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为师永远都会是你的靠山。”
在意识最深处泅泳的白浅听到了。
她听到了墨渊那浑厚似松涛的声音。
白浅知道自己一直在沈睡,纵使她不断警惕着自己要保持清醒,不能失去意识让素素占了自己的身体,口里也不断呐喊着“师父,不要相信她!”可是从双眼传来的剧痛贯穿她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地陷入无尽的浑沌里人事不知,直到那熟悉无比的男子嗓音将她唤醒,才发现,她不知道已经失去知觉多久了。
刚从虚无中回神的她感到自己的元神十分无力,想努力睁开双眼可黑闇中什麽也看不清,但那嗓音早已刻印在她脑海,自她耳里飘进心里,回荡在她因伤还带着丝丝痛感的胸腔。
她脑里浮光掠影,纷杂的回忆片段上下闪摇,转绕过七万年前,当墨渊出现在瑶光的水牢时,她曾跟墨渊打趣道:“若是师父再不来救十七,十七就要拜入那瑶光上神座下了。”
记忆中的他静静凝觑於她,只听墨渊沈嗓淡淡飘渺:“十七,为师永远都会是你的靠山。”
“师父对我最好了,比那老凤凰对我还好。”她曾这般说,然後便顺理成章的昏倒在墨渊的怀里。
那时的她,被墨渊宠溺得理所应当,仿佛生来便该如此,从不曾追根究底,去厘清墨渊对她是什麽样的感情,而她,对墨渊又是什麽样的情感。或许,潜意识里的她也根本不敢厘清;他是师尊,她可以崇拜他,依靠他,忤逆他,也敢在他面前撒娇耍任性,但更多的,她却不敢想。她上山後不久,大师兄便曾八挂过许久之前昆仑虚曾经收过女徒,却引来无数仰慕墨渊的女子借拜师之名接近墨渊,彼此争锋吃醋还拉党结派,让墨渊不堪其扰,才立下了不收女徒的规矩,因此白浅一早就在心中给自己设定了底线,光是能以徒儿身分留在他身边,便甘之如饴。她生怕自己对她师父生出什麽不应当的情愫,若是被墨渊察觉,逐出师门事小,最让白浅害怕的,是从此与墨渊形同陌路,再不相见!
还记得她曾在西海反驳四哥,若自己果真对墨渊有那不一般的念想,为何在山上的两万年里,却没有砰然地动过一下心?
原来,她不是没有动过心,只是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从不敢承认自己动过心。
原来,她对墨渊的心思早被家人跟折颜看穿,看不穿的反而是她自己。
正胡思乱想着,墨渊的的沈嗓又悠悠传了过来,这次更加的低抑,带着一种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别忘了把扇子招回来,若是引来山中精怪,那就不好了。”
缓慢思索,在昆仑虚的两万年里,白浅印象中的墨渊给从不曾为了扇子过问她什麽,不只因她是扇子认定的主人,更因为昆仑虚上众人平等的精神,墨渊处事总是禀持着平等开放的原则,给予对方最大程度的信任与尊重。
“这不像墨渊他会说的话啊!”白浅疑道。
忽然间,她领悟到了些什麽,令她心神为之振奋。
“墨渊他,发现了!”
那是在两万年里与她朝夕相处,最为了解她性格与心思的师父墨渊,素素那微小谨慎的样子本就与她不同,就算装的再像,以墨渊的敏锐与睿智,察觉出有异应该只是时间问题,而墨渊这样问,表示他在试探素素!
思及此,她在湖边失去意识前害怕墨渊误会她跟夜华有了肌肤之亲的惶恐不安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那一丝丝的安心感与甜蜜,抚慰了她忐忑的心灵,只因她知道,墨渊从不曾,也不会让她失望。
乍惊乍喜之後,白浅紧绷的情绪如决堤的水坝狂泻,她就像汪洋中的一条小船,被一波又一波的思念冲刷到心痛难忍,她想见墨渊,很想很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如坠幻境。
她微微睁眼,只见四周似乎被氤氲朦胧的雾气笼罩,静的不能再静,再仔细一看,原本昏暗的前方逐渐有了光亮,白浅怔然望去白光中央,令她心心念念七万年的天人此刻正闭眸凝神,双手结印,他就如雕塑般打座於蒲团之上,白光源自於包围其身那浑厚的仙气,绝世的容颜平静肃穆,衬着飘然的气息出尘,看来是在闭关。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墨渊?我在做梦麽?”
白浅神色迷茫,记忆中,当年她与令羽被掳至翼界,她好似也曾梦回昆仑虚找正在闭关的墨渊求救。
幻境也好梦境也罢,她不禁眼角酸涩,泪花纷纷,想飞奔过去,却又心存忐忑;她缓步靠近,轻喊了一声:“师父!”却只见座上原本正闭眸调息的墨渊突然口吐鲜血,吓的她不敢再轻举妄动,连忙闭上了嘴收敛气息与他拉开距离。
“十七?”虚境中墨渊一双澄眸倏地睁开,焦灼的眼神在闭关的山洞里左右张望,来回搜寻她的身影。白浅听出他呼吸纷乱,怕他走火入魔,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只默默任泪珠滑下,直到他闭上眼後呼吸又恢复匀顺,她才稍稍放心。
七万年前,墨渊为她挨了三道天雷後又为她情伤提前出关,短短几月内断不可能将养完整,但当时她却天真的以为墨渊有超凡的本事,直到若水河畔她失去了他,她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是勉力支撑。此番墨渊元神将将归位,看来还需要调养,她怕自己又扰了墨渊闭关,重蹈七万年前悲剧的复撤。
这次,她再不能让自己後悔,也再不能失去他。
绝不。
隐隐的痛感生於心底,胸口竟觉沈窒微疼,甚至甚过刚刚,原来失去墨渊才是她白浅此生最恐惧的事情。
她泪目再看了一眼蒲团上的墨渊,他是她的精神指引,他是她的感情依归,他就如那仡立在天际的圣山崑仑虚,冷冷闪着白色光辉的主峰,纵然路途遥远险峻,她依然要朝他前进。
“师父,等我!”
毅然绝然转身离去,她心里更加坚定的要夺回身体的主控权,期待着能与墨渊在昆仑虚再续前缘。还有,日後就算不能治好眼睛,也一定要想个办法让玄光白绫不离身,否则她做为青丘女君,这个弱点被天族翼族所掌握必定後患无穷。
这样想着,白浅感觉身体松快,手脚也有了存在感,她便一股作气用仙法强势破开闇黑,终於黑暗瞬间被揭开,眼前一片灼亮,想到在湖边时她就是因举臂挡了光才失手将扇子掉落,白浅这次没有举臂,只是转头缓缓睁开双眸,眼前映着光与影交织成似幻似真的网,而那片网上,映着夜华一张清俊绝情的脸,他座在他书房的书桌前,正居高临下的用着冷睨众生的黑瞳审视她。
白浅第一个反应便是想起身招唤玉清昆仑扇,这才发现夜华她被夜华放在榻上下了定身咒,还被捆仙索捆住了她双脚双手,令她动弹不得。(改自原着)
她望着夜华眸光森寒如冰,声色严厉:“天族太子夜华,联合凡人素素谋害本上神青丘白浅,以你的法力,这捆仙索也只能困的了老身数个时辰,若是太子现在就去天君那里负荆请罪,那本上神还能劝我阿爹阿娘,看在你自首的份上,免了青丘与天族的这一战。”
“你果然是白浅。”仿佛已经预见她的反应,夜华略有得意的走了过去。
只这一句话,白浅便体验到全身血液冷凝般的感觉。
看来在她失去意识时不知发生了什麽,而夜华是早就有备而来等着她。
但白浅的表情变化不大,只一双杏目目不转睛的瞪着夜华,心中默念咒语施法试着想要挣脱捆仙索跟招唤扇子,一眼看去以为她很镇定,但她捏诀的手指尖却变得白生生,呼吸也有些不住的急促。
夜华看着眼前受制於他却还在不停暗自挣紮的白浅,心中冷笑,这个向来高高在上一贯视他为无物的女子,端着女君身份想装出临危不乱的样子,这让向来自识甚高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许久的夜华极不痛快,忍不住想看她再慌乱一些,再惊恐一点,否则如何解他心头之气!
只见夜华脸上伪装的温润与深情早就消失无痕,他唇边泛起残酷的笑,弯下腰在白浅耳边轻声低语,他呼出的气息冷冽,让白浅不寒而栗:
“墨渊此刻正在闭关,你若是不怕惊扰到他的清修,大可招唤扇子引墨渊出关,”说到这里,夜华故意稍顿:“我这兄长刚刚才元神归位,若是此番元神震荡,魂魄分离,从而有了什麽闪失,本君真不知是该怪你,还是谢你?”
白浅闻言,身体因怒极无法克制的簌簌颤抖,她虽极不愿意相信夜华所言,但不敢置墨渊安危於不顾,况且她早前确有在幻境中见过正在闭关的墨渊,思及此,她松开捏诀的手停止招唤扇子,声音却依然铿锵有力不见服软:
“你这无耻小人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师父乃父神嫡子,那里来的弟弟?我白浅居然会跟你这种卑鄙狠毒之辈订亲,真是本上神的奇耻大辱!我一早就看透你居心莫测,请我阿爹阿娘回来退亲,你休想利用我青丘。。。。”
“放肆!”仿佛被踩了痛处,夜华长袖一挥打断了白浅的话,并顺势给她施了禁语咒。
此时夜华原本清彻的鹰眼却像蒙了一层油膜似的混浊,盯着白浅看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件已经用过了的物件充满着鄙夷:
“笑话!你真以为自己是个皮相还不错的上神,个个男子就会为你倾倒吗?当初本君就是看在青丘势力的份上才答应这婚事,要不是为找回素素,本君早就弃了你这种狂妄自大毫无妇德的女子,就算你早前装做素素想要欺瞒本君,但本君对素素了若指掌,你下午同素锦争吵不休本君便对你起了疑心,只不过本君怕伤了素素才按兵不动,只等你露出更多马脚。白浅,你逃不出本君的手掌心。”
“呜。。。。”
白浅的心跳疾如战鼓,却苦於咒语而无法反驳,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然挣紮中却又分出一丝心神,不解夜华何出此言,自己不过将将才夺回身体的主制权,何曾扮过素素?她脑中飞速回转,蓦地想起自己被墨渊的声音唤醒意识之後,似乎是曾听过素素在跟其他女子冷言冷语针锋相对的声音,但白浅当时因在幻境中一心挂念墨渊,只粗略听了一下她们的谈话,那内容简直就跟她读过的话本《吕後传》如出一彻,之後似乎是夜华的出现才止了那唇枪舌战,但不知发生了什麽,有一刹那白浅明显的感受到了素素情绪的波动,随着素素不知因何大喊了一句“我不是白浅!”那些一直束缚着白浅的压迫感便突然消失,让伤重的她未用全力便夺回了身体的主控权。
“原来如此!”
白浅恍然大悟,素素虽然是趁她重伤趁虚而入夺舍,但她过大的情绪波动会直接影响到夺舍意志的强弱,一但素素有所放松便是自己的机会,看来只要自己意志坚定,就能像在凡间看到镜子倒影时咬破舌尖保持清醒一样,从而压制素素。
思及此,白浅瞪大了双眼咬破了舌尖稳住心神,绝不允许自己再被素素占了上风。
夜华看出白浅似乎求生意志越来越强,可他怎能允许白浅得势,故而他不再多费唇舌,当机立断幻化出当年素素在天宫时他为她做的白绫,施法绑到白浅眼上。
然後,他站定指拈灵光,全身散发着非比寻常的杀气,在朦胧的夜色中,那双鹰眼闪着诡异的光芒,更透着一种清醒的疯狂。
就在今夜,他要使用他费尽周章好不容易在上古禁籍中找到的夺舍之术,万物有灵,夺舍向来有违天道轮回,被视为十恶不赦的邪术之一,早早就被父神封禁,而夜华也隐约察觉自己跟上古时为了孩子而用过此法的女魔接虞一般有入魔之兆(改自原着),然他并不在乎,神者无德又如何?待日後他与“白浅”完婚,坐稳天君之位合并青丘,这四海八荒的律法规矩,还不是全由他一人来定!
脑海里对权力的掌控带来的快感促使夜华发出短促的轻笑,他心脏紧缩,血气上涌,伸手指向瘫软在榻上的白浅,五指微抓祭起诡异的符阵,口中低沈又飞快的念诀,将白浅完全困在浓黑色的灵光之中,远远望去只余一团袅袅黑烟,宛如孕育邪恶的瘴气,原本明亮的书房此刻已沦为冥界的修罗场。
符阵中的白浅只觉得刹那间尖利的钻痛自头顶直贯而入,神魂撕裂,痛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她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却依然死命咬着牙,隔着白绫也要把她的仇人夜华刻在瞳里、脑中,还有她的灵魂深处!
白浅的恨意和杀气夜华全都感受到了,却他丝毫不以为意,他眼神灼烈,配上专注施法时脸部不自觉地一抽一抽痉挛,与平时的稳重斯文相去甚远,极是骇人。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术法已经进入了最後白热化的阶段,书房里的烛火也燃烧得愈来愈炽烈,夜华鼻尖不停冒汗,而白浅终於还是支撑不住了,她单薄的肩膀垮了下来,紧握到刺破手心的拳头也松开了,面上的白绫被泪水洇湿一片。
夜华见状,分出一只手来一施法将白绫去了,只见她瞳孔急速的缩小,又倏然扩张,最後,她终於闭上眼睛不再动了。
直到再也感受不到一丝丝威胁,夜华才慢慢收回手掌,停了这场阴暗的祭礼。他踱步至白浅身边,俯下身打量了半响,冷笑道:
“白浅上神,後会无期。”
话毕,他瞬间换回平日里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样,轻轻将榻上的女子抱进怀里,又送了几股仙气入体,方柔声唤道:
“素素?素素?”
怀里的女子未曾回应,可面色却恢复了几分红润,夜华安下心来,猜测素素还需一阵子才能苏醒,窗外夜已深,他小心翼翼抱起素素想把她安置在一览芳华,期待着明日她醒来,从此不再离去,与他和阿离一家三口永永远远在一起。
收了他在书房门口布下的结界,夜华正预备推门出去,那门却猛地从外面打开,黑夜里寒星隐隐,浮云层层,却见素锦正带着一脸贤良淑德的笑容立在门槛外,在惨白的月光照射下,显得份外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