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开学第一天,笃蓦然站上讲台,说:「我叫笃蓦然,蓦然回首的蓦然。」
全班静默。
笃蓦然用求助的眼神望着老师,老师点点头:「还可以多说一点呀,你的兴趣、擅长的科目、家庭……」
笃蓦然叹了口气:「我没有兴趣,没有擅长的科目,也没有家人,谢谢大家。」然後低着头匆匆下台。
过没多久,另一位同学上台,挺着胸膛、中气十足地说:「大家好!我叫叶阑珊,蓦然回首,那人恰在灯火阑珊处的阑珊!我最喜欢吃饭、睡觉、打游戏,专长是体育,请多多指教!」
老师说,唉呀,你跟刚才那个同学的名字,是一对的吔。霎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回头,盯着笃蓦然看。
笃蓦然愣了下,拿起书本挡住脸。
搞什麽鬼啊?
02
分配座位的时候,叶阑珊恰好就坐在笃蓦然的後面。
叶阑珊看着笃蓦然的背影愣神,他的头发很长,几乎都可以绑成小马尾了,从後面看,就像个女孩子似的。叶阑珊上课时总爱扯笃蓦然的头发,扯得太过分了,笃蓦然就会回头瞪他,他便露出胜利的微笑。
「你干嘛玩我头发?」笃蓦然不高兴地护住後脑勺。
「我想要你转过来呀。」叶阑珊说得理直气壮。
「为什麽?」
「因为我想看你蓦然回首。」
「……」
这是某种冷笑话吗?
03
笃蓦然似乎不怎麽喜欢跟人打交道,每到下课时间就消失不见,上课铃响後才慢慢晃回教室。日子久了,笃蓦然回教室的时间越拖越晚,有时甚至已经过了半小时才会看见他的身影。
有次眼看都快下课了,还没看见笃蓦然,老师便指名叶阑珊去找他,因为全班他跑得最快。叶阑珊像条猎犬冲出教室,不出几分钟就回来了,当然身後还跟着不甘不愿的笃蓦然。
自那以後,只要上课过後十分钟还不见笃蓦然,叶阑珊就会自动自发地站起来,给老师使个眼色,狂奔出去。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怎麽找到笃蓦然的,叶阑珊也从来不说,要是有人问起,他就会得意地指着头顶说,我头上有雷达,笃蓦然在哪里,我都感应得到。
於是叶阑珊有了新的绰号,笃蓦然专属人肉GPS。
04
笃蓦然小学时代就经常跷课,去什麽地方不一定,有时就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没人的地方乱晃。他觉得学校是人类史上最变态的发明,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上学的,至少他就不适合。
笃蓦然很小的时候问过爸爸,为什麽要上学?
他爸爸反问,你不上学要干什麽?以後拿什麽赚钱?
笃蓦然想了想,一脸认真地回答,那我要当小偷,用偷的比用赚的快多了。
然後他被爸爸吊起来打得半死。
暴力教育法没有让笃蓦然从此乖乖念书,反而更深化了他痛恨课业的想法,他爸爸对他说,你现在不念书,以後别指望我会养你。
妈了个逼,谁要你养。笃蓦然依然故我地跷课,享受自由的空气,谁知道居然半路杀出来一个叶阑珊。
「笃蓦然!老师要你现在马上回教室!」
「干,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笃蓦然正在已经荒废的後花园里闲晃,突然跑出来一个人他差点以为自己见鬼了。
「我觉得这里很像你会来的地方,所以过来看看啊!好了,回教室吧。」叶阑珊傻笑。
「不要。」
「为什麽?」
「那麽用功干嘛?我们学校那麽烂,就算在这里当第一名,去到外面还不都是炮灰。」
「你错了。」叶阑珊严肃地摇摇食指:「有努力过的才能叫炮灰,没努力过的叫废物,你想当废物吗?」
笃蓦然转身就走:「对!恁爸就是想当废物!」
「喔──废物你好!」叶阑珊在後面大喊。
笃蓦然差点摔倒。
05
「废物早安!」
「……」
「废物!你的考卷!」
「……」
「废──物──」
「你干嘛啦!一直废物废物地叫很好玩是不是!」
「你自己说你想当废物的,我为什麽不能这样叫?」
「……」
隔天笃蓦然拿着考卷要叶阑珊教他,叶阑珊喜出望外,把着机会给笃蓦然一道题一道题讲解。笃蓦然似懂非懂,照着叶阑珊的作法重写一次之後,答对的居然还不少。
他有些高兴地说:「我好像也没那麽废嘛。」
叶阑珊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一个大拇指:「加油,朝炮灰迈进。」
笃蓦然大笑:「好,我就来当个世界上最大颗的炮灰。」
06
笃蓦然进步的幅度太过缓慢,仍当不成炮灰,可在叶阑珊教他功课的这些日子里,他意外地发现这人挺有意思的,两个人走在一块的时间越来越长。
叶阑珊表里如一,笑起来特别诚恳,总能让人感觉安心,他是那种看外貌就知道肯定很善良的类型。他喜欢的东西很多,举凡烹饪、摄影、运动等等许多需要技术的活儿,他几乎都能上手。
跟叶阑珊说话,会有种自己长了许多见识的感觉,笃蓦然头一次这麽佩服一个同辈,却也头一次在同辈面前如此自卑。叶阑珊彷佛生来就是个成功者,而他注定要失败,明明都那麽努力了,却连炮灰的边儿都摸不着。
这样的自己,还真是没用呀。
没有人察觉到笃蓦然心里小小的变化,在外人看来,他和叶阑珊的感情依然是这样好。
07
三年级上学期某天,笃蓦然忽然开始隔三差五地缺席,後来乾脆整整一个礼拜都没来上课。叶阑珊每天望着空荡荡的前座,整个人跟失了魂儿似地,以往笃蓦然虽然爱跷课,可到底还是会来学校装装样子,怎麽现在连来都懒得来了?叶阑珊给笃蓦然打电话,刚开始总是没接,後来乾脆变成空号。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快要一个月,无论叶阑珊怎麽问,笃蓦然都不肯说,最後他乾脆直接去找班导师。老师听见笃蓦然的名字就皱眉头,这几年下来,老师们已经习惯视此人为无物,能不管就不管,毕竟谁愿意没事找事,摊个麻烦在自己身上?
最後叶阑珊得到了笃蓦然家里的地址,意思大概是你要真那麽关心他,就自己去看看好了。
一个下着大雨的星期五放学,叶阑珊骑着脚踏车,前往笃蓦然的家。他永远忘不了,那是一处只能用寒酸来形容的小公寓,清一色灰白水泥墙、铁栏杆,天花板很低,充满压抑的氛围,让人联想到监狱。
叶阑珊在门前伫了许久,小心翼翼按下门铃。
门被打开一个小缝,里面是个劈头散发、眼眶发黑的女人,她不怀好意地瞪着叶阑珊:「找谁?」
「我是笃蓦然的同学,请问……他在家吗?」叶阑珊被女人的模样吓着了,好不容易堆起来的勇气瞬间「消风」,只得怯怯地开口。
「你找错地方了,我们家没这个人。」
女人用力把门甩上。
雨水不停地打在叶阑珊身上,一阵一阵,浸湿了他的头发、衣服、鞋子……叶阑珊在原地待了很久,唯一的念头是,笃蓦然在那儿呢,不知道他带了伞没有?
08
笃蓦然终於来学校了。
一个多月不见,他的头发更长、已经染成金色,两边耳朵挂满银色饰品,手臂上多了许多纹身。叶阑珊险些就认不出他来了,急忙抓着笃蓦然问,你怎麽啦?
笃蓦然咧着嘴微笑,说我朋友带我去弄的,帅不?
叶阑珊实话实说,我觉得不好看。
笃蓦然甩了下头发道,那是你没有眼光。
那消失的一个月里,笃蓦然究竟干什麽去了,叶阑珊终究没问出来。日子像以往一样地过,除了那醒目的造型,笃蓦然跟以前并没有什麽不同──对大多数人而言是的,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留意过这个人以往是什麽样子。
换位子的时候叶阑珊跟老师软磨硬泡,又换到了笃蓦然的後面。他依旧经常玩笃蓦然的头发,依旧没事找笃蓦然聊天,依旧像平常一样教他功课。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平常。
可是,叶阑珊察觉到了,在笃蓦然布满纹身的手臂上,有着一道道横跨动脉的伤痕。他没有问,他不敢问,他想起了那个雨夜从门缝里探头出来的女人。这个女人是谁?笃蓦然的母亲吗?叶阑珊不晓得。
平日他们俩无话不谈,可唯独没听笃蓦然提过家里的事,叶阑珊看着那些伤痕,都替他感觉到疼。
开学日笃蓦然云淡风轻地说:「我没有兴趣,没有擅长的科目,也没有家人,谢谢大家。」
09
一个女孩子在闺密们的怂恿下,鼓起勇气拿着礼物送给隔壁班的男生,没过多久,两个人就在一起了。叶阑珊看着女孩子脸上幸福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笃蓦然说你怎麽啦?难道你对她有意思?叶阑珊摇头,说不是,我只是觉得,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一定很幸福。
笃蓦然不太明白,他压根没想过喜欢一个人是什麽滋味儿,他每天都是这麽浑浑噩噩地过,不知道将来可以做什麽,也不知道活着究竟要干啥。他问叶阑珊,一定得跟某人终成眷属才叫幸福吗?叶阑珊想了会,告诉他,得到心里最想要的东西,就是幸福。
笃蓦然再度陷入沉思,他最想要的东西是什麽呢?他挽起袖子,看着手臂上即使被纹身覆盖依旧显眼的条条伤痕。
说不定,他最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让他安心睡觉的地方罢了。
10
基测在即,整间学校弥漫着紧张严肃的气氛,黑板上挂起了倒数xxx天的计数板,叶阑珊看着一天比一天减少的数字,心里越发沈重。
等到成绩出来,大家填了志愿就会各奔东西了,这班熟悉的同学也终於到了离别的时候,这意味着,他将再也没法看见那人蓦然回首。笃蓦然跟叶阑珊的成绩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就是说依照笃蓦然这样的情形,他不可能考得上叶阑珊的第一志愿。
假如不能在同个学校,以後就没法经常见面了。
叶阑珊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笃蓦然忽然捧着参考书来找他了。
「你教我。」
叶阑珊莫名其妙:「你怎麽回事?」
「考试啊!快要考试了我是不用复习喔,我才不想当废物哩。」
叶阑珊的胸口砰砰地跳,天边终於透出一丝曙光,他们还是有可能再续同窗缘的。
那个总是不来上课的小混混笃蓦然,真的开始用功起来了。
叶阑珊每天替笃蓦然复习,看着他的成绩总算有了起色,开心得不得了,尽管他不晓得是什麽契机让笃蓦然发愤图强。
那之後的几年里,这段每天埋头念书的日子,居然成了叶阑珊最怀念的时光。
基测结束、公布成绩、选填志愿,流水帐一般的一道一道程序都过了,笃蓦然真的和叶阑珊考上了相同的志愿。
11
上了高中的笃蓦然住在学生宿舍里,不改混混的本质,还染上了嗜酒、赌博的恶习。有回上课,笃蓦然喝得醉醺醺回教室,老师问他你去哪了,他居然轮起椅子砸在地板上:「关你屁事?」
叶阑珊那时在上课呢,看到笃蓦然从窗外跑过去,後面跟着一大批人,老师跑在最後面,歇斯底里地喊,给我抓住他、抓住他……
笃蓦然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了,大都是打架留下来的,他以最快的速度窜升为校园头号大流氓。
所有人当中最傻眼的就属叶阑珊了,好不容易考上了个中段班的学校,笃蓦然那家伙居然又开始荒废自己,到底在搞什麽啊?可纵观下来,笃蓦然好像又没干过什麽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的一切作为,彷佛都只是为了好玩而已。
因为笃蓦然没有兴趣,没有专长,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麽。
生而为人,最可怕的莫过於此。
12
学校附近开了间撞球馆,叫做四海一家,刚好就位在叶阑珊和笃蓦然每天放学必经的路上。会往撞球馆跑的,通常不是什麽正经的人物,所以叶阑珊总是快步经过,从来不敢多做停留。然而,笃蓦然却像是着了魔似地,每次路过都不自觉放慢脚步,直到叶阑珊喊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终於有次,笃蓦然拉着叶阑珊走进撞球馆。
他们俩都没打撞球,而是坐在吧台跟老板阿海,还有一群客人聊了一晚上。他们有的人投资失利,有的刚刚与恋人分手,有的在江湖上叱吒风云,每天刀里来火里去,喝醉了却哭诉着他怎麽也找不到一个真心的兄弟。
笃蓦然在那些客人的身上,都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阿海说,这间撞球馆是为了两种人开的,一种是有故事的人,另一种是没有家的人。有故事的人不见得没有家,可没有家的人背後肯定有故事……这里就是提供他们一个宣泄的场所,既然叫四海一家,来的人就都是家人。
笃蓦然第一次觉得自己找到了归宿,「四海一家」明晃晃的招牌在他眼中,就好像给旅人指路的北极星似的。
从撞球馆里出来,笃蓦然像是刚看完了一场大戏,两眼蒙蒙的。他对叶阑珊说,我们以後也可以来开间酒吧什麽的,收留这些没地方去的人。自己当老板,一定很爽,搞不好还会被电视台采访啥的,哈哈哈哈。
叶阑珊没有听见後半句话,他的重点聚焦在「我们」两个字。
笃蓦然居然把他的名字,一起放进自己的未来蓝图里了。
13
撞球馆的右手边转角处,有座电话亭,早就废弃了,话筒跟话机甚至都是分开的。不知道是谁在电话亭的玻璃门上贴了张白纸,用奇异笔写了三个大字:告解室。
叶阑珊问阿海那是什麽意思,阿海说是他的合夥人贴的,如果你有话想说,又不知道要跟谁说,就到电话亭里说给「没有人」听。每个人都会有些不能说,却又特别想讲的秘密,「告解室」便是为了这种情况存在。
很多时候,为的只是说出来,而不在听者是谁。
叶阑珊看着那座电话亭,说怎麽想到弄这个东西的,到底有谁会没事站在那儿告解呀。
阿海笑了笑说,没办法,我那合夥人的脑回路就是跟正常人不一样。
14
暑假时住宿的学生都回家,笃蓦然拉着行李箱走进撞球馆,说老板,我在你这里住两个月行不行。阿海说好,笃蓦然就这样住了下来,自动自发地帮忙做生意,阿海给他工资。
打烊後的撞球馆里安安静静,笃蓦然和叶阑珊并肩坐在吧台上,前者埋头吃便当,後者盯着他吃便当。
「你住在这里舒服吗?」叶阑珊问。
「舒服啊,爽翻了。」
「为什麽不回家?」
「我说过了,我没有家。」
「可是……」叶阑珊挣扎了下,说出心中长久的疑问:「你记不记得,国中的时候,有次你整整一个月都没来上学,其实……那时候我有去你家找过你。」
接着,是长达数分钟的沈默。
「你看到什麽了?」笃蓦然放下筷子,语气冰冷。
「你的……」叶阑珊小心翼翼地说出那两个字:「妈妈?」并不是肯定句。
「她跟你说什麽?」
「她说……」
「她是不是说,你找错地方了,我们家没这个人?」
「……」
「她是我爸爸後来娶的老婆,我妈跑了。」
「那,你爸爸呢?」
「死了。」
叶阑珊不可置信地看着笃蓦然。
「所以,我没有家。那个时候我会想要念书,就是希望可以考个远一点的学校,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回去那里了。」
笃蓦然说完拾起筷子,继续埋头猛吃。
很长一段时间过後,叶阑珊才发觉笃蓦然不来上课的时间点,应该就是他父亲去世之後。
15
警察走进撞球馆说要找笃蓦然,理由是故意伤人。
有个头上包着纱布的男生出来指认,一口咬定他在暗巷里被笃蓦然袭击、勒索,巷子里并没有监视器,他就是唯一的受害者兼目击证人。
笃蓦然不认识这个男生,他甚至今天都还没出过门。
警察不管问他什麽,他都只重复着一句话:「那个人不是我。」
那个男生如数家珍地,把笃蓦然平时在学校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通,说我们学校这麽恶劣的人只有你,所以绝对是你干的。
笃蓦然不懂了,这跟那明明是两码子事,凭什麽认为是他?他捏紧拳头,咬着嘴唇,眼看就要跟人打起来了,阿海恰好进门。
阿海调阅了撞球馆里的监视器,总算证明了笃蓦然的清白,按理说风波应该过去,没想到开学之後,校园里居然出现笃蓦然是个勒索惯犯、还找人来当替死鬼顶罪的谣言。没有人去探听真伪,没有人关心事实,只因为笃蓦然在一些局外人眼中就是个混子,会干出什麽事都不意外,谣言旋风一样越传越远。
笃蓦然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那个人不是我。」
可是,没有人相信。
阿海晓得,叶阑珊晓得,「四海一家」里的人都晓得,可是,也没有人相信他们。
这些人,全都是与笃蓦然同等的异类。
没有人相信,没有人愿意相信。
16
夜深了,笃蓦然站在那座废弃的电话亭里,拿起话筒,轻声说:「做那些事情的人不是我,为什麽没有人相信?」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电话亭对面,叶阑珊站在路灯下望着笃蓦然的背影,他在心里呼唤,笃蓦然,你快回头啊,我在这儿呢。
为什麽要去管那些不认同你的人,而忽略了一直都相信你的我们?叶阑珊站了很久,终究没等到笃蓦然回头,於是,他走了。
笃蓦然没有回头,只是重复对着话筒问:「为什麽没有人相信?」
17
一个衣着破烂、头发苍白的疯女人闯进撞球馆要找笃蓦然,笃蓦然不在,她揪着阿海的领子,说叫他回来,他是我儿子,他是我儿子,把他叫回来。
阿海无奈之下,只好打电话给笃蓦然,他在电话里冷冷地说,她不是我妈,叫她滚。
疯女人抓起酒瓶一个个往地上砸,喊着,把笃蓦然叫回来,我现在就要见他!她拿着破酒瓶子胡乱挥舞,一群大男人上去阻止,她歇斯底里地大吼,不要靠近我,我要报警了,把我儿子还给我……
十分钟後,笃蓦然终於出现,疯女人一看见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说然然,你救救妈妈好不好?妈妈欠钱,被人打了,没地方去了,你救救妈妈,好不好?你现在有在打工,能不能给妈妈一点钱……
笃蓦然随手抓起一个被砸碎的酒瓶,指着疯女人说,滚。
疯女人一步步靠近,经过刚才的混战,她脸上挂彩,衣服上都是血迹,看着怵目惊心。
笃蓦然更大声重复了一次:「滚!」
疯女人颤抖着开口:「你是我的儿子,我现在能靠的只有你了,你让我走,我怎麽办?」
笃蓦然嘶吼着,抓起酒瓶朝疯女人冲过去。
没人来得及拦他。
不久後,警车与救护车便来到了撞球馆的门口。
疯女人去到医院里接受治疗,笃蓦然则被送进少年观护所。
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笃蓦然杀人未遂,杀的还是自己的妈妈。没有人去探听真伪,没有人关心事实,因为笃蓦然就是个混子,会干出什麽事来都不意外。
18
笃蓦然走後,叶阑珊表现得非常正常,正常到所有人都觉得害怕。他一次都没有提起笃蓦然的事情,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人一样,好像笃蓦然走了,对他的生活一点也没有影响。
叶阑珊依然经常去撞球馆,打打球、跟熟人寒暄几句,可只要有人劝酒,他总是拒绝。叶阑珊酒量差,酒品更差,一喝醉就笑。以往笃蓦然在的时候,总是边狂笑边把叶阑珊的糗态拍下来,等到打烊了,人都散了之後,再扶着叶阑珊回宿舍。
他们感情之好,大夥都看在眼里,可怎麽叶阑珊原来这样无情?
後来有次一个女生朋友在撞球馆办生日会,唱完生日歌,一个男生突然冲进来,在女生面前单膝下跪,说,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吧。
众人欢呼。
叶阑珊看了这一幕,默默地把桌上整瓶酒都乾了。
19
散会之後,一群人七手八脚扶着路都走不稳的叶阑珊回去,经过那座电话亭的时候,叶阑珊停下来了。
那天晚上,所有在场的人都看着他钻进了那个小小的电话亭,拿起早已没有连在话机上的话筒,投入一个游乐场代币,播出一个注定不会有人接听的号码。
他蹲在电话亭里,说了一个晚上,没人知道他说了些什麽,可是,他笑得很开心。
20
叶阑珊一直在等笃蓦然回头。
只要他蓦然回首,他就会看见有个人一直等在灯火阑珊处,正远远地朝他招手。
就算全世界都放弃他了,叶阑珊也会继续等下去,因为,他喜欢笃蓦然。
不管你变成什麽样子,我都会等你,我会等你回头,等你醒悟,然後,我们还要一起走下去。
「所以笃蓦然,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叶阑珊说完,终於忍不住倚着玻璃门低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