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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完成二十个花篮订单、顺利送货後,我找到花莳谦,他已经准备好一个浅盘花器,以及插花专用的剑山。
「你从哪里找到刀山和油锅,还有,拿出来干什麽?」我稍早不安的预感果然成真。
花莳谦应该很清楚,花亦然老师、我哥和我,一脉相承欧式花艺的路线,花莳谦国中时,我们一起去上过一堂中华花艺课,我们发现到,欧式花艺的技巧和中华花艺差异极大,只上一堂课我们就退出了,因此,我们戏称浅盘花器为油锅,把固定花材用的尖锐剑山,说成刀山。
「当然是你家的储藏室。」花莳谦答,「说不定书仁大哥也想尝试中华花艺吧。」
我挥挥手,转身就要走,「中华花艺我不行啦,什麽主花,什麽第一配角『使枝』,配起来,这边一枝树叶,那边一朵花,看起来空荡荡的,这和花型饱满的欧式花艺差异太大了,以前的我做不来,现在的我更不行。」
花莳谦把我拉回来,摁在椅子上,「昨天我说得不够清楚,你要复健的是,你对花的感觉,不是累积新武艺,不要去想那些专有名词,不要把自己限制在花艺流派里,不会有你想的那麽难。」
一堆「不」字并没让我安心些,我叹口气坐在椅子上,看花莳谦要变什麽法戏。
「记得小时候,我常被我爸骂吗?」他问。
「记得,」我答,「你常常凭空插一朵花,比其他的花都高,被你爸说不整齐,拔下来重插。」
花莳谦点点头,「在我爸爸的花艺工法中,花草像是积木,是用来堆叠塑造形状的,这就是我们在中华花艺课大受打击的原因。」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我後来学习的路程中才知道,再小的花草,都是活生生的个体;後来去了那麽多花店,我发现,花是一种语言,不是积木,而且是看得到摸得到的语言。」
「你是说——花语?」
花莳谦摇摇食指,「不不不,每朵花,因为大小形状颜色不同,有着不同的个性,就会说出不同的话,每朵花都可以当做舞台上的角色。你看过舞台剧演员,在台上只是排队站好不说话的吗?在一个花器里,每朵花一定和其他的花对话,这就是昨天你的盆花,和我改过後不同的地方。」
我还记得,我做好的盆花,是整齐美观;他改过的花,活泼有生气。他说得对,被他改过後,每朵花像是跟彼此交头接耳,就像一群活泼的青春女孩,看了就觉得讨喜。
「那……我该怎麽着手?」我问,花莳谦定定看着我,「今天早上,你有回讯息给那位周董吗?」
我摇摇头,那太难为情了。
「你不能这样把委屈往肚子里吞,你要和他对话。」花莳谦不置可否,我慌忙挥手,「不行不行,我可是个理智、懂事、体贴的女朋友。」
「我不是要你做个失控、不讲理、自私的野蛮女友。」他把浅盘花器摆在我面前,又从店内花桶中挑出一朵进口紫牡丹,交给我,我看看这富丽硕大的花朵,香气馥郁,多麽像是周穆丹,有王者霸气,他说什麽,我总是说——好、没问题、听你的。
花莳谦又挑了绿色的山楸叶给我,我接过这细致的枝条,困惑地望着他,他不疾不徐地开口,「一直以来,你是怎麽跟你的牡丹说话?是用绿叶的安静态度?还是用花的平等对话姿态?」
我微微张口,说不出话,但花莳谦似乎从我的脸部表情,知道我的答案。
他自信一笑,开口问我:「如果今天在这个空花器里,周穆丹就是这朵花——」说着,他将牡丹枝条剪短,固定在剑山上,而後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他说,那句花市之花不是他写的,你要这样句点吗?还是创造一个新的对话,让他想一直跟你说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我做得到吗?
「现在,告诉我,你要用什麽样的语言来回答?」花莳谦走向陈列鲜花的花桶,做个为我展示的动作。
他说得对,我真的不想要就这样。
我走上前,感觉自己脚步坚定,我挑了一枝白蜡梅,这细小的雪白花朵,有着苍劲的枝干,是很有存在感的小花。
我剔除枝干上的细小叶子,保留较长的枝条,让蜡梅比牡丹高,彷佛侧弯着身子和牡丹对话。
虽然位置比牡丹高,却不是睥睨牡丹,而像是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和牡丹说着话,两种不同的花卉,互相凝望与对谈。
「很好,这个作品就叫『对话』,现在,用山楸叶完成整个作品吧!」我抬眼看花莳谦,不知道为什麽,我从他眼底读到了一种,有点复杂难解的情绪……
图:牡丹
SueRickhuss/Pixab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