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跑车转进校门,停在警卫室的窗口,警卫伯伯检查了我们三人的学生证後让我们进去。车往举办圣诞舞会的体育场方向开。
我和冷君道了声谢,下车。
体育场的入口处,舖了长长的红地毯,一直延伸至海报街的末端。在红地毯的四周已站满了人看辣妹走秀-圣诞舞会的第一个活动-这是需要事先报名的。等到舞会末声,就会公布今天的短裙辣妹皇后是谁,赢的人就有奖品。
奖品是什麽?我忘了。不过,一旁的冷君似乎很後悔自己没有报名。
记得大二的时候,我们系学会办了个毕业化妆舞会。来参加的人呢,都要装扮成一个角色,并带上面具。报名时,报名单上一定要写上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个绰号。
报名截止之後,汇集了全部男生的绰号、手机及E-mail,让参加的女生选择。在舞会开始之前,女孩子可以选择想要联络的方式,让手中的男孩在不曝光的原则之下,带女孩一起参加化装舞会。
当然,那一天彼此的舞伴就是彼此。一直到舞会结束,女孩们必须先离开会场,而愿意知道男孩们的真实身分的女孩,就站在会场外,等男孩们出来之後走上前去认领。至於,没有走出会场的男生,很抱歉罗,女孩子就得失望的离开。
冷君本来想装扮成直排轮曲棍球选手的,因为有现成的衣服。不过,到後来,我俩错过了报名时间,这件事也被我们草草遗忘在脑後。
那时候的我们,总有太多事想做,也以为有很多事,这次错过了,下次还有机会。四年的时光,消逝的真快。
我们进入会场,整个体育场笼罩在灯光闪烁之中。
「嘿!小猪、冷君你们来啦!」小南穿着垮裤与白色T恤,头发也特地抓过,看一看我们说道:「你俩打扮起来,还可以看嘛。」
「什麽话!我们是有漂亮的资质!」我俩大声抗议。
「嘿,她是欧阳珊珊。我常跟你们提到的。」欧阳珊珊从小南的背後走出来,轻轻地向我们微笑。
「你们好,上次在台北见过。」
欧阳珊珊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小洋装,没有穿靴子,整双美腿光溜溜地只穿上一双金色高跟鞋。肚子完全没有隆起。
「对了,纲呢?」小南问。
站在欧阳珊珊旁边的我,隐约看到小南说出纲的名字的倾刻,欧阳珊珊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是我多心了吗?
「在停车,等一下就会来了。」冷君随口回答。
我们随着音乐摇摆了一阵子。冷君拿出手机:「喂?喔,到了吗,我去门口找你。」
「纲吗?」我奇怪的问。
「不是,是神秘嘉宾!」冷君露出奇怪的笑容。
「到底是谁阿?」突然,我有不好的预感。
「等一下你就知道罗。」冷君边跑边跳朝门口走去。过没多久,又出现在门口,只是後面多了两个人,一个是纲,另一个是阿仁!
「怎样?惊喜吧!」冷君笑的很灿烂。
「是你找阿仁来的?」我把冷君拉到角落。
「是啊,我还跟小南多要一张票呢。」冷君沾沾自喜。
反正,我就是不想他在这里嘛。我很生气,觉得什麽事都不顺我的心。我默默站在那儿,不想理冷君。今天,我都不要跟她说话了。
「好啦!跳舞去!」冷君完全没注意到我铁青着脸,快乐的挽着我与阿仁的手肘,向舞池中间奔去。一下子,我们就随着电子节奏跳起来,随着一群人搭火车,绕着全场。
「我今天一定要跟纲跳到舞。」冷君大声的对我说。她朝着被一群女孩围绕住的纲前进。
突然,摇滚乐停了,整个灯光也暗了下来。几秒钟。音响慢慢流泻出抒情的慢歌。舞池里的人慢慢退场,留下的都是一对对情侣,也有几圈好朋友手牵着手,随着音符摇摆。
身边的阿仁很自然的牵住我的手说,「一起跳吧。」。
我随着阿仁的脚步移动,眼神却向四周偷偷地搜寻着。我看见冷君跟纲正在跳舞,而不远的角落,小南很温柔地拥着欧阳珊珊轻轻地移动舞步。
好想跟小南跳一场舞。突然,我的心这样的渴望。
我转回头,看着阿仁害羞的微笑。突然,我明白,阿仁只不过是我的临停处。每当机车骑士要在十字路口上待转时,斑马线前的临停处。而那天的我也许是小南的临停处吧!
望着小南幸福的脸,我的心慢慢下陷,有种觉悟,觉悟我的自作多情,我不想阿仁也带着这样的痛苦。
「阿仁,你知道临停处吗?」我漠然开口。
「临停处?怎麽了吗?」阿仁摸摸头。
「有时候人会走到自己的十字路口,那时候他可能会非常无助,也或许会非常寂寞,也或许他会将其他人当他的临停处。」我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说什麽。
「小傻瓜,你在说什麽呢。」阿仁轻轻地笑着。
「我说你只是我的临停处。」我感到我的脸像发烧似的,不知道怎麽继续开口说下去,一焦急,眼眶就红了。
「哭什麽呢?今天是平安夜呢,要快快乐乐的上帝才会保佑我们哟。」阿仁看着我,一脸不知所措。
「你人真的好好,如果我能爱你就好了。」我的眼泪愈来愈大颗。
「你爱我,我也爱你呀。想想看,我们从国中变成好朋友到现在,几年了?」阿仁数着手指。我也摊开手掌数着。
「加今年就第十年。」我跟阿仁异口同声。
「即使没有爱情,也有友情与亲情呀。所以我爱你,你也爱我,不是吗?」阿仁拿出卫生纸,我抽出一张,慢慢擦脸。
「啊,我的妆掉了。」我惊恐的看着卫生纸。
「我看看。」阿仁抽出一张卫生纸,轻轻地擦几下我的眼角,「好了!只是眼角有一点点脏掉而已。」
舞会结束,我、冷君、阿仁还有小南与欧阳珊珊站在海报街上,纲已不见人影。
「这个纲喔,每次都不喜欢带手机。」小南低声抱怨。
「要去吃个豆花吗?」我提议,不过心里还是挺不爽今天完全没碰到小南的手。
「不了,我想我跟珊珊要先回去罗!准备过属於我俩的圣诞节。」小南喜上眉梢。
「好啦!好啦!快走啦!白目男。」我朝小南他们挥挥手,他俩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校园之中。
※
「纲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变。」欧阳珊珊坐在小南的右边,膝盖上的笔电已经开了机。
嗯啊,小南轻哼一声,转动方向盘。白色跑车以流线型的速度离开校门,绕着大学的操场前进。
刚刚没有机会跟小猪跳个舞。小南想。小猪跳起舞来,肯定好笑。但是,跟她一起跳慢舞的男生是谁呢?好像有点眼熟。
两人坐在前座,整个车里很静谧,只有从车外流进来的引擎声。
车子开向大厦地下室的停车场,欧阳珊珊将笔电合起来,下了车。两人肩并肩走着,坐电梯上楼,开门进屋。
欧阳珊珊进了屋,就窝在沙发上,打开笔记型电脑。
「要喝点什麽?」小南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
「水。」欧阳珊珊回答。
小南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倒进玻璃杯子里後,便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啤酒,走到欧阳珊珊旁边,将玻璃杯递给珊珊。
「MerryChristmas!希望你能快快乐乐,拥有最美最大的幸福。」小南举起手中的啤酒,向珊珊致敬。
「真的很谢谢你。」珊珊笑着,举起玻璃杯,轻轻地往小南手中的啤酒罐敲了一下。
小南放下啤酒罐,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打开自己的笔记型电脑,玩起了X兽世界。
「小南。」珊珊抬起头来说,「刚刚你可以跟他们去吃豆花的。」
「我想陪你。」小南没有抬头。
有些事,即使像蝴蝶效应,让时空倒流,我们依旧会做出一样的抉择。
人生的吊诡或许就在这儿,除非是换一颗脑袋。如果自己当初不做出这样的决定,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小南这样想的。欧阳珊珊也是这样想的。
因为会做这样的决定,小南才是小南,欧阳珊珊才是欧阳珊珊。
欧阳珊珊很庆幸自己能认识小南,更庆幸自己能认识纲。纲将一个完完全全活在萤幕,电脑虚拟世界的女孩,带了出来,让她张开双眼,知道原来还有一个更真实的世界。
原来这个世界最痛的不是肉体的痛,而是心灵的苦。
欧阳珊珊不知道从哪一个部落格上看到了这句话。当时的她,完全不能感受,甚至觉得很好笑。
心灵的苦?那会是什麽样的感受?她不知道,因为她是个活在程式码里的女孩。在电脑中,永远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非常明了。
小南的笔电放在客厅的玻璃桌上,萤幕上他的牛头人坐在广场里。珊珊看着躺在沙发上睡着的小南,她起身,从卧房里拿出毛毯盖在小南身上。
珊珊拿出钥匙,开了门出去。走在北新路上,午夜时分的街头已空荡荡。她走着,寒冷的风刺骨向她袭来,她穿过校园,走到学府路上,位在至高点上的珊珊望着对岸八里的点点灯火。她也望着在学府路上,他的房间。
他的窗口点了一盏灯光,微弱地闪烁。
「MerryChristmas!纲。」她在心中说着。
※
「多亏了你帮我解围。」纲向冷君道谢。这曲慢歌也刚好到了尾声。
「谁叫我够强壮,可以抢到和你独舞的机会呢!」冷君抬起手臂,秀一下肌肉,与纲两人笑闹了一会儿。
音乐转为重低音电子音乐,纲轻轻放开冷君的手说,「我出去透透气,抽根烟。」纲朝门口走去。出了体育场,纲继续走,走到五虎岗停车场,找到自己的机车。
纲发动机车,离开停车场,通过水源街、学府路,往台北方向骑。骑到民生东路,一栋别墅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後,走进一栋别墅。
「小纲!你来啦!」春梅听到开门声,跑出来看,很意外的大叫。
「来陪你过圣诞节的呀!」纲很高兴。
「你来的正好,我正在烤披萨呢!」
「咦?都快十点多了,怎麽现在才吃?」
「我有预感你会来呢!」春梅笑笑的说,「其实是我刚刚才从朋友办的party回来,喝了点酒,肚子没东西就觉得怪怪的,才想说要烤披萨来吃。小南呢?」
「他还在学校的舞会。」纲随着春梅来到厨房,厨房里弥漫着香气。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罐柳橙汁,拉开拉环。
「我的托福已经OK,只剩下等学校的录取通知了。」纲喝几口柳橙汁。
「是吗,你不等明年毕业之後再去?」春梅的脸有点不舍。
纲没说话,他望着窗户外面的霓虹灯。
春梅从烤箱里拿出匹萨放在料理台上,用轮刀划了披萨几刀,撕开一片递给纲後,自己又撕了一片。
「明天我会下去高雄一趟。」纲说。春梅咬着披萨。
「嗯,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也好。」春梅说。
纲的亲生母亲在纲十五岁的时候,跟一个菜市场卖猪肉的结了婚,从此,就收了山,陪着她的先生在猪肉摊卖猪肉,不再到槟榔摊去卖槟榔了。直到去年,到医院检查出罹患子宫颈癌,整个人消瘦许多。
纲将柳橙汁的铁罐冲洗乾净,丢进垃圾筒,转身对着春梅说,「我要走了。」
「不在这儿过夜吗?」春梅喝了一口啤酒。
纲摇摇头,「我该去坐夜车了。」他轻轻拥抱一下春梅,「走罗。」往外走,打开门,门关上的那一刻的关门声回荡整间屋子。
春梅又撕了一片披萨,咬着,喝了一口啤酒。她站起身来,走到走廊,盘腿坐在木质地板上,庭院的冷风覆盖在春梅的全身。春梅只穿了件单薄的居家服。
她望着庭院的小溪,不停地流着。
※
小南的一只手臂搭在欧阳珊珊的肩膀上,两人慢慢地消失在海报街的黑暗里。我望着他俩,有一种感觉,感觉他俩似乎就会这样潜伏入了黑夜,在完全漆黑的天空中划开一道裂痕,轻巧地回归於他俩的世界。
我总是想得太多,太钻牛角尖,也总是会将自己想的可怜或卑微。有时候,我想,我想得到小南,是否是想他会拯救我呢?将我从这一个世界抓出来,变成一个熟女,像SexAndTheCity慾望城市里的凯莉,独立自主、幽默美丽又拥有多采多姿的生活呢?
冷君挽着我的手,叫阿仁再多照几张照,她一面变换着奇异的表情,一面哈哈大笑。我们走到大学城时,我仍不住张望,也许小南还会在校园的某处。
无论我是否是小南的临停处,抑或我在他心中的地位如何,我都不想管。
因为认识了小南,使我想要改变,想要变得坚强,变得不再是以前那个只爱抱怨或只想到自己的女孩。就这麽很突然的,我的脑袋像被打开似的,忽然想通很多事情,也愿意鼓起勇气去闯这个世界。
「嘿,你还在生气?」冷君小声地在我耳边说,「阿仁也很可怜呢!没有人陪他过圣诞节。」
「你叭哺啦,他老妈每年圣诞节都会煮一大锅热腾腾的鸳鸯火锅,全家围炉呢!」我眼睛冒出熊熊的火焰。念大学之前,有几次平安夜,我去他家一起过。阿仁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家里无时无刻都很热闹。
「我说的是情人!」冷君向我吐了个舌头。
我们走进大学城里的一家豆花店,各叫一碗热豆花,慢慢地吃着聊着,一直到豆花店要打烊。我们走出店门口。
「我的脚好痛,受不了了。」我穿着高跟马靴的脚底板好像暗暗在发火,整个脚指头又痛又酸。
「我也是,不过,我还能撑。」冷君笑着说,不过,我看的出来冷君努力装着优雅。
「那你们两个牵着我好了。」阿仁亮出他的两个手臂。
「不要!怎麽可以让你左拥右抱呢!」我忍耐着,现在连站着脚底也开始麻痹了。
「对阿!我可是直排轮教练呢!」冷君的脸有点发青。
我顶着冷君的肩膀走着,冷君则边走边发抖。我想以我俩的龟速,我看走到天亮都还走不到水源街。
「我不管了!」突然,冷君像发疯似的,走到最靠近的花圃的水泥矮墙坐下来,脱掉马靴。用两只光光的穿着丝袜的脚底,走在柏油路上。
「好轻松哪!」
看到冷君的解脱,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坐在矮墙上,脱掉我的马靴。
「真的轻松多了。」我感动的快哭出来。
我们将马靴拿在手上,漫步在校园里,不管其他人的眼光。我们穿过大树。
「呀!」踏了一步後,我感到脚底湿湿黏黏的。我抬起脚来看,好像踩到了怪恶心的东西,怎麽看,却看不出是啥。
「还好,还有一层丝袜隔着。」冷君开玩笑的说。一旁的阿仁却快笑翻过去了。我们走出校门,看着阿仁骑车离去。
我跟冷君踏着光溜溜的步伐,一步一步走着,走进巷道,走进我们租的小雅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