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日光从大片落地窗溜进，被留下的菸头成双成对地散落在玻璃桌上，几瓶酒瓶歪歪斜斜地倒落在沙发边上，细长的影子一路攀藤至站立在走道上的两人身边。
不被屋里的两人理会的电视正播放着新闻报导，主播正有条不紊地解释近几日紧张的国际情势。
「啪！」宋青如一手拿着滴酒不剩的酒瓶，见到来人是她，不由分说，一手狠狠搧在慕眠苍白的面颊上。
「谁准你来这的？」
慕眠猝不及防地承受着这一巴掌，面颊随着力道向右偏去，栗色的长卷发随着动作遮掩住迅速泛起红印的脸庞，纤细的手臂无力地垂落於身侧，她无助地开口：「妈……」
听见她微弱的呼喊声，宋青如眯着眼，「别叫我妈，我没你这女儿。」
从酒柜里换来新的一瓶酒後，她冷着脸看着依旧低着头呆立在原地的慕眠，「滚回去！别再来了，你的监护权判给那狗男人去了。」
拔开软木塞，宋青如大口饮下，一丝来不及咽入的红酒沿着唇角留下，在纯白的雪纺衫上渲染出一朵玫瑰来。
她冷不防地朝慕眠伸手，食指与拇指紧扣在慕眠的下巴後猛地向上一抬，迫使慕眠抬头与她对视，「见着你就恶心，幸好你那下三滥的父亲要你。」语落，她眼里满是厌恶，并大力甩开毫无反应的慕眠。
鼻息充满着四处溢散的浓烈的酒气，慕眠楞然地想着，宋青如是因为醉了才口不择言，还是这正是所谓的酒後吐真言？
她那节股分明的手紧揪住衬衫衣摆，「好……。」而後，她朝着宋青如的方向鞠躬，强忍住喉间忽地涌上的一阵酸意，颤抖地说道：「谢谢您这几年的照顾，妈，您好好保重。」
她没敢抬头看宋青如的反应，抓紧背包肩带後，低垂着头快步经过她身边，生怕再看见那对她厌恶的眼神以及引来她更多恶毒的话语。
砖红的街道被冬日的暖阳照得一闪一闪，慕眠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着，眼里含着的泪花始终没有落下，左脸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规律地提醒着她方才的一幕幕。
「妈妈！你看我！」
慕眠被一道突然想起的纯真童声吸引，她寻声看去，只见迎面而来一对母女，身穿水蓝色蓬蓬裙的小女孩乖巧地牵着妇人温厚的手，手里正拿着香草味的甜筒，甜腻的冰淇淋在红嘟嘟的小嘴旁留下一圈痕迹。
「我跟爸爸一样有胡子了！」说这话的同时，她笑得很是灿烂，像极了在花丛中无忧无虑、任意穿梭的花仙子。
妇人见她这副模样，唇边漾着笑，眼底是藏不着的宠溺。
慕眠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她们有说有笑地经过她身旁，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蜂拥而上。
悦耳的铃声唤醒沉浸在忧愁里的慕眠，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後，她深吸了口气以调整情绪，「爸。」
被岁月洗涤的嗓音从手机里传来，「眠眠，找你妈妈去了？」似是不意外她的举动，慕延宁平静地问着。
「嗯。」慕眠轻应。
「她现在情绪不稳定，说什麽都是无心的。」即便只是一个单音，慕延年也能从慕眠的语调中察觉她无处躲避的忧伤，「回家吧，吃过晚饭後该去南城了。」
「知道了。」
挂上电话後，慕眠凝视一旁玻璃橱窗中反射的人影，她似乎看见在人影的身後等待吞噬她的，是一波又一波名为悲伤的巨浪。
搭着公车回到空荡荡的家中，空气中四处充满着冷清，鞋柜里除了她的鞋外再也没有其他女鞋的踪迹，沙发上也早已不见宋青如亲手缝制的抱枕，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冷漠的防尘罩。
慕眠迳自进了厨房，熟练地从冰箱拿出钟点阿姨早些时候准备的晚餐。
慕延宁掐准了时间，在慕眠吃完晚饭、收拾碗盘过後返家，他在经过慕眠身侧时停下，凝视了她的还泛着巴掌印的脸颊好些会，似在从痕迹中透察下午所发生的情况，「疼吗？」
「不疼。」舌尖抵了下被掴的面颊内侧，慕眠摇摇头，皮肉伤再怎麽疼也比不上心疼。
慕延宁抬手揉了揉慕眠的头，而後说道：「记得擦药。我去趟书房。」
他离开的风动，带动了西装上残留的气息，慕眠嗅到空气中混着成熟高雅的女香，她没忍住情绪，随即回身向正在上楼的父亲问道：「爸，你们相爱过吗？」
慕延年因她突如其来的问话顿了下脚步，他自然清楚她的言之意下，「当然爱过。」
「那你疼吗？」她平淡地问。
「不疼。」
留在原地的慕眠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她再次环顾陪伴她十七个年头的家，试图寻找任何一点他们彼此依然相爱的证明，却忘了所有证据早在一次次争执中销毁殆尽。
许是香水的主人更令父亲心疼，她自嘲地想着。
离开海城的路上慕眠不发一语，她刻意摇下车窗好让空气流通，不知是因为内心抵触而使得她总感觉车内带有那女香，亦或是那香气确实存在着。
「转学手续帮你办好了，以後上下学就让赵彦接送。」慕延宁打破沉重的氛围。他能感觉到慕眠对他又多了份生疏，自从他和宋青如婚姻发生状况後，他与慕眠的感情也不再似当初亲昵。
慕眠下意识想和往常一般乖巧答应，但不久前在楼梯口对话的画面一闪而过，头一回生起了反抗的念头，「我能搭公交车，不必麻烦赵叔。」
车道旁飞逝的路灯使车内忽明忽暗，藉着短暂的灯光，慕延宁扭头看向一旁沉静的她，他拉下一张脸，无奈地说道：「眠眠，别闹别扭。」
听见慕延宁喊她小名，她眨了下眼，「我没有。」
「注意安全。」抵不住意念坚决的，慕延年长吁了口气，将视线移回到前座椅背上「一中的师资和资源都是南城最好的，在那好好学习。」
慕眠在黑暗中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