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為愛鼓掌啪啪啪 — 10

吃进嘴里的食物就像无味的蜡烛,张如勋一口一口咀嚼食物,连咸甜都嚐不出来。

火辣老板娘陆续送上餐点,葱抓饼、肉排蛋饼、培根土司、草莓厚片,几乎快摆不下桌。江筱芳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了口,老友相逢,聊的都是过去的点点滴滴。以前最喜欢理化老师的实验,最讨厌公民老师的口水,爬墙翘课结果都是自己倒楣,江筱芳讲起来就是滔滔不绝。

「唉,我们都老了,」江筱芳回忆过去,眼神关爱着眼前的两个男人,「缘份真的很奇妙,小时候常常打架的两个人,长大以後竟然持续连络。」

张如勋噎了一口蛋饼,拍抚着胸口拼命猛咳。

陈杉依旧是那副没听进耳里的死德性,吃完一盘煎饺再来一份草莓厚片。

「哪、哪有,」张如勋胀红脸,结巴地回答,「我跟他哪有常常打架?」

「下课看不顺眼就打架,」江筱芳扳着手指数,「去补习班路上莫名其妙扭成一团、连吃午餐都可以吵架、上体育课也闹得连老师都看不过去。」

「那是陈杉先来找碴的。」张如勋有点不满地指着身旁的人说。

「哪是我?」陈杉瞪了他一眼,「明明就是你一脸蠢样的找我麻烦,嫌命活不够长。」

「我哪有找你麻烦,」张如勋扁嘴,「你才是又烦又跩,整天听MP3,音量之大连隔壁都听得见,还以为你耳聋。」

「好啦好啦,都几岁了还吵架?」江筱芳突然暧昧一笑,倾身压低音量对张如勋说:「嘿嘿,其实我知道你跟他打架的原因喔,是雅婷告诉我的。」

何等黑历史!张如勋抱着头,只想把江筱芳的嘴塞起来!

陈杉挑着眉,幸灾乐祸地看张如勋。

「那、那是小时候,小时候不懂事。」张如勋羞得只想找洞钻进地底,「拜托,现在讲出来很糗。」

「哪里糗了?」江筱芳仰天大笑,满面红光,「哈哈,小时候很可爱不是吗?」

「倒是你们两个一直有联络?」张如勋赶紧转移话题,「该不会橡皮擦魔法奏效了吧?」

陈杉跟江筱芳双双一愣,张如勋还怀疑自己说错话了,此刻江筱芳的脸像爆炸一样砰地胀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那是、我因为、我、我我我——」

陈杉盯着张如勋,突然贼贼一笑:「你羡慕吗?还是吃醋?」

「陈杉你不要乱说话嘛!」江筱芳急得头上冒烟,「张、张如勋,我以前、以前、呃——不是啦,哎呀我到底在说什麽!」

一边无所谓地吃着最爱的草莓,啃得津津有味,一边两眼昏花慌乱得手足无措,空气中滋长不言而喻的暧昧,一看就有奸情啊这两个人!张如勋扁着嘴,活像妒夫当场抓奸,内心有点难过,好後悔没参加同学会结果被边缘了几十年!

还在幻想的同时,狭小的市场巷弄窜出一名不长眼的年轻人,飞奔跑过张如勋身旁朝他肩膀狠狠一撞!

「哇阿!」张如勋慌张大喊,豆浆洒了他一身!

奔跑的年轻人重心不稳在地上滚了一圈,半边脸被揍得不成人形,鼻端冒着血,浑身狼狈,瑟瑟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却是手脚不灵活地发抖。

「麦造!」後方四名壮汉奔跑上来,「干!哩搁造!」

市场内所有目光全数集中在这小摊上,陈杉瞧了一眼地上的青年,立即坏了他的好心情。他把筷子甩在桌面,冷冷地用眼神对镖仔示意,镖仔就把猫笼放地上,拍拍手就把地上狼狈的年轻人拉到一旁。

「干拎娘!干!」四名壮汉一看到镖仔立即停下脚步,用长铁棒指着他的鼻端喊:「放人喔,把人给我,否则我手上的棍棒不长眼,倒楣的就是你!」

镖仔莫不吭声,拿了卫生纸替发抖的年轻人擦拭鼻下的鲜血,江筱芳皱起眉头吸足一口气,正想大声骂人的同时却被陈杉抓住手腕,江筱芳盯着那只手愣了愣,只听陈杉冷静地说:「不要多管闲事。」

「我是警察。」江筱芳咬牙,眼神中藏着怒火。

陈杉一笑。

那一瞬间,众人还来不及看清楚动作,镖仔一计回旋踢就踢碎了最前方男人的下颚骨,鼻血四洒,市场内尖叫四起,镖仔速度极快,扣住第二个人的手臂往上一抬,翻身一招过肩摔,力道之大恐怕造成肩骨断裂!

张如勋当场看傻了眼,吓得阖不拢嘴。

江筱芳僵在原地,连骂人都忘记。

陈杉悠闲地喝豆浆,说:「我徒弟厉害吧。」

等镖仔把四个人都解决,陈杉也刚好喝光豆浆。他抹抹嘴,蹲下对着躺在地上、痛得打滚的混混说:「这是老子的地盘,你他妈揍我的人算什麽意思?」

第一个被打倒在地上的男人,满嘴鲜血,泪流满面,根本无法回答陈杉,眼神充满恐惧与惊慌。

陈杉叹了口气,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敲着对方的额头,一字一字地说:「我、他、妈、最、恨、有、人、打、狗、不、看、主、人。」

地上的混混几乎快哭出来,含糊不清地说:「陈、陈三爷、偶、我、我不知道、是你、的。」

陈杉一把揪起对方的头发,混混嚎得像宰猪一样,张如勋看得一阵头皮生痛:「喔——不知道就可以来我这边玩游戏吗?」

男人扯着头皮不断挣扎,胸前口袋溜出一包四方型拇指大的白色包装。陈杉迅速地藏在手掌中,眼中冒着冷冷寒火:「哇,跟老子争地盘,很敢嘛。」

「三爷、对、对不起。」混混呜呜地哭起,鼻涕血液融成丑陋的面孔。

陈杉放手,起身。

猝然间发狠地往混混的脑袋一踹!

江筱芳爆出尖叫:「陈杉!」四周人潮慌乱尖叫,脏血瞬间喷溅在陈杉的裤管上,混混早就昏死过去。

张如勋也被这一幕骇得後背直流冷汗。陈杉接过镖仔送来的手帕擦擦鞋尖的脏污,把垃圾丢在桌面上。

江筱芳巍巍地站起:「那是什麽?」

「你不用管。」陈杉不以为意地说。

江筱芳嘴唇发白,抖着说,「你告诉我,不会碰那些东西。」

陈杉哼哼地笑起,笑意越来越大,直到最後哈哈大笑。

「讲得好像你很了解我。」陈杉冷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

他从皮夹抽出五千块抛在桌面,抡着张如勋的脑後头发对江筱芳说:「老子没空陪你玩家家酒,也没空陪你叙旧。」

镖仔提着猫笼,一手抓着受伤的年轻人走在前方,陈杉阴着脸,死紧揪着张如勋的後脑袋,用拖行的方式离去,张如勋痛得差点流泪。

临走前匆匆一瞥江筱芳的身影,她红着眼眶,嘴唇抿紧,不发一语地站在原地。

拐出市场,直射的阳光差点让张如勋争不开眼,人来人往的市集门口停着一台格格不入的高级轿车,还违规停在红线上。

张如勋几乎是被陈杉扔进车内,一个踉跄差点撞到车玻璃。

陈杉也跟着坐进後座,关起门就点起菸。

镖仔把猫笼放在副驾驶座,自己在车外跟受伤的小弟谈话,讲没几句话就掏出厚厚一叠蓝色大钞送给对方当医药费,也顺便体恤他“因公受伤”。

车内的两人都没说话,张如勋盯着膝盖,闷不吭声。

陈杉吐出烟圈,略略不耐烦地说:「舍不得江筱芳?」

他摇摇头,抚着後脑袋说:「我舍不得的是我的头发。」

陈杉挑眉,发现自己指尖还夹着几根发毛,差点笑出来:「抱歉,我忘了你有少年秃。」

张如勋只想骂他一句秃你老师,但突然想起陈杉踹人的狠劲又把话吞下去。

镖仔上车,发动引擎,陈杉只说了句回公司。车内烟雾弥漫,从不抽菸的张如勋忍不住咳了声,陈杉才勉强下降一点车窗透气。

「你又惹上什麽麻烦事了?」陈杉皱眉说。

「才不是『又』。」张如勋反驳。

「不然呢?」陈杉说,「江筱芳可是警察,没事跟警察混一块干嘛?警民合作打击黑道?」

张如勋不说话,闷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曾善之自杀死了。」

车窗外的景色恍如流光,陈杉吐着烟说:「我知道。」

「你知道?」张如勋心头檩然,掌心冒着冷汗:「你——」

「为什麽跟曾佳妍回去你公司?」陈杉直视张如勋,「理由是什麽?」

张如勋迟疑了一阵才说:「她……要我去拿戒指。」

夹在指头的烟停在空中,陈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答案:「真的是戒指?」

言语之中彷佛陈杉早就听闻此事,张如勋失笑,凄惨地说:「你怎麽什麽都很清楚?」

「老主顾死了我自然会知道,」陈杉幽幽地冷笑,「毕竟警察长官也是我们酒店的老客户之一,没有什麽是我不清楚的。」

张如勋一时半刻说不出话,胃部沉重的不适感又油然而生,压得喘不过气。

「戒指也太可笑了,」陈杉自顾自地说,「嗤,分手还惦记着旧情。」

陈杉抽着菸,不耐烦地碎念,镖仔从後照镜看了陈杉与张如勋一眼,旋即视线又回到眼前。车内回归宁静,陈杉无言地望着窗外,只剩下川流不息的车声与呼吸。

闭上眼,曾善之的死亡影像好似又重演,张如勋的胃部隐隐抽痛。他因为去拿了戒指,意外碰见死了一个曾善之,显然陈杉对於曾善之的死与戒指一事相当清楚,既然知道了陈杉又何必追问?

张如勋的唇一张一阖,半响开不了口。

他垂首思索了许久——最後选择相信陈杉,哑声说出真相:「曾佳妍告诉我,有人要害她……所以,要我回去公司帮找她曾善之的东西。」

陈杉愣了一会儿,微张着唇瓣透露着惊讶。

张如勋苦涩一笑,又说:「我谁都没说过这件事情,即便是警方也没有……因为这一切都是曾佳妍说的,无论是戒指还是那些机密资料,我不知道曾佳妍说的是真是假。」

陈杉把菸捻熄,冷笑:「你真的很幸运。」

那句话彷佛把张如勋推入冰窟,整身血液发凉。

——碰见死人会幸运吗?曾善之的死,可能没有张如勋想像中的如此单纯。

陈杉又问:「曾佳妍呢?」

「被带走了,」张如勋张嘴,喉咙紧得快发不出声音:「被,她的未婚夫,带走了。」

空气再度沉默,陈杉也不打算开口再问,视线全数在车窗外的景色。

张如勋低着头,手指发抖:「陈杉,你告诉我,曾善之的死亡……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我不知道。」陈杉漫不经心地说。

「我不懂……」张如勋皱着眉,脸色苍白如纸:「曾佳妍说有人要害她,是真的吗?」

「我怎麽会知道疯女人说的话是真是假,」陈杉言语中藏着一抹玩笑说:「我知道你是聪明人,问你自己最清楚。」

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只剩车子驶过柏油路的声响。

在金钱游戏的世界,尔虞我诈的戏码层出不穷,尤其是在曾善之底下工作,牵涉到许密云,张如勋必须更为小心翼翼。曾善之并没有打算将曾佳妍嫁给他,但这段关系直到张如勋因债务问题而远离会计师、远离了风暴中心,才正式结束。然而曾善之竟然死亡了,以自杀结案。

如果事情没有想像中这麽简单,张如勋只能推测,曾善之管理的『工作』在预料之外出现了漏洞。

灭口则是保护秘密最好的选择。

——而这个人选,原本可能是自己,所以曾善之才让女儿与他交往,确保他不会做出危害曾善之的事情。

张如勋的脑海突然浮现出一张面孔,苍白又消瘦。

那时候许密云在高级酒店宴请所有贵宾,他举杯,轻轻地笑说:『希望能跟各位合作愉快。』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他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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