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谢斯南和同班的何晴,成为了颜安然的小老师,三个人经常一起做练习,互相纠正彼此的错误。谢斯南和何晴一个留学美国,一个留学英国,经常告诉颜安然一些道地的表达方式。他们就像是颜安然的强心针,就算颜安然译得再差,他们还是会先说出一大串优点,才一一挑出她的错误。
可以说,谢斯南和何晴,陪她走过了在英国最乌云密布的日子。
某天,颜安然要搭公车回家时,正好遇上了示威游行。
颜安然本想绕道而行,远处却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开始互相推攘奔跑。在奔窜惊叫的人流中,一名示威者举的旗子扫过颜安然头旁边,钢制的旗把狠狠击中了颜安然的左耳。
颜安然呼痛的声音被人群的惊叫声淹没,她痛得眼泪都流出来,眼前整个世界不停旋转。
她摀着耳朵缩身在人群中,被人推了又撞,撞了又推。
一个金发的小伙子跑到她身边,将她拉到了路旁。
「嘿,你还好吗?」他问。
「没事。」颜安然摀着耳朵向他道谢後,便匆匆离开了这个混乱的地方。
自那天之後,颜安然连续两个礼拜都觉得头晕。不仅这样,连左耳都像进水一样闷闷的,搞得她十分郁闷,不管是上课还是练习,都得靠右耳去听声音。
最後她终於受不了,跑到学校附近的医院去做检查,没想到遇见了那天帮她一把的金发男孩。
「是你?」金发男孩跑过来,看见她手上的资料印着巴斯大学的校徽,便兴高采烈地向她伸出手,「我叫安德鲁,主修国际政治。你呢?」
「口笔译。」颜安然微笑着握上那双手。
「噢,学语言的都是天才。」安德鲁笑。
检查结果出来後,颜安然本以为拿完药就没事了,没想到医生的表情非常严肃。
「你在这里有朋友吧?」医生从她的检查报告上抬起头,「有时间的话,让他们过来一趟吧。」
何晴和谢斯南抵达医院时,颜安然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眼睛又红又肿。
「该死,你哭什麽?」何晴一吼,就被谢斯南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安然,没事的。」谢斯南对她温柔地笑笑,「教授要你好好调养身体,趁住院这几天把眼睛下的黑眼圈消一消,不然他都以为班上多了只熊猫。」
颜安然扯扯嘴角,那样子比哭还难看。
第二次检查时,谢斯南特地来陪她。医生语带责备地说,她已经错过了治疗的黄金时期,现在痊癒的可能性非常小,最理想的状况,是大概剩下五成左右的听力。
医生走後,颜安然才声音沙哑地开口:「学长,听不见⋯⋯还能做口译吗?」
说完,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的梦想,她所热爱的事,即便被批评了无数遍,依旧不愿意放弃的梦。人生所有的突如其来都像场戏,却不让人有结束表演的机会。
颜安然无声地掉眼泪。谢斯南撇过头,不想看她哭泣的样子。
颜安然连哭都好安静,像极了英国的天气。
那天晚上,谢斯南就那麽陪着她,直到她睡着。
他看着她的睡容,淡淡地想,如果他能在英国留久一点⋯⋯
然後他听见了颜安然的呓语。
那声音像是在求救,或是在祈祷。
眷恋、怀疑、不舍、痛苦、着迷。
那份呓语里的感情,是谢斯南从未在颜安然身上看过的炙热。
隔天,他买来了苹果,坐在颜安然病床旁安静地削。削着削着,他突然轻描淡写地说:「你昨晚喊了整夜的『夏辰』。」
所有你以为自己早已淡忘的事情,或许只是被封存在潜意识里。
颜安然用忙碌灌满自己的生活,不让与夏辰有关的记忆在身体深处寻出罅隙,重新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生根发芽。
无论是生活还是遗忘,她都倾尽了全力。
过去的日子,她等他等得花都谢了,然後再也听不见春天走来的脚步声。像浩瀚银河的漫漫沙漠里长出一棵参天大树,大树伸出枯朽的枝桠指向真正的银河,银河在沉默万年後殒落成透不进光的深海。
年少的她在银河殒落时,把星星留在漆黑的眼睛里,继续等他。
她无数次想,年少的、无怨无悔的颜安然,会有多怨如今的她?无论困倦还是受伤,都依然对夏辰一往情深的颜安然,会有多不理解这个想把夏辰从记忆里抹去的她?
她无数次这麽想,无数次朝过去的自己告解,然後在某个午夜梦回,那个年少的颜安然,居然又偷偷地从回忆里钻了出来。
原来你从来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