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未婚妻咬白的嘴唇、牵强的微笑,心中有些心疼。
「不如这样,舞会由我们家来办吧。恰巧家父家母下个月会回台湾,大概四月初才回去,我们就在这中间挑一天筹备。家母对再看到菁菁的舞姿也十分期待,昨天通电话才提到呢。」他保持着礼貌的笑容。
陈光瑞隐约接受到他眼底突有的冷然,只好佯装大方同意。
聚会结束,她送他到门外时,他一把拥她入怀,心疼的抚着她的发丝。
「天允?」
「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见面时她过分期待的笑容、她隐约的不安全感、她的安静和僵硬的肢体…不是因为单纯的紧张,不是像她第一次和他爸妈见面的时候那样,而是因为她担心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的父亲仍然希望他能重新考虑陈子茜。为什麽?
他不禁怀疑,她在家里受过多少委屈?
他感觉到她身子慢慢松懈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他退开,她赶紧眨掉眼中的泪雾。
他从鼻息间叹口气,知道她不愿谈,他也不想逼她。
「你没有折磨『天天』吧。」他突然转移话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天天打天天。」她破涕而笑。
「真狠,难怪我每天醒来都觉得腰酸背痛。」
「少臭美,你是你,天天是天天。」
他轻柔一笑,手指拂过着她的脸。
「『天天』…很想你。」
这句话说出口比想像中更暧昧,她不自在的别开眼,向後退了一步。怀里突然没了她的芳香,他不由得感到有些失落。
「好好照顾自己。」他说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身子往前倾,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我走了。晚安。」
怔怔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陈子菁转身後被站在家门口的王凤给吓了一跳。
「妈,你怎麽站在那边?吓了我一跳。」
王凤一脸凝重朝她走近,双手慢慢握起她的手。
妈妈的手在颤抖?为甚麽?
「菁菁,你…你不可能会让步了,是不是?」
「妈?」她不敢置信的哼笑:「你还是不懂,对不对?」
「你们才认识没有多久,感情基础不可能太深的。菁菁,你现在抽身还来得急…」
她抽出自己的手。
「凭什麽?」
「你现在只看得见你和天允的未来,你没考虑到茜茜…」
陈子菁讽刺朝天一笑。
「好,就算你们不喜欢常弈哥好了,全天下有那麽多的男人,条件优良的有多少个,凭什麽一定要天允?」
「菁菁,你应该很清楚天允是不可多得的好对象。妈妈相信以你的条件,不管将来遇到多优秀的人也都可以幸福、快乐。但是茜茜…茜茜现在看不清楚她选择的路有多辛苦,将来会让她多後悔。天允是妈妈的希望,也是茜茜的希望…」
「天啊,妈,你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有多可笑吗?」
「妈妈只是希望你们都可以公平的获得幸福,这样有错吗?」
「你根本就不公平!」陈子菁痛心地说:「你想过没有天允的我会有多痛苦吗?」
「你们还年轻,只看得到这些小情小爱,将来更多现实的问题出现,这些不舍都只是小到不行的事情。难道你忍心自己过着快乐的生活,却让茜茜日日为了生活辛苦、悔不当初吗?」
陈子菁摇摇头,嗤笑着抹去刚落下的眼泪。
「不管我做什麽,你们都不会祝福我的,是不是?」
「菁菁,不是那样…」
「你们希望我跟天允分手,最好是他发现茜茜比我更值得娶进门,然後一脚把我踢开,这样你就觉得『公平』了,是不是?」
「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和爸爸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在告诉我:我陈子菁不值得拥有比陈子茜更好的对象、更好的未来。从小到大,哪一次我可以优先获得你们的注意?如果茜茜不要,为甚麽要让菁菁有?茜茜说好,那菁菁就一起吧;现在茜茜的对象不好,菁菁应该把比较好的对象让给茜茜,这样才『公平』。」她的嘴角在笑,眼泪却拼命地流:「我在你们心里,永远都不值得最好的。因为我不够温柔、不够淑女、不够体面、不够听话,这些我都可以接受。可是妈…我真的,真的不想放弃天允。」
她泪如泉涌,越过母亲直接奔向屋内。
王凤站在原地,愕然的说不出话。
她是吗?她是这样的母亲吗?她只是希望女儿们拥有同样的机会拥有幸福的人生;她只是…以为茜茜比菁菁更配得上天允,因为茜茜比较柔弱,菁菁比较坚强…这样不对吗?
陈子菁甩上房门,抱着天天蜷缩在床上,用尽全身的力气痛哭着。她不懂自己到底哪里错了?为甚麽在爸妈的心中,她永远都像个次级品?
她不会放手,这一次她绝对不会放手。
她要一次狠狠的哭完,然後更坚定的留在他身边,不管谁央求、胁迫她离开他。
可是,为甚麽她觉得心里的空洞没有一个底、哀伤没有尽头?眼泪怎麽样都停不下来,她的身体好累、眼睛好酸、喉咙好痛,可是她还是觉得哭得不够。她好想躲在天允的怀抱里,听着他保证一切都会没事。
可是如果她需要的只是这样,她就没有资格留在他身边。至少她是这麽认为的。他需要的是能够和他并肩前进的妻子…她必须变得更坚强,不能变成他的累赘。
陈子茜呆站在门外,无声地流着眼泪。
她不敢开门,不敢面对她最疼爱的妹妹。
这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了菁菁那股孤独感。
手机铃声不放弃的长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子菁才意识到这不是梦里的声音,是她手机响了。她伸出手,用听音辨位的方式抓到了手机。
她从水肿的眼皮缝隙间看见手机萤幕上大大的「成天允」三个字。
思绪排山倒海地涌了回来。
「…喂?」
「小睡猪,还在睡?」
「嗯。」她轻声回应。
「…怎麽声音那麽小声?身体不舒服?」
「没有,我没事。怎麽了?」她提起精神问道。
「出来。」
「蛤?」
「蛤什麽蛤,快刷牙洗脸,我在外面等你。」
这下子她什麽疲倦都没了,只剩下惊慌。
「你在我家外面吗?」
「嗯。赶紧起床,不见不散。」
陈子菁瞪着挂掉的手机,长腿奔跑到镜子前面,果不其然看见一只有长手长脚的青蛙。
该死…昨晚哪个王八蛋说要哭得彻底的?真是笨蛋、笨蛋!
她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为求迅速只画了简单的淡妆,随意套上衣服,临走前不忘抓副墨镜。
她快步走到玄关,套上短靴,从镜子里看见披头散发的自己,索性绑起利落的马尾。
戴上墨镜,完美。
成天允靠在车子旁,脸上写着惊艳,给了她一个拇指。
简单的白T、黑色长裤,配件咖啡色的内刷毛皮衣。身材比例好又高的她看起来就像天然的模特儿。不需要太个性的穿着就很亮眼,这点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麽早来干嘛?」
「十一点,不早了。」
「对大学生来说,太阳还没照到脸都不算早上。」
「那请问陈小姐,你房间大概几点才有阳光?告诉我一声,我可不想在你那边还在半夜时打扰你。」
「不知道,我从来不拉开窗帘的。」
说完,她自己忍不住笑开。
成天允站起身来,她知道他下一个动作是什麽:摸她的头。
「昨天睡得好吗?」
她给了他一抹看不出情绪的笑。
「一般般。」
看她还能开玩笑他就放心了。
「走吧。」
他打开车门,她没问什麽就坐上副驾驶座。
「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什麽地方?」
「秘密。」
「神秘兮兮的。」她眯眼看他,透过墨镜。
他们来到隐秘的森林之间,车子经过约三米高的黑色电动铁门。又经过一段细长的车道,车子停在树林边。
到了目的地,陈子菁下车四处张望,只看到一片被森林围绕的空地,旁边有栋小木屋。说小其实也不小,乡村风情的木屋约可容纳十几二十个人,如果加上前院,办场餐会也绰绰有余。
「荒郊野外、与世隔绝…我叫救命应该没人听的到吧?」陈子菁手叉腰,一边开玩笑说。
「应该听不到。」
陈子菁瞪他一眼,心脏因为他温柔的注视漏了一拍。还好有墨镜挡住她的仓皇。
「我想婚礼可以办在这里。」
陈子菁不解地问:「我们不是已经订好场地了吗?」
他耸肩,不在意的说:「有对新人有时间上的急迫性。」
「…喔。所以现在是有人把场地让给别人,然後才拖着新娘来找场地,万一找不到呢,乾脆就无限延期,或者乾脆就不结了,是吧?」她表面轻松说笑,心却隐隐作痛。
瞧他,办婚礼就像去吃法国餐厅一样。说让位就让位,反正总有一天会有其他位子,吃法国菜也不是只有三月能吃。
成天允但笑不语,牵着她往小木屋走过去。
「这里是我爸妈结婚的地方。从前,过年、圣诞节,你想的到的节日、重要的私人聚会我们都在这边过。不过,我长大之後我们就很少回来了。」
奇异的触电感从他和她手掌接触的地方,传达到她的胸口、颈部和脸颊。这是全新的感受,她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也许两种都有。
「坦白说,一开始我从没考虑过在这里结婚,对我来说这里是很私人的地方。」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不过,没意外的话,这辈子就结这一次婚。婚礼就办在这里,好吗?」
她再次感谢墨镜的掩饰,让他只看得到她冷静的表情,而不是激动的眼神。
「场地都让给别人了,哪有什麽好不好。」
她松开手,往小木屋旁的石头步道走过去,成天允缓步跟在她後头。
当她看见小木屋後是一片湖泊,绿意盎然的树林围绕着他们,她忍不住赞叹。
这场景美得让她止不住微笑。
小木屋後有一大片後院,在湖畔边还有小木舟。
他根本不是什麽冷酷的恶魔,是温柔的诗人。
「还有…菁菁,我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她怀疑地看向他。
「你今天很奇怪。」
他轻笑。
他缓缓对她说出心中的计划後,陈子菁整个人呆愣站在原地。
「你…你确定?这样好吗?」
「不要担心,相信我,好吗?」
她没办法轻易点头。这已经不是要决定吃哪家法式餐厅的事情…
他突然伸手把她懒上的墨镜拿掉。她来不及阻止,只能一个惊慌失措闪避他的眼睛。
他的拇指在她浮肿的眼角轻轻拂过。
「这跟那没关系。」她慌乱的说,嘴角牵起虚假的笑容。「昨天看影集看太晚,才会这样。」真瘪脚的理由,谁会信?
「好吧。那就当作我误会了。但我还是坚持想这麽做。至少,我想让你安心。」
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他没办法按部就班的做决定。他向来坚持主掌自己人生中大小事情,所有的抉择都是在利益分析後,以能够创造最大赢面的方式进行。不因任何人的阻挠而改变。
如果同样的事情放在公司决策上,他不可能放任自己这麽失控。
他只能把一切归咎于是对她的弥补。看见她为了这件事受委屈、烦恼,甚至独自承受亲人的压力,这些事情会像块石头重压在他的心上。他是罪魁祸首之一。
只是因为亏欠而已。他这麽认为。
「…那你又何必问我的意见?」
「这是我们的婚姻,不是我自己的,我们一起讨论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没有生气,他的语气从容而温柔,那催眠般的音调,就算他现在叫她立刻跳到湖里她也会照做。
她能不能当作,他也有那麽一点在乎她?不是朋友的在乎,而是…接近心动的在乎?他总是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些暧昧的话语、出其不意的吻她,甚至接近宠溺的让她开心。如果说这些只是为了一个谁都能取代的未婚妻角色,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她宁愿偷偷的这样期待,胜过猜测他心里有没有她。他对她的好足够让她这样一直爱着他,就算他不会像她这样,因为他而失魂落魄、茶不思饭不想,只要他这些人前看不到、无微不至的体贴举止只对她付出,她又何必纠结於他愿不愿意爱她?
「那就这麽做吧。」
她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