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很安静,李敏轻轻推开房门,却还是惊动了里面的人,夏伯母转过头来看她,脸上还带着未乾的泪痕,李敏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後假装低头找包包里的东西,等她擦乾眼泪。
「小敏来了。」夏伯母站了起来,声音里有哭後的沙哑。
「伯母。」李敏走了过去,并让她赶紧坐下,夏伯母却摆摆手,说她坐了一整天,是该起来走走了,便拿起包包就要往外走。
李敏猜测应该是被她看见她在哭,所以有点不好意思,李敏开口叫住夏伯母:「伯母,那个,子渊今天怎麽样?」
「啊,他今天醒的时间比较长了,医生说再观察一下,如果没问题可以出院。」夏伯母停住脚步,低声镇定地说着。
「嗯嗯,那就好······」李敏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问:「那,今天有跟子渊说,那个······」
「没有。」夏伯母哽了一下,李敏立刻不说话了,看着她像是要逃离什麽般离开了病房。
李敏站在那里很久,才把书包放了下来,坐到刚刚夏伯母坐的位置上,视线落到旁边病床上,正安静睡着的夏子渊。
这几天下来,夏子渊时睡时醒,除了耳朵和头部疼痛的状况外,呕吐的情形也有点频繁,因此医生开的药里有一点助眠和止晕眩,能让他好受点。
那天的情况其实很混乱,李敏只知道是几个学弟在玩闹,不知道是谁偷拿了裁判老师的枪,模仿电视上的扣板机动作,听说也有蛮多同学因此暂时性耳鸣,却都没有夏子渊来得严重。
医生说,右耳目前的状况还好,应该是跟夏子渊当时已经把右耳的助听器拿下来了有关,但夏子渊的左耳初步估计是重度听障,严重的话,应该是近乎全聋,也就是说左耳的听力已经几乎丧失。
李敏刚刚问夏伯母的也是这件事,好像一直都还没有人跟夏子渊说他的状况,而因为左耳还在擦药,所以之前没让他戴左耳的助听器,他似乎也没发现有什麽不对。
她望着他的脸发呆,直到他长长的睫毛微动,那双黝黑而深邃的眼眸睁开,他看见了她,唇角微弯,开口唤了她的名字。
李敏应了一声,看到他伸手去拿柜子边的助听器,便先一步替他拿了右耳的助听器,让他挂上,李敏用手语比划着:『今天还好吗?』
『还好,没吐,应该可以喝珍珠奶茶了。』
『才不行,医生会打死你的。』
夏子渊笑了笑,自己伸手调整了病床的高度,李敏在一旁扶着他,顺便帮他垫枕头,免得他起身太快又想吐。
调好後,夏子渊问了他妈去哪里,李敏只好回一句她出去散步去了,夏子渊『嗯』一声,比划着道:『她又哭了?』
李敏沉默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他,夏子渊似乎也看出她的为难,便又比划着:『没什麽好哭的。』
胸口像是被小小地刺了一下,李敏眨了眨眼,赶紧站起身,比划着告诉他『我去帮你买珍珠奶茶。』後,也不等他有任何回应,便像是落荒而逃般出了病房。
李敏站在门外,做了一个深呼吸,外头的护士姊姊好奇地看了她,她尴尬地笑笑。
走廊上很空荡安静,李敏靠着门想,夏伯母不知道去了哪里,李敏听到隔壁病房传来断断续续的低泣,她慢慢走到电梯口,按下电梯按键,才恍然想起自己没有拿钱包。
李敏往回走去,在病房前徘徊了一下,推门前再次用力眨了眨眼,挂上了一抹笑,接着推开了门,只是房里传出的一缕声音,让她的脚步霎那顿住了。
她抬眼缓缓看去,病床上的他已经摘掉右边的助听器,挂上了左边助听器,彷佛在测试着什麽般,发出一点一点的短促声音,可就算是这样,他好像还是听不到,声音不断地放大。
李敏下意识摀住自己的嘴,往後退回门边,直到身子抵在门上,而眼眶里刚刚一直强忍的泪水瞬间溃堤,她想要把抽泣的声音咽下去,却徒劳地从指缝里流出一丝呜咽。
她顺着门扉蹲下身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告诉自己,没什麽好哭的。
可是眼角的酸意止不住,她用力闭上眼睛,耳边是夏子渊高低不一的声音,她想要摀住自己的耳朵,好让自己不再听见他的声音,双臂却抬不起来一样,颤抖着抱紧自己的膝盖。
胸口的窒息感再次涌上,混杂着哽咽在她喉间滚动着。
只要想到夏子渊可能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她就无法抑制地想哭。
她总还天真地想,就算夏子渊的听力会越来越差,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在那之前她会一直和他说话,直到他听腻了她的声音,直到他们都已经变老。
她还想要告诉他很多很多的事,她还想要用假装要和他说话的动作来偷亲他,她还想让他听见她用她的声音说喜欢他。
可现在她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而他也听不到。
病床上的夏子渊仍固执地尝试想听到自己的声音,李敏揪紧自己的衣袖,无声压抑着情绪,躲在门边不想让他知道她已看见他的脆弱。
但夏子渊又该怎麽办?他要怎麽面对他一直依赖的左耳突然再也听不到声音的事?
他曾经为了适应沟通那麽努力,结果上天却一夕之间就把他的努力全部夺走。
她残忍地想,她该过去叫他停下来,告诉他事实,告诉他就算他左耳戴着助听器也没有用的,让他不要再抱着任何希望或许过几天他又能听得见,以为他的左耳只是暂时性失聪。
告诉他她可以陪他开始练习用右耳,或许比较困难,但右耳还是能听到声音的,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泪水滴在手背上,又滑落到地板上,啪搭一声,溅起了细微的声响。
她知道一切其实并不好,他要花时间重新适应听力、调整助听器,甚至他日常走路或是沟通都要练习,复原期不是两三个月就能结束的,也许要半年到一年,而再过几个月就要考试,他或许没办法好好参加,还连带着影响之後的人生。
她觉得不甘心,又不知道该向谁控诉,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该有多好,她会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阻止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又或者回到更久以前,再不让他痛苦难过。
再怎麽徒想也只是枉然,她还是在这里,而他的左耳已经听不见了。
*
「为什麽哭丧着脸,你这样好丑。」
李敏坐在医院超商外面的长椅上发呆,忽然脸颊一冰,她吓得缩了一下,抬头一看,发现是黄美瑷背着书包,拿一杯饮料碰了她的脸。
「你下课了?」李敏装不出笑脸,有气无力地问她。
「对啊,来看你们如何加重子渊的心理压力。」黄美瑷把书包放着,在她身旁坐下。
黄美瑷今天似乎很有闲情逸致跟她开金口说话,虽然她偶尔会蹦出几个不标准的声音,但沟通是没什麽问题的,果然是她想要跟凡人说话时,凡人才能好好跟她说话的听力状况。
「······我也不想啊。」李敏闷闷不乐地看着黄美瑷悠哉地拿起饮料喝,没好气地说:「不然你说怎麽办?直接告诉子渊他的左耳听不到了吗?」
「为什麽不行?怕他哭鼻子?」她一边喝着饮料还一边拿起手机打简讯。
李敏看着黄美瑷飞快打字的指尖,一时语塞,等黄美瑷打完简讯後,她才又继续说:「他哭才好啊,这样你们就没时间哭了,忙着安慰他都来不及了。」
「还是因为他左耳听不到你要跟他分手了?」黄美瑷像是想到什麽,补了一句。
「怎麽可能!」
「那是左耳听不到就世界毁灭了?还是他不能跑不能跳不能生活自理了?」
「······没那麽夸张吧。」
「那你们干嘛那麽夸张,伯母也是,你也是,他还活着欸,只是听不到而已啊,我也听不到好不好,没看你们为我哭的。」
李敏喔了一声,又觉得这人讲得太轻松了,便道:「······不然你去跟他说?」
「好啊,我这就去跟他说,左耳听不到了啦,以後可以省左耳助听器的维修费用了。」
黄美瑷说完这句话,提着包包就要走,李敏情急之下,只好直接拉她的手,大声说:「等等等等,你、你等一下,还是我去说好了,你不要冲动。」
黄小公主居然破天荒没甩开她的手,反而挑高了眉说:「好啊,你现在就去说,我在旁边盯着你,你说不出来我可就说了。」
李敏再次弱弱地喔了一声,黄美瑷马上不耐烦,转身就要走:「走啊,你怕了啊?」
「等等,等一下啦!」
「又怎麽了?」
「你可不可以借我钱买奶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