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了喧嚣的战场,各式精雕细琢的建筑一幢又一幢的闪过眼底,库山抱着我无声飞跃在安安静静的高级住宅之间,直到我出声要他停下。
「怎麽了?」
他选了一个砖红色屋顶作为降落点,低头询问我。
「你看那里,赤犬在做什麽?」
库山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隔着两条街的某间屋前站了一名面色如土的士兵和沉着不语的萨卡斯基,气氛似乎相当紧张。
「阿……是逃兵,萨卡斯基大概是想劝他……」
他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我们错愕的盯着萨卡斯基脱下从不离身的海军帽,化成高温熔岩的右手一拳揍向丧生求生意志的士兵,狠狠将他送入焦热的地狱之中。
士兵刺耳的哀号回荡在如同空城的街区,库山拉着我躲到耸立的烟囱之後,为了确实遮掩他的身高,他还特地盘腿坐下,我则摀嘴露出一只眼睛偷看。
「怎、怎麽会……」
虽然军法严明,可是萨卡斯基怎麽能够动用私刑?
「上级有权处置不遵守军法的士兵,但必须上报给战国先生才能进行後续动作,萨卡斯基这家伙……」
身旁的男人脸色阴郁的双手抱胸,我却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
「库山,目击者不只有我们哦。」我戳戳他肌肉贲起的手臂,要他过来一起看。
「直接告诉我吧。」他仰头靠着烟囱,闭上双眸养精蓄锐。
「是卡普先生的两位小跟班阿,叫什麽名字来着……」
之所以会记得是因为他们在卡普先生周围的出没率实在太高了,简直像跟屁虫一样,就连不常接触到基层的我也能稍微认得他们的长相。
「克比跟贝鲁梅伯。」
库山平直的音调毫无起伏,听起来有点倦意。
「应该是吧,他们在隔壁一条街而已,貌似也想当个逃兵呢。」
看他们浑身发抖的躲在房屋後方,我咯咯轻笑,要是卡普先生知道了会很失望吧?
「这样阿……既然都看到了,他们大概会识相的夹紧尾巴回去战场。」
他的语气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毫不关心他们的生死。
「你说对了,他们比赤犬早一步离开。」
我像个称职的现场播报员,发送即时讯息给唯一的忠实听众,虽然他此刻有点昏昏欲睡。
「累了吗?」
「有点。」
库山懒洋洋的享受午後阳光,太阳在他深邃的五官拉出长长的阴影。
「不要回去了,跟我一起去夏波帝吧。」
我摇摇他的手臂,而他似乎对我的任性感到无可奈何,丰满的唇弯成好看的弧度。
「你希望我当个逃兵吗?」
「当然不,可是……」
「没事的。」
库山打断了我的话,漆黑如墨的明眸温柔凝望我。
「没事的,就像我早上承诺你的那样。」
彷佛怕我不安心,他又重申了一次,这让我想起要在他身上装个迷你影像电话虫。
我摸摸裤子口袋,拿出电话虫仔细夹在他熨烫整齐的深蓝领子上。
「这样我们的协议就正式履行了,不管你面对的是什麽人,我都与你同在。」
我让库山看看投影幕,不管他前方是怎样的风景,我都能一览无遗。
「真是不赖的工具。」
库山接过了投影幕,改变了衣领上电话虫的视角,手里的萤幕立刻出现了我的模样。
「真是不赖的工具,不是吗?」
他专心凝望萤幕里的我,咧嘴露出淘气的笑容。
「别玩了。」
我窘迫的拿回萤幕,伸出食指将电话虫的双眼推回正前方。
「的确不该玩了,我还得送你去搭船呢。」
库山拍拍屁股起身,我们再次飞步空中朝码头而去。
「十二点的航班还没走?」
我紧张的问他,要是被爷爷知道那艘载满家属的军舰还在等我的话,我会被骂到满头包的!
「阿,忘记告诉你,斐和楺依可都候着呢。」
他事不关己的说法让我更紧张了,本部正处於极度危险的状况,他们两个居然还在等我?
我们很快到了码头,一艘跟军舰相比迷你许多的押送船正停泊在岸边,船上还有几名驻守在夏波帝的士兵。
「斐、楺依!」
我急忙走向两人,斐依然是一脸冷冰冰的,楺依对我亮出柔和的笑脸。
「抛下院长有失我的职责。」
斐不知在小册子上写了什麽,转身登上甲板示意士兵做好出航的准备。
「很抱歉是以如此简陋的规格迎接您。」
楺依侧身让我先行,内疚的垂下眼。
「无所谓,这样就很好了。」
我望着站在岸边的库山,一股生离死别之感油然而生,这场战役对上白胡子的变数实在太多,连爷爷都不敢轻忽的强大实力,让我更加在乎库山的安危,或许梅扎兰尔说的没错,我除了库山,谁也看不见。
「一定……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我紧绞着两手,迫切的要他马上回答我。
瞧见我眼里显而易见的忧虑,库山对我投以可靠的微笑,就像以往一样。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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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上顺风抵达夏波帝诸岛六十号红树的北岸,因为家属大多去南岸的三十区观看现场转播的关系,海军驻紮地看起来格外空旷,海军方面也只安排了基本人力进行巡逻。
斐原本提议到范铁尔酒店,但被我拒绝了,比起满是铜臭味的地方,我宁愿在这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歇息,更何况哪有范铁尔惨案的元凶故意旧地重游的道理。
再来,即使家具设备有些阳春,好歹活动空间也满大的,可以在里面绕着跑都不成问题。
「院长,您不去游乐园吗?那里设置了三个转播大萤幕,可以随时关心本部的战情。」
稍微打扫了周遭的环境,楺依替我泡了一壶清香的红茶,米色的帐篷门口两侧隐约映出站岗士兵的人影。
拍了拍还算乾净的床铺,我舒服的坐下道:「不了,那里人挤人。」
其实我有更牢靠的管道,我默默的想,斐和楺依虽然跟在我的身边,可实际上也就是一般人而已,很多消息都是从海军官方或是八卦听来的,当然也不会知道那几个萤幕很快就会被切断。
「斐呢?」
味道特好的红茶让我精神为之一振,我接过她递来的瓷杯悉心啜饮。
斐的个性像极了要求完美的管家,只要是有任何突发状况改变了他的计画,虽然嘴上不说,可我能看出他其实心中介意得要命。
「他阿……大概是因为您拒绝他的提议,正闷着呢。」
楺依泛起苦笑,和孪生弟弟相比,温婉有礼的她十分善於沟通交际,唯一的死穴就是拿斐没辄。
「知道了,让他自己静静吧。」
我可没有兴趣去安抚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这个人还是本该迁就我的下属。
「是,您有需要可以吩咐我,我就在外面。」
她将红茶放回加温器上,对我微微鞠躬。
等楺依一走出帐篷,我便迫不及待的打开萤幕追踪最新动态──沿岸铁灰色的包围壁已经高高升起,想必TOTTZ阵型和作战三号也成功实行了,意味着游乐园那边的萤幕是一片漆黑,毕竟爷爷本就打算对艾斯提早行刑,要是被世人看到的话会有损海军的信用。
哼,贝卡帕库那家伙现在应该躲在这座岛的某处,开心看着他制造的数十台「活人武器」在战桃丸的领军下把所有海贼赶进湾内吧,那些死脑筋的机器人简直就是粗暴的地狱牧羊犬。
但是为什麽唯独前面没有升起包围壁?是故障了吗?
库山的镜头相当模糊,只听到飓风的呼啸声与众士兵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得聚精会神的看才不会错过每一个细节,不仔细看还好,一看我的心跳大如擂鼓,差点脑溢血而亡。
无法升起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里压着魔人的沉重屍身,旁边居然有一艘白胡子的外轮船!
怎麽可能……湾内的一切应该都已经被赤犬的「流星火山」摧毁殆尽了阿!难不成他们海底还潜伏一艘?
如果真是这样,也就是说,假死的魔人将那艘船拖进来,白胡子他们……他们全数入侵广场了?
先前做好的无数心理建设在一夕间全然崩毁,我感觉手脚冰凉,滚烫的血液也失了温度,万一、万一库山出了什麽事……
白胡子孔武有力的双手横握刀柄,一颗巨大的淡白色圆球带着旋风在刀尖逐渐变大成形,笼罩了整个刀刃,貌似又要掀起方才的风暴。
「IceBall!」
白胡子的身姿在萤幕里陡然放大,库山屈膝往他直冲而去,吹出大量寒气将面前的白胡子裹成巨大的冰晶球体,不过球体表面很快出现了裂痕。
「唉呀呀,果然不行……『震动』是冻不住的阿!」
库山并没有因此死心,他再次蹬腿而跃,下一秒却让我精神崩溃。
「呜……」
我痛苦的按压心口,虽然受伤的人不是我,可我却像被万箭穿心那般无法呼吸,窒息得几乎昏厥。
白胡子居然用那把尖锐无比的䉜刀……刺穿库山的胸膛!
「用霸气刺穿了?」
「青雉死了吗?」
附近海贼期待不安的语气彻底激怒了我,我睁圆血丝密布的大眼,沉眠已久的野性血脉逐渐苏醒。
「No!别胡说八道。」
他的声音浑厚,没有一丝重伤的颤音,兴许是主动元素化避开了致命一击。
我咬紧下唇、死命揪着胸口,冰冷的汗水刺痛我的双眼,嘴里嚐到淡淡的血腥味──
血!
令人颤栗的快感直上脑门,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名唤恶魔的野兽欣喜的在耳边呢喃鼓励我露出真实的面目。
『小恩,焦急只会坏事,身为希弗斯坦家族的……』
父亲温文儒雅的说教在脑中响起,我却觉得焦躁万分,恨不得把讨人厌的声音从脑子里撵出去。
父亲,您为什麽要阻止我?为什麽要阻止我使用这股力量!
「双棘矛!」
在库山话一说完就被不知名外力撞飞的当下,电话虫镜头闪着杂乱的光纹骤然一黑,我的萤幕正式宣告死亡。
我的理智也是一样。
血液咕噜噜加速流动,如同猖狂的火舌窜出每一寸血管,烧尽了体内的五脏六腑,我的眼前充斥刺目的白光,悠远的空洞吼音翻腾而出,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们,杀了那些伤害库山的杂碎!
心中的怒气蒸腾翻滚,我欲召唤出久未使用的「失落纹章」,大脑却如同断了电无法思考,与此同时,踩在云端轻飘飘的身体变得千斤之重,好像有人死命抓着我的脚踝不断将我拖下水,我奋力踢动双腿阻止自己灭顶,拽着我的力道却毫无预警的变大,动作也更加粗鲁。
我试着开口呼救,双唇却无法吐出只字片语,视线也由白转黑,刺骨的寒冷从心脏扩散到四肢百骸,冻得我手脚僵硬,睡意也愈来愈浓……愈来愈浓……
不行!快点醒来!
我在心里大吼,身体却不听使唤,彷佛我早已失去大脑的主控权,如今支配我的是潜藏在夜里的幽深梦魔,它举着镰刀对我招手,露出白森森的利牙喀啦喀啦笑着。
「……魔鬼……是……」
若近若远的柔软女声在脑海飘荡,虚幻的让我怀疑是在作梦,却又熟悉的让我全身细胞响起危险的警铃。
不行……快……醒来……
在即将被梦魔拖入无光的深夜里时,我突然想到。
茶,一定是那杯茶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