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你有九成的机会会记起那段记忆,可能不是马上,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几十年,不过…越晚想起来,你会越痛恨你自己。」她轻快的转身:「到时候呢,我会很享受的看你要怎麽弥补她罗。」
林安娜是以秒速离开,他根本来不及追问更多。
为甚麽他一觉醒来,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站在陈子菁那边?他的父母、两个挚友,甚至连他的得力助手都被收服。
他不可能爱上那种哭完又会闹事的女人,更别说跟她结婚。他的计画里,向来理想的妻子人选都是听话、娴静、懂事的那种女人。
这之中一定有什麽问题,他必须要自己抽丝剥茧调查清楚。
他确定了这样的想法,拉起西装外套就往外走。
方特助问他:「执行长,您是要去哪里?」
他说:「陈家,你跟我去。」
方特助愣了愣。
「呃…您是要去找夫...陈子菁小姐吗?」
成天允目光冷冽看向他:「我现在得要向你报告每个行踪的目的吗?」
「不…当然不用。」呜呜呜,快点还给他那个好相处的老板啊。
专车停在陈家府邸前。
方特助替他按了门铃,前来开门的人恰巧是她。
陈子茜吓了一跳,瞪着他,没有说话。
「你…」成天允打量了她一下:「你是陈子…茜?」
陈子茜满意地笑了,像是因为他还是能分辨出她和妹妹的不同。
成天允淡淡瞥了她的脚一眼。
「你的脚没受伤。」
这句话成功的让她的笑容垮了下来。
「菁菁不在。」
他只停顿了两秒,什麽都没说就转身要走人。
「等一下。」
成天允停下脚步,偏过头等着她说话。
「天允,你应该知道,以我们家的背景,菁菁嫁给你并不算高攀。」
成天允冷笑,转过头看她。
「所以?」
陈子茜愣住。
「所以...你为什麽还要怀疑菁菁?」
「不是怀疑她,我是根本不喜欢她。」
「...你真的什麽都不记得了,对吗。」她不是问句,而是有些遗憾地说。
她不敢相信,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他们两个身上。
她亲眼见过他们两个之间是如何喜欢对方,是如何珍惜彼此的存在,那种彼此眼里都只有对方的时刻,不是在哪对伴侣身上都能看见的。
「该记得的我都记得。」他只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便大步离去。
离开的路上,林安娜的话不断在他脑海里放送。
「越晚想起来,你会越痛恨你自己。」
林安娜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她是跟他最像的人。如果连她都这样说,他就有必要想起全部的事情。
至於她说的,什麽弥补陈子菁的话。他猜测,他或许曾对陈子菁做了什麽,所以对她有所亏欠。他向来是恩怨分明、不亏欠人情的人。
但不管是亏欠她什麽,不会严重到要他用婚姻来偿还吧?
手机响了起来,他没看来电者名字就接了起来。
他的手机号码向来只有那几个人知道,所以无论是谁打的,总不会是阿猫阿狗。
「喂?」
「……」
陈子菁没料到他真的会接,还那麽快接起来,本来想说的话突然卡在喉咙。她听得出来,他心情不太好,而且他并不知道这通电话是她打的。
否则,他大概会直接问她打来干什麽。
「喂?」
成天允没听见声音,莫名其妙地看了手机一下。
这一看,让他不禁蹙起眉。
萤幕上的名字写着「菁菁」两个字。
来电者的照片,是一个带着腼腆笑容的女人。
一个他不记得的女人。
不知道为什麽,这张照片让他心里不是很舒服。
「…有事?」
陈子菁有些苦笑。他突然更加烦躁不耐的声音,说明他知道她是谁了。
她并不想让他知道她此刻心中的苦。
反正,现在的他也不会在乎。
「这个周末,妈咪想在小木屋办个小派对,记得让小方排出时间。」
她平铺直叙的声音,带有命令式的语句,让他听了就觉得老大不爽。
「陈小姐,请你不要太快以成家人自居。我说过,这婚姻我不承认。」
「随便你。反正妈咪已经邀请了纪大哥他们,举办的人是妈咪又不是我,你有种就不要来。」
说完,她猛地就把电话给切掉了。
陈子菁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碰碰响。
她居然威胁他。
他出院後,她在华特范德亲眼看见他对她的态度,让她对他多了一种从前没有的害怕。不是怕他伤害她,而是隐隐约约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断了线。她再也没有把握他会像从前那样听她说话。
成天允铁青着脸把电话收起。
这女人居然敢拿他妈威胁他?
他原本铁了心真不打算理会,可偏偏周末的前一天,吕月霞又亲自打了通电话来。
「这可是为了庆祝你出院、康复,你不来,我办这派对有什麽意思?」
「那别办不就行了,你和爸正好可以两人世界去。」
「臭小子,你是不是存心要气死我?你现在准备连你妈都不认了是吗?我怎麽会养出你这麽个冷血心肠的儿子?我真怀疑当初我自己是不是抱错小孩!我真的是...菁菁这麽好的女孩还不懂的把握,你打算一辈子光棍是吧?」
说着说着,吕月霞又忍不住把话题讲到菁菁身上去。
没办法,这些日子她看着菁菁那逞强的模样,真的让她心疼死了。这麽开朗可爱的一个女孩,如今不管说什麽、做什麽,总是带着牵强的笑容。
她早就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疼,怎麽舍得看她这样伤心?要不是对方是她亲生儿子,她早就叫老公把对方给劈了!
「我场地都布置好了,你明天爱来不来随便你。要是不来,你以後都别叫我妈!」
成天允捏了捏眉头,实在拿自己母亲没办法。
「我知道了,我会过去。」
「这才像话,早这麽说不就好了,都几岁的人了还惹你妈生气!」
「……」
「对了,菁菁的脚不太方便,你明天过来之前顺道过去载菁菁和茜茜她们过来。」
成天允很想拒绝,但深知吕月霞性格,若他不答应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只好嗯一声答应了。
隔天,成天允开着车,准时地抵达陈家门口。
不到两分钟,陈子菁一个人走了出来。
她驾着拐杖,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成天允见状,本想冷眼旁观,但看出她脸上强忍的神情,还是忍不住下车绕过去帮她开了车门。
陈子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带有一点惊讶。
「我不喜欢你,但不代表我没有同情心。」
「……」
他不说话真没人当他哑巴。
「谢谢。」
陈子菁没有太多表情,侧身坐进副驾驶座。
「就你而已?」
虽然并不是很甘愿当司机,但既然答应了母亲大人的请托,成天允还是礼貌性一问。
「茜茜跟常弈哥白天有事,他们会直接过去小木屋。」
言下之意,就是车上只会有他们两个共处。
相信她,现在这种状态,她也不会想跟他独处。
车子行进期间,她一直忍不住偷看他。
她想念总是会转过头,给她一抹温暖的微笑,然後摸摸她的头的那个男人。
「麻烦你控制一下,我不是很喜欢被人死盯着看的感觉。」
陈子菁涨红着脸立即转头看向窗外。
「我是在看窗外。」她嘴硬说着。
成天允白了她一眼。
这一眼,却突然让他有些熟悉。
车子在红灯下停驶。
他又微微偏过头,发现自己竟想抬起手朝她伸过去。
他竟然有种冲动,想摸摸她的头。
他在干嘛?
甩甩头,成天允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久後,车子抵达郊外,缓缓停在一处平坦草地。
那里早已停着另外几辆车子,看来已经有些人抵达了小木屋。
车门打开,陈子菁脚才刚落地,就看见高大的黑影从车前闪过,直接往小木屋的方向走过去。
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但她的心还是因为他的冷漠而刺痛了一下。
明明是一样的人,曾经的他对她小心呵护,现在的他却连同情都是奢侈。
「天允,怎麽只有你?菁菁呢?」吕月霞见自家儿子独自走进屋内,有些一愣。
「在後面。」成天允面无表情地说着,听见母亲一开口关心的又是那个女人,脸色更冷了一分。
那表情就像是在说:我知道你们在搞什麽鬼,本少爷没打算配合。
「......」到底是自己儿子,吕月霞怎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她默默叹了一口气。
真不知道她吕月霞上辈子造了什麽孽,简直是生这儿子来渡自己的。菁菁那麽一个好女儿不知道珍惜,还净跟她对着干。
接着徐雅苹走了出来,看见只有成天允一个人,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也得到同样的答案。
但徐雅苹不是吕月霞,她绝对是站在自己挚友那边的。
「早知道你是这麽狼心狗肺的东西,说什麽我也不会过来参加,更不会让菁菁来。」扔下这麽一句话,徐雅苹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其他人听见动静也纷纷走了过来。
纪槐恩是了解成天允的,因此没说什麽,只是不赞同地蹙眉。
陈子茜没说话,甚至也没有问什麽。她知道菁菁做了决定的事,就没有人可以改变她。既然不放手是妹妹的决定,她只能无条件支持。
「小心点,慢慢走。」徐雅苹搀扶着陈子菁,一步步走了进来。
「杵在这里干什麽,不知道这里就你碍眼吗?」徐雅苹瞧见大夥都还在大厅,最醒目的还是男主角,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雅苹。」陈子菁瞪了好友一眼。「妈咪,雅苹不是有心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吕月霞摇摇头一脸不介意。
她正愁没人能好好骂骂这逆子!
「赶紧坐下吧,都受伤了怎麽还这麽站着?」成威翔在後头不怒自威地说道。
说完,他瞥了眼和纪槐恩在阳台,一脸生闷气的成天允。
想不通,怎麽就让他生出一个这麽没用的儿子?
纵然美其名是为了庆祝成天允出院,但受邀主角却很明显的察觉到,除了那为自己而做的蛋糕之外,整个场子根本就没人在乎他好吗?
一个个都绕在陈子菁周围,关心她吃饱喝足没,陪着她说说笑笑。
怎麽她一个脚受伤的是受伤,他都撞到头了还比不上一个陌生女人吗?
派对尾声,徐雅苹姐妹俩就先让纪槐恩送了回去,陈子茜和常弈则帮忙收拾现场。
作为伤患,陈子菁自然不被允许做任何工作,就被赶到外面去看山看海思考人生大事了。
「你是怎麽受伤的?」
成天允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
陈子菁抬头看了他一眼。
「摔伤的。」
尴尬的沈默流淌在空气中。
过了不知道多久,要不是他动了一下,陈子菁都差点睡着了。
「要怎麽做,你才肯签字?」
可以说她没想到吗?可她似乎又没那麽讶异,对於他的残忍。
是谁说过,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做再多都是多余,你的可怜都只会便可恨。
「我说了,等你恢复记忆时,你想要离婚我一句话都不会吭。」
成天允看着她,眼里没有愧疚,声音里仅有冷漠。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这辈子都想不起来,就活该被你套牢一辈子?」
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沈,一字字重击在她心上。
「你说得好像,是我逼你娶我一样。」
陈子菁摇摇头。
「我不会离婚的。」
「你...」成天允有些烦躁地深呼吸。「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要你恢复记忆。难道你都没有想过,为甚麽我可以这麽有自信,一旦你恢复记忆你就会接受我吗?」
「如果你是想说因为我爱上你了,我可以非常确定的告诉你你在做梦。」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听见她说了什麽可笑的笑话一样,让陈子菁忍不住激动地反驳。
「是你亲口对我说的!」
「呵。」成天允冷笑一声。「好,既然你那麽确定,那签字就更不必担心了不是?」
「…什麽意思?」她茫然地看着他。
「如果真如你所说我这麽爱你,那麽就算离婚,等我恢复记忆还是会把你娶回来对吧?或者,你根本就没把握,或者我们的婚姻根本就是一场骗局,而你只是想利用这一张纸防止我去找别的女人?」
陈子菁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嘲弄的双眼。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子的女人吗?」
「我不知道,你说呢?」他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泛白的脸蛋:「我只知道,我并不爱你。这是千真万确的真心话。」
一滴泪珠毫无预警的滑落她的脸颊,成天允又皱起眉头,但没有移开视线。
「你坚持的这场婚姻根本没有意义,因为我绝对不会负责。最好的方式就是放我们两个自由,也许你会找到真正爱你的人。」
「…为甚麽你可以这麽确定你不爱我?现在的你根本就还不认识我,也不记得我们相处过的点点滴滴,你有试着去了解吗?还是你只是在逃避?」
成天允深呼吸一口气。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义务向她解释什麽,但为了解决这件事,他还是老实的说出心中的想法。他甚至没有考虑过她是否会因此而受伤。
「从我醒来之後,你就集结我所有最讨厌的特点。第一,你很爱哭;第二,我最痛恨的就是被感情绑架,而听起来从前我们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子:为了你轻率地就结了婚、时不时为了你抛下工作、甚至为了处理你家人的问题而出车祸…我心目中的理想妻子人选一直都是温柔听话的女人。我没办法相信我会爱上你,更不可能会娶你。」说完最後一句话,他才终於把视线移开她泪如雨下的脸颊。
他不能心软。
面对一个毫无感情的女人,他怎麽能够说服自己这样子无所谓?要是他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她呢?要是对她的反感永远都不会消失呢?那岂不是造就一对怨偶?
「第一…」陈子菁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话。「第一,我从来都不是爱哭的人,是因为你才让我这麽爱哭…第二,除了借用你的人脉与能力找到常弈哥,我从不要求你为我牺牲你的时间…第三,是你告诉我我可以放心的做自己,是你不要我变成另一个陈子茜…」她粗鲁地抹去脸上的眼泪。
啜泣声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寂静里,陈子菁终於抬起头,顶着红肿的双眼和鼻子,看也不看他一眼。
「行,我签字。」
突如其来的顺从让成天允一愣。
「我签字。既然你不相信你自己做过的决定,你也不要期待我相信你。」陈子菁拉出藏在衣服里的戒指项链,狠狠一扯拉断了链条,在她後颈留下浅浅的粉红痕迹。她将戒指扔在他身上,抬起清澈的黑眸直视着他。
「我想以你谨慎、万全准备的个性,想必早就签好字,只等我点头了吧?」她露出悲哀的笑容:「你向来是个思虑周全的人,但却不是冲动的人…我想你说的没错,遇到我真的让你失常了。」陈子菁朝他伸出手。
成天允看着她的掌心,数秒後才从外套内侧拿出离婚协议书和钢笔。
呵,多麽准备周全的男人,他现在是不是分分秒秒都怕她反悔呢?
呆看着手上签好字的纸张,陈子菁缓缓收起手指,紧紧捏着协议书。她拿起笔慢慢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每写下一笔画,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都刺痛着她的心。从他们第一次相遇的街角,第一只一起跳的舞,第一个拥抱和第一个吻、第一次约会的餐厅、第一次逛的淡水老街…还有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说爱她。
她颤抖着手把协议书递给他,一切就如他们公证结婚的那天一样不真实。
成天允犹豫地收下,自己和她见面的目的比想像中还轻易达成,他却发现自己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想再说些什麽,却对上她冷然的眼神,顿时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也许,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是个错误。」
她刚拉着拐杖站起身,正要离去,成天允又叫住了她。
「坦白告诉我:我们为甚麽会结婚?」
她庆幸自己此刻是背对着他,所以他看不见她哭泣的表情,也看不见她止不住的眼泪。可深呼吸了几次,她刚挤出声音说话,浓厚的哭腔就出卖了她。
「因为爸爸想要用商业联姻的方式拓展事业,但我姐已经心有所属,所以我说服你选择了我。」
省略掉不必要、他也不记得的过程,她宁可将那些回忆留给懂得珍惜的自己。
「谢谢你。」他顿了一下。「你会找到适合你的人的。」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往前走,率先离开了。
剩她一个人在原地,陈子菁放松身体,任由自己跌坐在地板上,任泪水模糊眼前的一切。
看见成天允一声不响地就离开,陈子茜等人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跑到阳台就看见坐在地上痛哭失声的陈子菁。
吕月霞不舍地别开眼。
「菁菁...」陈子茜哽咽着上前抱住她。「没事了...会走过去的,没事了...」
她的心,就像是被碾成了碎削。
如果她知道当初在家门口是最後一次享受他的呵护与温柔,她说什麽也会紧紧抱着他,不去想他隔天还要上班,不去试图做个体贴的新婚妻子…但她不可能不去想办法替姊姊找回常弈哥。
所以这一切无论如何还是会发生,她注定会失去他。
她气自己让这一切发生,也气他让她以为无论如何,只要相信他,就可以安然度过一切。
离婚协议书签了,他们两个人回到最初的陌生关系,谁也与谁没有牵扯。
也许这样最好,没有期待,就不会再有伤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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