我每天的生活不是被父亲打说我是个扫把星,就是被母亲打说我不该出现,没有一天例外。但每个月总会有一天,我不用被打也不用被骂,当其他亲戚来这里施舍钱给我们的时候。」
张晨瑶倒抽一口气,身体渐渐僵硬,觉得双手变得越来越冰冷,权恩伸出手想温暖她,但连她的手都冷得可怕,又怎能温暖别人呢?
像是发现这点,权恩低着头望向两人交握的手,继续说:「亲戚们不看好他们的婚姻,也看不起他们,当看到我父母宁愿下跪践踏尊严也要得到钱的模样,他们很高兴,所以每个月都会来一次。」
「升上初中的时候,我差点被叔叔侵犯,父母那时候冷眼旁观,瞬间我醒悟了,如果现在我不逃,那一辈子都逃不出去。」权恩勾起嘴角,想让自己的面部柔和一点:「最後我逃到附近的育幼院,中间过程太复杂,总之,顺利离开了。我跟育幼院的人提议想到台湾看一看,之後的事情你应该就知道了。」
「那他们怎麽过世的?」
权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车祸,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听完後,张晨瑶心中有各种复杂又沉重的情感正压着她,无法逃离。她知道,权恩这麽冷静的叙述都是假的,当时的状况肯定不是如此,她不自觉得掉下泪,突如其来的眼泪让权恩不知所措。
「别哭啊……」
不管权恩的安慰,张晨瑶狠狠抱着眼前的人,决定大哭一场。这是她活到现在,第一次感受到沉重的情感、第一次毫无忌惮地哭泣,而且也是第一次有人陪着她历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