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鹿鸣以为他只是想转移注意力才把她叫来,家康只是照着自己早上的计划,拿出自己备用的银针,到鹿鸣的对面坐下。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闷,但鹿鸣说的没错,他太心急了,急功近利、好大喜功,万万使不得,他却钻进了这样的套路,家康在心里反省过,虽然他想变强,但是也不能忘了,要一步一步,稳稳的往上爬,信长会拦着他也是有道理的。
心里明白後,家康便跟平常一样,脸上没什麽特别的表情,认真的把手中的针包打开,里头整齐的收着长短不一的银针,鹿鸣眨了眨眼,眼中透出好奇,这种针有点眼熟,她好像在哪里看过⋯⋯对了,鹫翅好像也会针术!
鹿鸣在心里苦笑了下,她目前为止还没实际用过鹫翅,所以也就不太记得她擅长的武器种类,需要一点时间回想才记得起来,说起来她这个上司真是失职,不过这样也好,家康教完後,她可以再找鹫翅问问,杀人的技巧。
不是她看不起家康,而是两人所学其实有根本上的不同,家康学针是为了医治自己和其他人,而鹫翅一开始就是为了杀人而学针,所以应该还是有差别的,她只是想确认一下,顺便让自己多些筹码,学门能救人的技术也不错。
不过她还真没见识过,这一根一根的细针能有什麽本事,怎麽救人、怎麽杀人?
看着鹿鸣眼睛发亮的样子,家康微微扬起嘴角,随即又收起笑容,认真点,现在在做正事,别分心。
「今天早上的书,你看了多少?」
「就你叠给我的那个顺序,到第六本结束。」
一整个下午,两个人就待在书房里,鹿鸣听着家康讲些使针的要诀,一直到⋯⋯「紮⋯⋯自己⋯⋯?」
鹿鸣有些错愕的看着家康,只记他一脸淡然,「嗯,像这样。」
说完,家康的右手一闪,左臂上就多了几根银针,稳稳地插在上头,鹿鸣还没来得及惊讶,家康手一翻,一瞬间又把针给拔光了,完全看不出来刚刚有被针扎过的痕迹,这反而比家康在自己手上扎针还要让鹿鸣惊艳。
简直⋯⋯杀人越货的好技术⋯⋯
不过原来练这个是用扎自己扎出来的?
鹿鸣看了眼家康那一脸淡然的模样,眼中透出一抹心疼,感觉到她的视线,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怎麽,我那时候在今川家就是这麽扎过来的,不然怎麽练?」
「这样啊⋯⋯」鹿鸣收回视线,显然家康不喜欢提这件事,「不过,扎下去的感觉应该是什麽样子?真的有效吗?」
鹿鸣看向家康,後者把银针放在烛火上烤了一会後拿开,放凉之後转向鹿鸣,眼中带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光,「想试?」说实话,不试也是行的,反正鹿鸣又不是要救人,扎下去扎中穴位就是,管他痛不痛。
不过难得有机会换他吓吓鹿鸣,他也是挺乐意就是了。
不过鹿鸣的反应却让家康有些发愣,只见她露出一抹淡淡地笑,真心的那种,纤细的指尖拿起一只银针,静静的翻看,「我想,也许我也该学学怎麽救人,不是吗?」
灵川的大家在进行任务时总是会出意外,刚刚家康说,某些穴位可以止血、有的可以止痛,还能治病,如果她学了一手,那至少她在的时候,除了作为司令台外,还能试着挽留那些在鬼门前徘徊同伴们,不是吗?
鹿鸣认真的看向着家康,「家康,可以把你会的,全部教给我吗?」
她眼中的坚定,让家康有一瞬间的不解,「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做什麽⋯⋯?」鹿鸣不像是会到处行医的人,说实话,鹿鸣挺自私的,她会仔细地清理自家门前的雪,却基本上不会去管别人瓦上的霜,她会开口,基本上就代表她会用上。
「我有一些朋友,可能会用上,我想帮上忙。」鹿鸣坦然的说着,沈默了一下,有些犹豫地抬起头,对上他清澈的眼睛,「你⋯⋯有一天或许会见到她。」
让家康见到鸣⋯⋯鹿鸣还是有些犹豫的。
如果说,在外头走动的「鹿鸣」是光,那「鸣」就是鹿鸣的影子,所有阴暗和惨忍的事,都由鸣的手完成,她有点害怕,家康见到鸣,然後某一天,发现冷酷的鸣跟鹿鸣其实是同一个人,那会怎麽样?
接下来,她的手只会染上越来越多的血,其实她也想过,她这样的人,是不是不该待在家康身边,家康是高高在上的大名,而她⋯⋯说难听点,就是个准情报头子,要是让人知道,会不会有人有意见?
就像是当年,谦信被家臣们驳斥的状况一样,她不想让家康为了她一个半路认来的「姊姊」被家臣们为难。
那会让她难过,家康也会不好受,所以她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隐瞒到底,二是从此远离家康。
二她办不到,要说家康有些依赖她,那她一定是中毒了,她想陪在家康身边,照顾着他,在他难过的时候让他撒娇,在他烦心时为他抚平尖刺,就算不能替他解忧,她希望她的存在能给家康带来那麽一点点的归属感。
所以她只能瞒了。
让鹿鸣跟鸣是同一人的秘密永远不被家康知晓。
为什麽⋯⋯有点难受⋯⋯
看着鹿鸣有些沮丧的样子,家康也没说话,他不擅长安慰人,不知道该说些什麽让鹿鸣打起精神,只能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旁边。
过了一会,鹿鸣还是沈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家康顿时有些无奈,那个朋友是怎麽了,怎麽鹿鸣一副遇到世界末日的样子?
真的看不下去了⋯⋯家康随手拿起一只银针,往鹿鸣身上某个穴位一扎⋯⋯
「噗⋯⋯哈哈哈哈哈!」
看着突然笑得没心没肺的鹿鸣,家康默默的拔出银针,无视她凶狠地注视,背过身去,没看到,没听到,嗯,墙壁真好看,不愧是滨淞城的房间。
让鹿鸣笑了一会,家康这才再次施针,让鹿鸣止住笑,後者喘着气抹掉眼角被逼出来的泪水,哀怨的看着一脸淡然的某人,「你什麽时候⋯⋯」
「你发呆的时候,谁叫你一脸白痴的发呆,在旁边都以为世界末日了。」家康收起银针,默默别开头,还不是担心你,笑一笑总能恢复了吧?
「⋯⋯我猜你在关心我,但有必要让我笑得半死吗⋯⋯」鹿鸣叹了口气坐正,有些凌乱的和服从肩上滑下,正好转头的家康顿时脸一红,立刻转开,咽了口口水,鹿鸣眨了眨眼,悠哉的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好笑的看着家康一脸紧张的样子,「怎麽了?小刺蝟在村子的时候不是还跟我一起洗过澡?想起来要害羞?」
「那次也是你拖着我去河边的⋯⋯」想起那一次,家康回头瞪了她一眼,「我明明就说我不去!」
「可爷爷说,姊姊要照顾好弟弟啊!」鹿鸣笑着,家康却又觉得不痛快了,姊姊、弟弟,他越来越讨厌这两个词了⋯⋯
「好了,说正事!」
家康硬生生地打住话题,鹿鸣只是吐了吐舌头,害羞了吧,小孩子一个,说一下都不行。
这时候鹿鸣也想起来,刚刚她完全没感觉到家康把针扎在身上,但是至少第二次,家康的确施针了,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若要治病,这是基础,手臂伸出来。」
如果只是要自卫,他也说过,随便扎随便杀,有效就行了,但鹿鸣想学医针,那就得讲究了,家康拉着鹿鸣的手靠在桌上,拿起一只消毒过的银针,「持针的时候,用拇指跟食指捏着针身,中指扶针尖,让针保持稳定。」
「施针时,最费力的是穿透皮层的时候,其中有很多血管,扎到这些血管就是造成疼痛的原因,要怎麽避开,只能靠经验,如果酸,那是因为扎到肌肉,麻是扎到神经,重是扎到骨膜。」
说着,家康也照着他说的全扎了一下,让鹿鸣记住感觉,本来以为她会皱个眉头之类的,但鹿鸣像是完全没感觉一样,只是专注地听着。
不是她没感觉,是因为灵川对於继承人有痛感承受训练,这点感觉不足以让她做出反应。
家康没有多问,只是又对鹿鸣多了一点忧心,他知道,忍痛的本事是怎麽练来的,在村子里时,鹿鸣明显是怕痛的,所以他刚刚扎得轻,但还是会痛的,不知道这两年,鹿鸣经历了些什麽⋯⋯
不过⋯⋯「你还真冷静。」
说着,家康一面在鹿鸣的手上扎上几针,接着悠悠地收手,鹿鸣有些不解的偏了下头,「哪方面?」
「一般女人,哪会这麽安静的看人在手上扎针。」家康冷哼了声,虽然他早知道,鹿鸣不能用一般女人的标准来衡量,鹿鸣比那些吵死人的女人强多了。「要不要试着动看看?」
家康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鹿鸣有些困惑的看了他一会,接着想收回手臂时⋯⋯「不⋯⋯不能动了?」
看着鹿鸣有些错愕的表情,家康满足的收回针,让鹿鸣的手臂恢复正常,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下,面上却始终不起一丝波澜,「很容易。」淡然的说完,家康眼底的笑意依旧被鹿鸣逮个正着。
这小子⋯⋯鹿鸣苦笑了下,欺负她就这麽好玩⋯⋯?果然小刺蝟是不肯吃亏的性格啊⋯⋯
不过⋯⋯扬起一抹意味深长地笑,鹿鸣撑着头,看着家康收完针後悠悠的开口,「你最近很爱闹着我玩是吧?」
「没有,你的错觉。」
感觉到鹿鸣不怀好意的视线,家康嘴上否认,身体却不自觉的离她远了一些,表情也有些紧绷的盯着她,满脸就是在问「你想干什麽」,惹得鹿鸣心里一阵闷笑,却还是保持着灿烂到吓人的笑,默默地往家康靠近了些,家康也默默的移开一点,然後鹿鸣靠近,家康後退,就一直这样直到⋯⋯
「咚!」
家康的背撞上了墙壁,发出一声闷响,顿时家康的心跳漏了一拍,眼睁睁的看着鹿鸣把自己困在墙壁跟她之间⋯⋯
这⋯⋯这是要做什麽?
家康惊吓的睁大眼看着鹿鸣逼近的脸,完全忘了,他可以轻松挣脱开鹿鸣的压制这回事,只是放任她一点一点的靠近,最後逃避般的闭上眼睛,心里似乎有点小小的期待。
「啾!」
突然额头传来一阵暖意,家康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鹿鸣看着他呆滞的样子,心里小小的尴尬了一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刚才心脏似乎卡了一下,有点闷⋯⋯
不过也就那麽一下,接着鹿鸣整个人笑翻了,看家康那一脸风中凌乱的样子,就说了小刺蝟的段数还不够!要吓人这样才到位懂不懂!还有小刺蝟那纯情的反应⋯⋯不行,她快笑死了!
看着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大笑的鹿鸣,家康顿时羞的满脸通红,丢脸死的,他刚刚到底在期待个什麽东西,不对,这恶作剧也太恶劣了!
「哈哈哈哈哈!笑⋯⋯笑死我了⋯⋯不行,真的⋯⋯」
完全没注意到家康越来越黑的脸,鹿鸣笑的半死,当她回过神时,双手手腕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掐住,压在地上,一道阴影从上方罩了下来,鹿鸣的笑脸一僵,只见家康那双翠绿色的眼似笑非笑的从上方看着自己,表情冷到极点,嘴角微微扬起,「很好玩?」
「诶⋯⋯这,这个⋯⋯」鹿鸣乾笑了下,试着抽回手,却连动动不了,顿时有些想哭,她知道家康为什麽要她学防身了,她真的动不了!
鹿鸣弱弱的挣扎了下,眼底满是无辜,家康暗暗咽了口口水,心跳有些失控,是他的错觉,还是鹿鸣的脉搏似乎也⋯⋯
「那个⋯⋯就只是恶作剧⋯⋯」见他不说话,鹿鸣有些犹豫的开口,感觉心跳又吵闹了起来,跟昨天的感觉,很像,但似乎不是那麽讨厌,「家⋯⋯家康⋯⋯」
看着他有些迷茫的眼,鹿鸣也不懂,为什麽感觉好奇怪,明明被压着,却不会觉得危险,一开始被吓到的错愕过去後,这种只看着他的感觉并不坏。
家康虽然在恍神,但鹿鸣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也是因为这样,让他顿时沮丧了起来,露出一抹自嘲地笑。
是啊,就是鹿鸣平常爱做的恶作剧,没什麽,什麽意义也没有。
默默地移开身体,家康走回桌前坐下,逃避似的不去看鹿鸣,声音有些冷漠,「今天就这样吧,这副针先借你,自己练习。」
「好⋯⋯」小心的起身接过那套银针,鹿鸣抬头看向他,想说些道歉的话,却发现家康别开头,连看都不看自己,「小⋯⋯」
「吵死了!你快点出去行不行!」
家康突然一吼,鹿鸣错愕地睁大了眼,随即利麻地起身有些狼狈的离开房间,一直到拉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家康才转过头看向门的方向,眼中满是痛苦,接着一头趴在桌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为什麽会这样,家康咬着牙,他开始不知道怎麽面对鹿鸣了。
同时,鹿鸣回到房间,有些茫然的看着外头的庭院,是她恶作剧过头了吗?为什麽家康的反应这麽大?
总觉得⋯⋯好难过⋯⋯
按了按微微发痛的胸口,鹿鸣眼底泛起一抹困惑,她真的不懂,家康应该不是那种会因为一点小恶作剧就发火的人,昨天他不也压过她吗?怎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才是⋯⋯
「鹿鸣!」一声爽朗的呼唤从身後传来,鹿鸣回过头,顿时,从天花板翻身落地的白衣少女全身一僵,立刻单膝跪下,头深深地垂着,「属下鸢尾,冒犯了鸣大人。」
「没事,我心情不好,跟你无关。」鹿鸣淡淡的说着,语调变的冰冷,「鵟羽是你放进来的?」
「是,听说鸣大人寄住在德川家康的府邸,属下便让鵟羽前来确认。」鸢尾如实以报,鹿鸣微微颔首,并没有责骂。
见她同意了这样的安排,鸢尾松了口气,她刚刚听鵟羽说,鸣似乎很不高兴她们在德川家插人的行为,但这样看来也没有气得不讲理,「鸣大人,一样撤出去吗?」
「撤出去,不许在德川家康身边放探子。」鹿鸣说完,转头看回庭院,眼中透出沈重,「鸢尾,帮我传话,彻底调查、监控武田信玄的动向,还有通知雨大人,将灵川神社的巫女移至尾张的摠见寺。」
「是。」
鸢尾应道,一面忧心的偷偷抬起头看着鹿鸣,犹豫了一会,起身离开前才开口,「鹿鸣⋯⋯我⋯⋯需要我的话,我随时会到。」
「谢谢,鸢尾。」鹿鸣回过头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是平常伪装用的笑,「抱歉,今天没心情聊天。」
「没事,我们三人毕竟是『鸣大人』的属下啊,」鸢尾微微一笑,「但鹿鸣不高兴,我们也会担心的。」
「嗯,离开吧,我不送了。」
鹿鸣说完又转过头去,鸢尾翻身进了天花板的夹层,快速地离开宅邸後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鵟羽早上说,鹿鸣心情明明很好,才一个下午就变这样,她要好好查一下,谁让鹿鸣不痛快,她就让谁不痛快。
因为担心鹿鸣,鸢尾回到情报点将讯息传下去後,就让鵟羽在撤出来前去看看出了什麽事,还有⋯⋯「鹫翅,你提早去鸣大人身边吧。」
鸢尾看向抱胸站在暗处的另一名白衣少女,「谨遵吩咐。」
看着鹫翅离开,鵟羽有些担心的看向鸢尾,「鸢尾,鸣大人还好吗?」
「好不好我不知道,主子的事不是我们能说的。」鸢尾垂下眼,接着露出一抹无奈的笑,「但是鹿鸣是我们的姐妹,我必须说⋯⋯感觉很糟。」
鵟羽沈默了下,「其实⋯⋯我觉得鹿鸣根德川家主的关系有点奇怪⋯⋯」
「奇怪⋯⋯?怎麽个奇怪法?」鸢尾不解的看向她,鵟羽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鸢尾也没多失望,只是耸了耸肩,「算了,不论如何,今晚就要撤出来,这是鸣大人的容忍期限,你我都知道的,尽可能的查出下午发生了什麽事,鹿鸣根德川家主的私事,不是我们能碰的。」
「好的。」鵟羽点头,转身离去,只剩鸢尾一人待在房间,看着窗外,脸上露出一抹忧心,这还是第一次,她看见鹿鸣把自己的低落表现的这麽明显⋯⋯希望不是什麽大事。
鸢尾闭上眼,由衷地祈祷着。
她们三人都是被鸣改变了生命的人,要是没有鸣的出现,她们一辈子都会活的卑微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