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让我一番好找。」背後的人幽幽道。
入室抢劫?若对方是独自一人,并非没有胜算……
司空衍当机立断,扯住对方握刀的手,弯腰便往前狠摔。劫持他的人果然撤了刀,但也没有如司空衍所预料的那般失去平衡,而是半空中灵巧地一扭身,又轻轻地落在了他面前。
司空衍见一击不成,当即抢上前,用胳膊卡着对方的脖子,将他撞到墙上,不能动弹。
那人咳了两声,不再挣扎,反而称赞道:「反应真快,要是有人教你武功,你肯定也很会杀人。」
嗓音极哑,语气却一派天真,令人不寒而栗。
这回司空衍总算看清了他的样子——年纪很轻,身量瘦窄,一身血衣被雨水浇洗过,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黑发湿漉漉地粘在冷白面皮上,像是爬满了滑腻的小蛇。
分明是一副极其狼狈的样子,此人却毫不在意似的,望向司空衍的眼睛微微带笑,同时也压着几分乖戾凶狠。
这般形貌的人司空衍不曾见过第二个,当即惊惧道:「你是……晦人?你为何能……」
「喔,这就要感谢你了。」
少年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问,缓缓从口中吐出一枚细长物件,叼在嘴边含糊道:「认得这东西吗?我特意来还给你的。」
司空衍看着那小玩意儿,顿时如坠冰窟。
昨日从星宿坊回来之後,他就发觉自己平时别在受伤腕上的铁针不见了。尽管心中起过一瞬不祥的念头,但细想晦人重伤成那样,绝不可能藉此逃脱。司空衍只当细小物件本就容易丢,说服自己不去多想。
但事实证明自己恐怕无意中成了晦人逃狱的帮凶。
思及此,司空衍手上用力,不让晦人有脱身的机会。
但晦人好整以暇,懒洋洋道:「是不是该换我了?」
说着着骤然动作,毫不费力地扳着司空衍的胳膊,将他猛推出去。
司空衍一个踉跄往後跌,竟制他不住,尚未来得及稳住身形,又被晦人抢先一拳砸在面上。
拳头又狠又快,打得司空衍面颊如同火烧,立刻升腾起几分怒意。他低喝一声,扯住晦人便拳脚齐出,胡乱还击,房内的大小物品顿时被两人的扭打撞得东倒西歪,巨响连连。
浑身是伤的杀手丝毫不惧,打架的劲头上来,眼睛反倒更亮了。一套标准的擒拿功夫一出,司空衍纵使体魄尚可,不多时候也只得乖乖就范,被双手反剪摁在桌上,眼冒金星,五内翻腾。
晦人出言嘲讽:「你该庆幸我有伤在身,否则一不小心可要把你弄死了。」
「咳咳咳咳咳……」
「昨天在牢里,你为什麽问起司空长乐?」
「……」
「说话呀。」晦人轻轻摇晃着司空衍,仿佛在讨要一个灯谜的谜底。
司空衍哼哧喘气,艰难道:「我想,或许你会知道他真正的死因。」
「他对你很重要吗?让你胆敢亲自来问我?」
「他是我的亲哥哥。」
晦人沉默了片刻,还欲再问,却忽然停住了。
司空衍也听见了那声音,是屋外传来了微弱的异动。晦人侧耳,听出来者数人,脚步整齐有素,且佩剑。
他立刻松开司空衍,拾起刀飞身攀上房顶暗处,道:「你有客人来了。」
司空衍尚未走到门前,便听门外有人朗声道:「天罡会搜索逃犯,请户主开门。」
「来了!」
司空衍一开门,果然是几名天罡会弟子,个个神情肃穆,佩剑傍身,教人心生敬畏。
「得罪。」为首弟子抱拳行礼,便率领其余人鱼贯而入。
「敢问搜索何人?」司空衍战战兢兢地问。
弟子们没人回答,径自进入屋内各个房间检查。
小屋本就为独居所建,屋前屋後,几乎一眼便看完了。很快的弟子们纷纷回报,除了客室摆设凌乱,没有发现可疑踪迹。
司空衍暗松了一口气,不知是晦人藏匿功夫了得,还是早已跑了。
「你的客室看起来该整理了。」
「是啊,」司空衍生怕他怀疑,信口胡诌道,「我家最近闹老鼠,今日偶然发现一只,追着打没打着,还把东西都弄乱了。」
为首弟子见他并未窝藏犯人,脸色缓和不少,道:「本以为方璇这孽畜死了,峥嵘阁就彻底完了,谁知他手下的腌臜东西是除也除不尽,可与老鼠蟑螂相比……」
此话一出,司空衍就看见高处视线死角当中,缓缓探出一截刀尖来。晦人半张露出的脸上杀意狰狞,蓄势待发。司空衍毫不怀疑此刻只要有人抬头看见了他,这厮立刻就会把满屋子的人杀个乾净。
司空衍三两步站到那为首弟子和晦人之间的位置,道:「既然搜查完了,诸位可否移驾别处?您这些刀啊剑的,小民实在怵得慌。」
「我看外头有冶坊,你是做铁器的,怎会怕这个?」为首弟子刷地拔出长剑,递到了司空衍的跟前,七分问询,三分警告,「你看看我这把剑品质如何?」
司空衍冷汗涔涔:「我只做些寻常物件,武器倒是看不出好坏。不过既然出自天罡会,肯定是好的。」
为首弟子狐疑地打量他,半晌终於收剑,领着一众弟子出去了。
司空衍关上门,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虚脱地坐下。
晦人从房顶落下来:「为什麽不说我在这儿?」
「昨日我在牢中便觉得,天罡会对犯人刑求过度,任由他们抓你回去……不妥。」
晦人翻了个白眼,冷冷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你哥哥。」晦人想了想,忽然发现什麽好玩事情似的笑了,
「作为报答,我可以告诉你他是怎麽死的。」
司空衍霍然起身:「请告诉我!」
晦人悠哉道:「他是我杀的。」
「什麽……」司空衍瞳孔缩紧。
「当时师父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请他自尽。可他实在太懦弱了,哭喊着求师父饶他一命。我看不下去,就帮他把剑握紧,然後用力推进去……」
司空衍上前捏住晦人的双肩,怒道:「你说谎!」
晦人笑得欢快:「是你自己想知道的。」
「你说谎。」司空衍长长呼吸几下,松开晦人,「你明明就不知道。」
「何以见得?」
「我曾向多位石匠师傅求证,从遗体的石化程度来看,我哥哥至少是八年以前遇害然後被制成石像的,那时候你才多大?」
晦人一愣,他编排故事时可没想到这一层。世人见他从来都是喊打喊杀,或恐惧唾骂,像司空衍这样冷静应对的态度,反而令他十分陌生。
「为何随意编造,戏弄死者?」
「戏弄又如何?世人皆言峥嵘阁罪恶滔天,你哥哥既然和我师父沾上了关系,谁知道他当初是不是干了什麽坏事,死了只是罪有应得呢?」
晦人言辞恶劣,神情满是怨毒。
司空衍却不再受刺激,他平静道:「晦人,死者不能复生。如今方……你师父已去,或许你也该迷途知返了。」
「迷、途、知、返?」
晦人低头,握紧了刀。
「说得好像……」他痛苦地吐出几个字,「你很懂……」
少年提刀朝司空衍扑来,然而尚未靠近,便喝醉了似的往前一头栽倒。
司空衍箭步上前捞住他,一探额头,发现这人已然陷入高烧,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