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上传来沙沙的声响,一院子的静寂。
「殿下,你今日可有空闲同小爷去喝酒?」
清冷的女声自树梢上落下「又要去园西香坊?小心寻酒作乐不成,反倒再见苏皇叔一回」
太女殿下翻身落地,稳稳地站在吊床旁,伸手挑开了他眼上的落叶「都说鲜衣怒马少年郎」
不等太女殿下把话说完,慕容清河接道「殿下是殿下,同小爷踏足烟花巷弄,终归是不妥」
「今日阳光正好,不知小爷可有幸,邀请殿下」
「与小爷在京郊纵马一回?」
阳光艳艳,徐风吹来,合身白衣的少年郎,站在绿草如茵的院子里。靠在矮墙上,眼尾上扬挑亮,泪痣显出阴郁。
见太女殿下不答,慕容清河又道「听闻殿下近来倾心於郊外风景」
「今日小爷作东,请殿下跑马到郊外,以天地为席,痛饮一杯」
太女殿下算是默许了,眼角微挑,淡道「古今往来,纵马须尽欢,饮酒亦须得意」
说罢,双袖一拢,默默地往前走了……
慕容清河赶紧提步跟上,牙根一咬「小爷给你开一坛剑南春、一坛宁波醉」
「都是小爷前年亲手酿制的」
「这回够意思了吧?」
不多时,一个不起眼的小管事匆匆忙忙地走进清河居,喊道「二公子!二公子!小的给您送月银来了!」
「二公子怎麽又不在了……方才不是还在和王爷说话啊」
「看来还是得照老法子办事」
小管事在房里摸索半天,才从床底拖出了一个笨重的盒子。
又从身上取出十一块小金条,往盒子上的小孔塞去。
小管事喃喃自语道「这小的就不懂了」
「王爷平时都不管二公子,两个人一见面就生气」
「私底下怎麽每个月还特意拿百两黄金给二公子花用呢?」
「方才王爷还吩咐小的特意加一块金条」
「大公子、三公子平日里明明很受王爷宠爱,怎麽却没有这份待遇?」
小管事踢着地上的碎石,索性不想了「算了……我还是回去算帐吧」
「这麽多年都没琢磨透东西,一时半会也琢磨不出来」
……
……
两人换了骑装,骑着马向西门靠近。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慕容清河虽然心里不快,倒也不愿扰民,学着太女殿下的样子,慢吞吞地甩着马鞭,跟在人潮後面。
有个眼尖的少年,往他们这一瞧「今日好运气!」
「快瞧瞧!那不是名倾天下的太女殿下吗?」
他身旁的一个女子大概在生气,不客气地撇了他一眼「好好想想吧!太女殿下是何等人物,怎麽会轻装出巡?」
伸手就要拧他的耳朵「我爹怎麽就瞧上你这个傻瓜?」
少年作势躲开,眼里漫着情愫,嘴上还道「哎呀…姊姊!伯父瞧上的是我家兄啊!你可别胡说八道啊?」
太女殿下看着这两人,同慕容清河笑着道「你说这姑娘怎麽样?」
慕容清河起先不怎麽注意那二人,这麽一看就乐了「这姑娘可以啊!」
「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没想成却是同中道人!」
太女殿下挥了挥马鞭,笑道「这你可就错了!」
「这姑娘八成是喜欢上了那位少年郎,两家私底下大概有结亲的意思」
「既是心悦,又是以後的夫君,这姑娘哪还须要扭捏作态?」
慕容清河眯着眼打量,嘴上还是不信「你认识这两人?」
见太女殿下摇头,他又道「我同你赌,就赌书房里的灵山白石砚」
太女殿下勾唇薄笑,自信张扬,在西门官道上跑了起来「慕小伯爷,这砚台你是没了」
「待会赛马,还要同孤一赌?」
慕容清河甩了马鞭,紧跟了上去「小爷当然赌!赌大的!」
「今个儿走马要是输了殿下,回头再给殿下送两坛宁波醉就是了」
西门守卫远远的就看到骏马上的东宫令牌,赶紧让开位置,只见得尘土飞扬,人影、马影一溜烟就见不着了。
又行了十余里路,太女殿下才拉了缰绳,让马慢慢地踱了几步
慕容清河随即同太女殿下讲了「沿着这条山路,急行八十余里,才到雨台山」
「多少人不知道,这雨台山的草坡,最适合喝酒赏月」
「小爷来得多了,殿下不熟悉路况,小爷先让殿下十里路?」
太女殿下倒是不在意这些「慕小伯爷方才同孤讲的一坛宁波醉、一坛剑南春作数麽?」
慕容清河挥挥手道「作数!作数!」
「小爷都让下人先准备好了,要是实在酒力不济,上雨台山禅寺歇一宿就得了」
太女殿下得了准话,倚着马背,就着水囊喝了一口水。
「让什麽让?让了,就没意思了!」
说着,太女殿下比了个“请”的姿势,让慕容清河先走。
「孤既然要赢小伯爷两坛宁波醉,自然要让小伯爷输得心服口服!」
慕容清河也不推却,扬起马鞭,只是轻打在马屁股上。
黑马就“嘶”了一声,抬起四只马蹄,往前就是一阵狂奔。
直到见不到黑马的身影,太女殿下才扯了扯白马的缰绳。
白马正慢条斯理的吃草呢,有些哀怨的看了她一眼。
太女殿下低低的笑了「别闹了…回去,分你半坛宁波醉?」
白马马鼻哼出了两口气,嘴巴也不吃草了,算是同意了。
太女殿下这才上马,拉着白马往另一条小路跑去。
白马低下了马头,躲开了横过来的断木,侧身避开了割人的竹林,还时不时踢走地上的碎石。
白马小心翼翼的护着伏在马背上的太女殿下,灵活的躜着各种细缝,不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
太女殿下暗道「果然非芦雪白马,无马可踏此路」
这是前人修葺的一条小路,平时隐密在重重竹林之中,为得是在紧要关头逃命。
太女殿下偶然在古书上看到,今日正好藉机打探。
不知是哪位先贤,在古书上批了一笔“鸡勒!唯芦雪白马可踏此路”
芦雪白马,在前朝就有诗序赞曰“白玉青芦马蹄来,红花白点故人归”
前一句形容芦雪白马的身形外貌,後一句可就有意思了!
说得是:纵然鲜血如同花朵一样开满大地,只要还是天地间的一点白点,芦雪白马就能送君归乡。
赞誉来得太高,芦雪白马太害怕,早早的离开了人类的视线。
太女殿下手里这只芦雪白马,也是偶然得之。
有一阵子,夏京的世家子弟流行养马、赛马,好像不养马,就显得窝囊废一样。
一位远在漠北的马贩赶了一千匹小马到京郊,想赶着世家子弟的兴致,赚他一笔。
一千匹成年马,跑到京城,再少都得死上几十匹。何况是小马驹?
芦雪白马消失太久,几乎已经成了传说。
马贩没有发现这一匹芦雪白马,任由他灰噗噗的瘫在一旁,忙着给其他名马刷洗,忙着给公子哥推销说价。
太女殿下溜出宫看马,扮得叫一个穷酸。
伙计懒得搭理他,把他带到杂马区,叫她随便看看。
太女殿下确实是随便看看,随便到打翻了伙计的酒水。
伙计辛辛苦苦存上几个月的铜钱,今日才得了这一小葫芦的好酒,随手挂在栏杆上,就这麽叫一个穷小子打翻了。
伙计恼了,脸拉得和马脸一样长,张口就索要半两白银。
最後估计是看在对方赔了一两白银,还把脾气最差的“灰“马挑走,伙计这才作罢。
太女殿下也不差这一两银钱,只是见这“灰”马有趣。
昂着一张马脸,勉强伸出舌头舔噬地上的水酒,马眼里分明还有几分嫌弃。
最後,“灰”马索性不喝了,就着地上的酒水,在泥地里打了几个滚,咂叭咂叭嘴,马眼一闭,不耐烦地睡了。
旁边的马匹也不敢靠近,都蜷缩在角落,任由这一匹“灰”马在马圈中央,躺得四仰八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