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狐帝似是已经说完了却还没有让夜华回座的意思,墨渊心里虽也不认同夜华身有婚约却先娶了侧妃,但还是起身向狐帝作了一揖为夜华缓颊:
“夜华还年轻,处事或有不周之处让狐帝跟白浅上神不快,墨渊还要请狐帝多多包涵。”
狐帝的本意就是要敲打敲打夜华,告诉他天族与青丘的婚约还是青丘说了算,但实际上就算要退婚也要等一切筹备妥当,而墨渊既已出声,这个面子当然还是要给的,思及此,他故意皮笑肉不笑:
“墨渊上神言重了,太子殿下有墨渊上神这位胞兄,老夫相信日後会对殿下有所裨益。”
夜华自幼便厌恶仙界总拿他与墨渊相比,内心深处也对自己是墨渊胞弟的事没有实感,是以他完全没想到墨渊会出声为他解围,仅用眼风扫了眼墨渊,看他给自己递了个眼色,便赶紧抓住这个下台阶的机会向狐帝保证道:
“夜华今日受教了,日後必定不会让狐帝跟兄长失望。”
狐帝淡淡颌首,睇了眼若有所思的墨渊与表情复杂的夜华,又让迷谷给众神加茶,一转头去继续跟折颜谈笑风生,仿佛刚才的一幕全然没发生过似的,随着凤九帮着迷谷从竈房端来美味的茶点,狐狸洞里又恢复了之前热络的气氛,白亦也趁此机会从大厅抽身到了後面的厢房。
没多久,狐後又带着“白浅”与白亦回到大厅,只见狐後跟狐帝耳语了一番,狐帝略一沈吟不解的看了眼端正座在狐後身旁的“白浅”,最後终是释然对狐後点了点头。夜华看素素脸色不再那麽肃然,对她投去一个示好的笑,却被白亦补捉到,他不屑的看了眼夜华,撇了撇嘴角移开目光。
墨渊把回座後如释负重地猛灌了一杯茶水的夜华看在眼里,刚才狐帝说要退亲时夜华原本古水无波的眼里却满是惶恐,可见夜华对“白浅”也是真的情根深重,而“白浅”似乎也不再像是折颜所说对夜华不甚中意,或许情之一字,不知所起,凡人仙人皆同,曾经自己养护金莲数十万年却未有机缘唤醒夜华,偏偏等自己魂飞破散後夜华才投生天宫为太子与白浅再续金莲时期的缘份,或许,他拼尽全力花了七万年醒来还是晚了,但不论怎样他不後悔,他永远都会是她的师父,她的靠山。思及此,他用清朗的眸子看了眼在狐後身边正跟夜华眉目传情的“白浅”,正在此时,钻心的刺痛侵袭他心口,突然一声声幽微的呼唤在墨渊耳边往复萦绕:
“师父!不要相信她!”
墨渊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痛楚,蹙眉以右手护心,运气强压抑住体内翻腾的气血,引来众神关心的目光。
第一个冲到墨渊身边为他按脉稳住气血的是折颜,夜华也立刻起身离座扶着他,在大厅众神一阵慌乱之间,狐帝狐後倒是冷静,而素素楞住了呆在原位,等到夜华擡头看到素素,下巴一擡示意素素到墨渊身边,素素收到夜华的暗示,走近墨渊身边弯下腰轻声关切道:“师父,你还好吗?”
墨渊缓缓看向素素,只挥了挥手意示自己无碍以掩饰自己的烦躁,若说这声音是幻听,为何如此绝望真切,如声音不是他的幻听,那自己眼前的白浅又是谁?
素素见状,只默默退到夜华身侧站着。
深深的疑惑从折颜眼里流泻,一向把墨渊看的比自己还重的白浅此番看到墨渊不适,居然也不心急,语调平缓,要是平时白浅那还不早就上窜下跳的拽着他这只“老凤凰”,让他从上到下给墨渊彻底检查个清楚才怪!
思及此,折颜看了一眼“白浅”挑眉道:“小五,看来你师父元神刚归位气血攻心,等下要尽快回昆仑虚闭关,我要为他制丹药,你可是要一起回去?”
素素眼睫微微扑簌,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虽细,语调却坚定:“我既已答应夜华要回天宫看阿离,还是先回天宫罢,师父那里还有师兄们看照着,我见了阿离就回去。”
“阿离?”墨渊脑中闪过折颜在翼界提过夜华有妻有子,想来这个“阿离”大慨就是夜华的儿子。
他调匀了呼吸,轻轻推开夜华的扶持正座後柔声道:“折颜,十七也是负伤在身,去天宫也可顺便疗伤,待她伤好了再回昆仑虚也不迟。”说罢又看向夜华温言:“你等下也早点带白浅回天宫去,我看着白浅醒来後脸色还是差了些,上清境的温泉最为有益。”
夜华闻言自是求之不得,低首称是。
待墨渊夜华各自向狐帝狐後辞行,“白浅”进厢房取尚未看完的话本子的时候,墨渊特意找了夜华,趁着只有两兄弟独处,正色问他:“当年狐帝与折颜为你跟十七订亲时,夜华可是不知情?”
夜华望进墨渊沈敛中带着关怀之情的眸子,局促的心不敢稍有放松,也正色道:“当日天君传我到大殿见狐帝与折颜上神,那时我虽然不认识浅浅,但这婚约确是我亲自应下的。”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後来又先娶了素锦当侧妃,还让那侧妃的侍女公然到青丘来为主子争宠?还有,这素锦可是那当年素锦族的後人?”墨渊挑眉。
说到素锦,夜华面上恹恹,眉间不满更盛,想了想尽量避免提到素素,回的小心翼翼:“回兄长,这素锦确是素锦族唯一的後人,当年夜华娶她是天君在长海与鲛人族一战时为了拢络分支人心才有赐婚之举,我别无选择只能接旨,只当我宫里多了一个宫女,这侧妃侍女大慨就是因此心生不满,不过这侍女胆敢来青丘公然挑衅未来太子正妃,确是小弟平日疏於管理後宫了,待小弟回去天宫後必会以议论上神之罪处置那侍女,以正视听,不会让浅浅受委屈的。”
墨渊听夜华一口气说完,微一静默,心道素锦既是当年素锦族的唯一後人,定在天族分支颇有影响力及号召力,就他所知,天君最善以逸代劳利用联姻来拢络人心,夜华所说倒也合情合理。
思及此,墨渊了然点头,拍了拍夜华肩膀,语重心长道:“天宫虽是三妻四妾,但青丘最重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夜华分寸拿捏得当,为兄也就放心了。”
夜华见墨渊似是满意,暗自松了口气,露出到狐狸洞後第一次真心的微笑:“让兄长担心了。”
说话间,夜华见素素已准备妥当,便招来祥云准备回天宫,墨渊看着登上祥云的“白浅”,心却不知为何揪紧了一下,就好像当年他祭钟前的最後一望,只怕就此一望,她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
“十七,为师永远都会是你的靠山。”他目光清炯,极为认真地看着她。
素素闻言,一时内心百感交集,竟不知如何应对,双唇嗫嚅了一下,却什麽都说不出来。
顿了顿,墨渊又淡淡道:“扇子这会儿还在湖里麽?”
素素知道墨渊所说就是那把她跟夜华都不会用也不能招唤的厉害法器,想起那天白浅把扇子掉在湖里,怕墨渊看出端倪,也淡淡一笑道:“是呢。”
墨渊心中一动:“别忘了把扇子招回来,要是久了引来山中精怪,那就不好了。”
“知道了,多谢师父提醒。”素素说完便转身跟夜华而去。
目送夜华“白浅”离去,墨渊准备跟着折颜白真一起回昆仑虚,擡手想用法术幻出古琴,却不想被一个声音唤住,他转过身就见狐後手里正拿着古琴,似笑非笑道:“上神掌乐,可不能忘了这古琴。”
墨渊接过古琴道了谢,将古琴抱在怀里,狐後注视着他,想到方才在厢房女儿说墨渊尚不知道心头血一事,看似不经意哀怨道:
“上神将将醒转,方才看似身子还需要调理,老身只盼上神此番回昆仑虚多多保重,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怕是我家小五也活不了了。”
墨渊有些不解,狐疑的瞥了眼折颜,见折颜面色暧昧不明,想起他昨晚神神秘秘的不告诉自己白浅如何保自己仙身,踌躇了一下,施了一礼:“请狐後放心,有折颜在,以墨渊看只需闭关个一段时间,便能恢复正常无碍。”
狐後闻言心道墨渊确是不知此事,闭了闭双目,似是想到什麽而心痛:“想来也是,我九尾狐的心头血可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圣物,上神生受了小五七万年心头血,只需好生调养,自能恢复如初。”
“十七的心头血?!”墨渊惊道。
“怎地上神不知麽?”狐後眼中泛着点点泪光,白真见状也赶紧过来扶着母亲,狐後扶着儿子的手,又看了眼墨渊,声音悲切:“小五她为保上神仙身,剜心取血护了你七万年。最初那丫头把上神仙身偷回青丘瞒着我们偷偷一人像不要命了般取血,要不是她阿爹取回了神芝草,我这丫头……”
素来冷静的墨渊不禁就这样杵在原地,感觉心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沈下去,几乎令他窒息。他曾想过过去七万年白浅到底是怎麽保他仙身的,听折颜的口气并不是玉魂,但他以为狐族的心头血又似太荒唐,以白浅当年的仙力,用心头血相护怕是白浅自己也撑不了几天,半响,忽而撕哑颤抖着声音向着狐後下拜:
“竟有此事!墨渊有愧!。”
狐後抹了抹泪,情绪和缓了些,向前扶起墨渊:“上神切莫如此!小五她七万年前不吃不喝,只守着上神十指紧扣的,但上神对我家小五又何尝不是掏心掏肺,故而老身虽心疼小五,却也知她心意,从未想过阻止。现如今碰巧给上神知道了,只望上神莫要辜负小五一片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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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折颜白真一同腾云返回昆仑虚的路上,墨渊心里千头万绪,白浅为他挖心头血足足七万年令他太过震惊,也让他更不明白为何白浅醒来後反而对他不再亲近,甚至更多的说是畏惧,折颜瞄了眼在前面的墨渊,见他一路抱着古琴若有所思,知他是为了白浅忧思,深深的叹了口气,与白真对视了一眼,什麽也没说。
少倾,墨渊见已到枫夷山半山腰附近便压下云头,折颜不解,传音问他:“怎麽了?不是要回昆仑虚吗?”
墨渊停下,眼神淩厉的扫视碧清沈静的湖水,只见湖底幽幽闪着玉清昆仑扇的光华,引来附近偶然经过的精怪围观。这一路上,墨渊希望能亲眼看见白浅把扇子招唤回去,那一切只是自己多此一举想多了,可如今扇子还没被拿回,让墨渊心也凉了半截,但他不愿对胞弟有过多的揣测,思及此,他沈了沈脸,眉间虽有凝重之色,仍传音给折颜道无事,一行人继续归途。
千里。之外,夜华明知昆仑扇认主,素素与自己都无法用仙法招唤扇子,便抓紧时间尽快赶回天宫,打算封禁了白浅後再去湖边拿扇子,疾行之下此刻刚过了南天门,只见南天门外白云茫茫,一派素色,门内却全然的另一番景象。黄金为地,玉石为阶,翠竹修篁,瑞气千条,一派的荣华富贵。偶有几只仙鹤清啸一声,扑棱着翅膀从夜华素素头上飞过(原着)。
素素一路无言,脑中不断响起的是白浅的阿娘拉着她的手在厢房中说的体己话,“阿娘”先是问她墨渊知不知道什麽心头血的事,又告诉她既然墨渊已经回来,阿爹阿娘会暂时留在青丘等她慢慢决定婚约的事,不论她怎麽决定,家人会是她永远的靠山。接着一个自称白浅二哥的男子也进了厢房,说他本来就反对阿爹折颜跟三妻四妾的天宫联姻,现在既然墨渊上神回来了,让她不要有顾忌直接退婚。无独有偶的,在她与夜华离开狐狸洞前,墨渊也看着她对她说:“十七,为师永远都会是你的靠山。”
想到这些都不是对她素素说的,素素啼笑皆非,也为自己感到深沈的悲哀,白浅在仙界不但有身份地位,还有来自父母家人与师父真正的关心,在认识夜华以前,她倒是从没想过这些,一个人在山里采野果虽然辛苦,但她一直自得其乐,甚至都不知道一个人在山里过了多久。可现在相比之下,在仙界自己是个只能依靠夜华的凡人孤女,在凡间也没有身份地位,有的只有间小破茅屋,看着眼前要了她眼睛的金光闪闪的天宫,她不但眼睛早已睁不开,心,似乎也有一块撕裂的旧伤口在淌血。
在强光下,墨渊为白浅做的玄光白绫现了形,看素素若有所思,夜华慨然一叹,虽然他已解释了娶素锦当侧妃全因她献上结魄灯,他只当洗梧宫多住进了个宫女,但怕素素还在生气,试探着想握住素素的手,只是那牵着的手,冰冷异常,可见她没有反抗,心里暗自高兴了一下。
半响,素素闷闷道:“夜华。。。”
“嗯?”
“你说,我的父母会是什麽样的人?为什麽我在俊疾山认识你之前没有名字?”
这个问题问倒了夜华,自从这次素素恢复了记忆归来,他就觉得她似乎有点变,这种看似简单但深奥的事就是他自己也没留心过,在他没认出素素是白浅前,他也只怀疑过素素遇到他之前是怎麽在俊疾山那破地方活下来的,而在认出素素是白浅之後,他就更不在意素素的来历了。思及此,他搂了楼素素柔声安慰道:“你不要想那麽多,你只要记住从今後你就是青丘白浅上神,是狐帝麽女,也是天族太子夜华的正妃。”
素素想了一下,没过多久就灿然一笑,挽着夜华的手,直直往上清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