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夜裡的北極星 (BL) — 第二十一章

距离陈母被宣告只剩三个月後,已经超过了预期的时间,虽然每天醒着的时间比睡着的还少,但陈母还是持续努力地存活下去。

吴元青站在病床旁,手里的公事包和西装外套都还没有放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憔悴的她。陈母纤细的手臂上插着点滴的针头,看起来格外的刺痛,吴元青下意识地摸了自己的左手臂。

他用指尖轻抚着陈母的脸庞,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挂在脸上的笑容,当时的气色与现在相差甚远,彷佛有个吸血的怪物在体内吸取着她的精力,让她一天比一天消瘦。

身後的帘子唰地突然被打开,吴元青迅速缩了手,有些诧异地回头。

「抱歉,吓到你了吗?」打开帘子的是一直都在照顾陈母的护理师。

「嗯,没关系。」

「我来调整点滴。」

吴元青点了点头,将公事包放在地上後,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护理师迅速来到病床旁检查点滴。

「请问你是阿姨儿子的男朋友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吴元青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啊……嗯,对。」

「不好意思突然这样问你,上次不小心听到的。我只是要说你对阿姨真的很好呢。」

「我也只是来看看她而已,没什麽。」

「有些儿子还不一定常常会来呢。而且对病人来说,这个时期最需要的就是陪伴,虽然他们一直都在昏睡,但我相信他们一定都能感受到的。」

「我也这麽觉得。」

「虽然这麽说有点突兀,但希望你和阿姨的儿子有一天能够成为真正的家人,就是……法律之类的,你懂的吧?」护理师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知道,谢谢你。」

「我弟弟他也是同志,但被家里发现後他和家里闹翻,就没有再和我们联络了。所以之後遇到同志都会感到特别亲切呢,总是忍不住想要说上话,抱歉打扰你了。」她做出了抱歉的手势。

「不会的,能够听到你的祝福很开心。」

「那就好。那我要去别的病房了,不打扰了。」

「好。」吴元青从椅子上站起,微微欠身目送护理师离开。

吴元青像是泄气的气球般再次坐回椅子上,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传讯息给陈圣砚。

——我已经到了,你下班後就会过来对吧?

虽然这时候传讯息,陈圣砚应该很久之後才看的到,但这个问题并不急着得到回覆,因为吴元青已经预想答案是肯定的,於是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陈母虽然多撑了几个礼拜,但根据医生的判断应该也撑不到第四个月,这几天应该就是极限了。从陈圣砚口中得知这个最後的宣告时,吴元青内心的想法是伯母终於可以解脱了。在最後的这一个月里,陈母因为治疗以及病情的恶化而疲惫不堪,两人都不想再看她痛苦下去了。

吴元青握住陈母的手,用大拇指轻抚着,没想到陈母却反握了回来。

「小圣……圣砚……」

「伯母,我是元青。」

「圣砚……」

「圣砚他晚点才会来。」

「圣砚……过来给妈妈抱抱。」

陈母似乎没有听见吴元青的话,她的眼睛依旧紧闭着,只是微微地左右摇着头。

吴元青犹豫着要不要靠近她,毕竟她呼喊的并不是自己,而自己只不过是她儿子的男友而已¬¬,并不是家人。

「小圣,你生气了吗……气妈妈丢下你所以不给我抱了吗?」

听到这句话,吴元青只好将椅子拉近些,上半身以躺着的姿势靠近陈母好让她可以抱住自己。他调整了一下椅子,让自己处在一个舒适的位置。

陈母拍了拍吴元青的头,说:「你已经长这麽大了?」

「嗯……对啊。」吴元青有些别扭地假装是陈圣砚。

「不是说长大後要带妈妈出国玩吗?但是现在这样……恐怕不行了。」

陈母虽然无法分辨眼前的人,但说话却非常清晰。

「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丢下你一个人……」陈母反覆地轻抚着吴元青,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吴元青听着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忍住不去想关於自己母亲的记忆,但陈母的话语彷佛咒语一般,在反覆重复的同时,将他内心深处压抑着的情绪唤醒。吴元青感到胸口不太舒服,像是体内有股力量在冲撞着,他用力呼吸着想让自己冷静些,但最後还是败给了那个力量。

吴元青开始啜泣,肩膀在陈母的手臂下颤抖着,为了制止自己哭泣的声音,便用手摀住嘴巴。他紧咬着下唇,但呜咽声依旧从缝隙中吐露出来。

他脑中忽地闪过自己之前在守灵的夜晚,看着母亲的照片埋怨着,为什麽丢下他一个人?为什麽这麽不小心?他任性地希望母亲能够对自己说声「对不起」,但是连这句话都听不到了。

无论他有再多的请求,他都得不到回应了。

吴元青痛哭起来,任由眼泪滴落在医院的棉被上,浸湿成一圈一圈深色的痕迹。

「对不起……对不起……」陈母依旧重复着这句话,以同样的频率重复轻拍着吴元青的背部。

压抑着的哭声,最後转为声嘶力竭地喊叫。吴元青不明白为什麽过了这麽久,这件事还是这样一触即发,这麽轻易就可以让他的情绪溃堤。尽管他不愿意被母亲的事支配着,但那股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淹没了心中因为疑惑而产生的恐惧,恣意地宣泄了出来。

陈圣砚背对着病房门口,抱着膝盖蹲着,眼眶泛着泪。他想哭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母亲,而是心疼着吴元青。

下班後立刻赶过来的陈圣砚,刚抵达门外时就听见了哭声,悄悄走进病房後发现是吴元青在母亲的怀里大哭着,原本想出声叫他,但最後还是选择安静地离开病房。

看见总是展现成熟一面的吴元青声嘶力竭地痛哭,陈圣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表情显得有些茫然。他猜想着吴元青怎麽会突然这样,他心里明白他哭泣的原因并不单纯是陈母即将过世的事。

一定又是因为吴元青的母亲吧?

陈圣砚回想上次深夜里吴元青的呜咽声,恳求着母亲不要离开,那声音到现在还是能够清晰地在他耳边再次浮现。

因为不想打扰他们,陈圣砚持续在门外安静地等待着。过了大约十几分钟,门里面似乎有了动静,陈圣砚站起身来握着把手,倾听着门里的声音,犹豫着要不要开门。

这时斜後方的护理站突然响起了铃声,陈圣砚往护理站看去,里面的护理师慌张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让他有着不好的预感。

病房的门被打开,方才抓住的门把从陈圣砚手中溜走,接着和吴元青面对面碰个正着。

「陈圣砚?你到了怎麽不进来?」吴元青用着刚哭完的鼻音说着,一脸慌张的模样,眼眶还噙着泪水。

「我才刚到而已。」

「伯母……伯母她好像怪怪的。」

这时护理师和主治医生赶到了病房前,其中一位护理师转头对两人说道:「家属请先到旁边稍等。」

陈圣砚站在门边,隐约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陈母因痛苦而紧握的拳头。他再次感到茫然,病房内护理师与医生之间的对话变成嗡嗡作响的噪音,他的双眼在病床的方向开始渐渐失焦,心里闪过的念头是母亲会不会就在这样的痛苦中离去?

护理师貌似在陈母手上打了一针,随後状况渐渐平稳。医生为她做了简单的检查後,和一旁的护理师窃窃私语,接着便转身朝陈圣砚走来。

「弟弟啊,你妈妈也撑了满久的,今天大概就是关键了,请做好心理准备。」

「嗯,谢谢医生。」

主治医生朝他的肩膀拍了两下後,与护理师离开了病房。

「先到外面坐吧。」吴元青说道。

被吴元青拉着带到外面的椅子旁,陈圣砚在水蓝色塑胶椅子上坐下,抬起头看着吴元青刚才来不及擦乾眼泪的脸庞,从某些角度还能看见泪痕的反光。於是他拿出背包里的湿纸巾,说:「坐下来,我帮你擦一下脸。」

吴元青没有回应,但还是乖乖坐下。陈圣砚擦拭掉他脸上的泪痕,接着又拿出卫生纸压在他鼻子上,吴元青便用力擤了鼻涕。

「发生什麽事了吗?」

「刚才伯母突然很痛苦的样子,我就按了铃……」

「我是问你怎麽了?」

吴元青欲言又止,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於是陈圣砚静静等他回答。

「伯母刚才把我认成你了,她说想要抱抱你,但你还没来,我只好假装成你。」

「所以……让你想到你妈了吗?」

「嗯。」

陈圣砚垂下头说:「对不起,害你想起以前的事。」

「不要说这种话。」吴元青语气有些严厉。

陈圣砚哽咽,别过脸说:「但你现在看起来很不开心啊,如果说是我妈的事就算了,可是你是因为想到以前不好的回忆不是吗?」

「圣砚,人本来就会一直经历这种事,这是我自己必须跨过的难题。哪天你怎麽样了,我也会这麽难过,也会再次想起以前曾经失去的人,即便这样也不会是你的错。」吴元青起身,拿走陈圣砚手里的卫生纸团。「以後不要再为这种事道歉。」

吴元青的语气很冷静,但还是不小心泄出了忍耐过後多余的愠怒。原本还想说「对不起」的陈圣砚只好将话吞了回去。

将卫生纸团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後,吴元青侧身靠在墙上说:「我去打个电话。」

陈圣砚瞥了吴元青,看着他走向电梯。接着拖着身心疲惫的身躯,拎着背包走回病房里面,坐在那个坐过好多次的椅子上,两眼无神地盯着母亲。

这天终於到了,母亲即将离开自己。陈圣砚在这几个月做足了心理上的准备後,终於到了分别的时刻。此刻的他并不想哭,意外的比自己想像中冷静,只是脑中还是有点混乱。

吴元青回到了病房,陈圣砚并没有转头看他。

「圣砚。」吴元青与往常一样温柔地唤了他,陈圣砚才回过了神,将眼神聚焦在他身上。「我明天向公司请假了,今天在这里陪你和伯母。」

陈圣砚牵住吴元青的手表达自己的感谢,这时候他并不想还假装坚强的说「不用麻烦你了」。

「妈妈她辛苦大半辈子,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拿来照顾我,但我却来不及用相同的时间报答她。」陈圣砚说完放开了吴元青的手,转向陈母。

他将身子往前倾,靠近她说:「妈,谢谢你把我生下来。」

陈圣砚深深地亲了陈母的额头,发现她的眼皮跳动着,陈圣砚相信她现在正在好好听着自己说话,於是接着说:「我爱你,你会永远、永远在我心里,除了我以外,元青也会一直记得你喔,所以不用害怕。」陈圣砚像是在哄孩子一般,捧着陈母的脸庞反覆用大拇指温柔地来回轻抚着。

这时陈母突然微微睁开了眼睛,望向陈圣砚,接着又将目光转向吴元青,点了点头後眼角流下了一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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