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国中後,有两件事情让颜安然觉得这世界太无情了。
第一件事情是,她平时好事做得不少,坏事没做多少,为什麽分班运气那麽差,一个小六的同班同学也没有?更惨的是,她居然和夏辰被分到了同一个班!
颜安然是个怕生的孩子,分班名单公布时,本来心惊胆跳地想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以後好相互照应照应,没想到只有一个认识的人就算了,居然还是夏辰!她那天晚上辗转反侧,担心夏辰又会把她的国中生活搅得一团乱。
开学那天,大家依然很老套地上台自我介绍,简直重现了小学的场景。不过,因为升上国中後,大家都来自不同的小学,班导师特别加了一个自以为有趣的环节——要大家说说班上有没有认识的人。
颜安然听见这个要求时,心都凉了半截。
因为照着号码上台,所以男生自我介绍完後才换女生。颜安然在台下打哆嗦,不安地猜想夏辰有没有在名单上看见她的名字。
这时刚好换夏辰上台,而颜安然也在此时发现了世界如此无情的第二件事——
那个人是夏辰吗?那个头发墨黑,额头落下薄薄浏海,眼睛小而深沈的淡漠男生,竟然是以前笑着和她追打、偶尔流流鼻涕的夏辰吗?
从他们认识到重逢,足足横跨了五年,虽然分班後夏辰曾经想方设法地骚扰她,但颜安然躲得出神入化,因此分班这几年颜安然没见过他几次。
不就是短短几年吗?她不觉得自己有什麽变化,但夏辰为什麽突然变得这麽⋯⋯
台下几个已经自我介绍完的男生,好事地嗷了几声。
「帅哥啊——」
「班草!班草!」
全班哄堂大笑,几个女生边笑边偷看台上的夏辰,眼神充满好奇。
夏辰没跟着笑,只是头低低地看着讲桌,语气冷淡地说:「我叫夏辰。」
说完後,原先几个好事的男生又吼了几句:「好酷啊——」
「都安静安静。」班导师笑着喊了声:「班上有没有认识的小学同学啊?」
台下的颜安然寒毛直竖。
处於众人目光焦点的夏辰,看着老师淡淡地说:「没有。」
他说,没有。
接着夏辰就在一片掌声中下了台,他经过颜安然身边时,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颜安然这才安心。难道他忘记她了?唔,他们的事毕竟年代久远,忘了她也不无可能。
於是颜安然带着这样的心态,心安理得地上台做了自我介绍。内向的她本来应该会很紧张的,但与被夏辰认出来相比,自我介绍似乎不算什麽了
班导师问起有没有认识的人时,她也面不改色地说:「没有。」
国一的上学期是在一片祥和中度过的,她交她的朋友,他和他的兄弟鬼混。她沈迷她的课外书和欧美影集,他在班排依旧拿着前三名,甚至和总是稳居第一名的女孩张希熟悉起来,经常打打闹闹,互相拿成绩较劲。
颜安然经常在看见两人打闹,被调侃打是情骂是爱时,默默低头做自己的事。她想,或许夏辰是成熟了吧?可能他就是喜欢拿成绩和人比较,所以当时才抓着自己不放。他那时说的喜欢她,应该也是开玩笑的,毕竟年纪那麽小呢,懂什麽爱?
她越想越安心,也渐渐不把夏辰这个人放在心上了。
国中的数理化逐渐变得有难度,颜安然的弱项在成绩单上一纸了然,她也深知自己的专长及爱好和这几科沾不上边。她不急不躁,没想争什麽第一志愿,只希望自己能考上理想的大学科系,学喜欢的东西,然後爸妈少吵点架,老师功课别出那麽多⋯⋯嗯,愿望好像有点多。
总之,整个上学期,夏辰只和她说过一次话。
那是打扫时间,大家闹哄哄地分散在各个扫区。颜安然负责擦扫具柜旁的窗户,她把报纸折成方形,努力想让白蒙蒙的玻璃透出对面石灰色教学楼的绰影。
扫地的同学经过她身边,带起一片尘埃。颜安然在尘埃里眨眼睛,眨出白日喧嚣里的安宁,天光之下无数微小尘星游离成灰色的隐喻。
夏辰向着光走到扫具柜前,扫具柜里只剩下一支扫把、一支畚箕,歪歪扭扭地倒得慵懒应景。夏辰看着歪七扭八的扫具,及几张已经严重变成路障的桌椅,忽然出声喊道:「喂。」
颜安然闻声回头,她逆着光,被午後光线模糊了轮廓。
她看见夏辰指向地板上的扫把。扫把握柄是朝她这侧倒的。
「可以帮我拿一下那个吗?」他面无表情地说。
颜安然整个人都僵了。一方面是她还没做好跟夏辰说话的准备,一方面是她穿着校裙,要想想该用什麽姿势蹲下去。
夏辰见她没动静,大声叹了口气,用一种滑稽的姿势跨过桌椅,弯下腰去捡扫把,然後又带着扫把若无其事地走了。
那天剩下的时间,颜安然心乱如麻。
直到晚上睡觉前,她才终於得出一个令她大为窃喜的结论——夏辰肯定连自己叫什麽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