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寫)Echo與Narcissus的時間Ⅱ — 二十六-1*

海玫跟着令岩穿过熟悉的市集,这里在她旧家附近,走离这个市场,会看见一

个河堤,从河堤一直往回走的话,就会到她以前念的大学。

令岩越过旧家的巷弄,继续往前走,海玫跟在旁边,不知道他想去哪。她的重

感冒才刚好,令岩今早拉着她出门,一路上没做任何解释,他手上捏了张纸条东张

西望得走,也没回头看海玫有没跟上,最後他在脱离市场边缘处弯进一条宽阔的巷

弄,走到最底,停在一间便利商店前。

「你跑来这里买东西?」

海玫狐疑得看着令岩,後者只是指了指前面,海玫看见他们停在一个老式公寓的

铁门口,这家便利商店将公寓两旁的店面都买下来并打通,因此中间卡了一个楼梯间。

令岩抬头,往二楼的阳台端详。

海玫心底起了似云的漩涡,隐约猜到了二三分。

两个礼拜前她因坚持出门找工作,回来却因为害了寒流生了场大病,那一次似乎

让令岩下了决心,接下来的几天豪宅陆续有仲介上门,若是撞到上班时间,海玫会看

见阿沪过来帮忙,他们窝在客厅不断讨论事情,海玫因为养病而躺在房间,只能趁令

岩进来照顾她时过问,却问不出所以然。

令岩默默做着这一切,海玫迷迷蒙蒙的,任由一切发生。

她记得当时似乎听见令岩对她说过不要工作之类的话,然後,他开始着手打理一

切事情。他要把她纳进他的生活,重新规画出适合两人的生存方式,他决定养她,就

不能再一个人奢侈过活。

这栋公寓虽老,看起来却乾净,二楼的阳台空荡荡的,只有旁边生长着茂密翠绿

的植物。

「以後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令岩的嘴巴在寒冬中呼出雾气,海玫心一紧,不知道该不该回看令岩,她感受到

令岩如蛇的目光轻轻扫到她身上。

她知道,这次真的逃不开了。

令岩知道海玫的心脏不太好,如果情绪太激动的话,会呼吸急促,常常摀着胸口

调节呼吸节奏。若在寒冬时犯起来会更严重,这时候他会帮她找出缓和心悸的小药丸

让她服下。

令岩也知道所有她没说出口的话。

海玫对他过意不去,却又看不起他。对他职业的偏见、对他救她、无条件养她的

恩情,这些冲突和愧疚感他都感受得到,有时让他觉得烦腻,却不讨厌。

她给他的感觉像一个乖巧哀伤的宠物,被过往阴影困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去

,她周遭始终围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与世无争。而这样的她没有男女之情困扰、约束

令岩,成了他唯一喜欢她的原因。她会照顾自己、但又无法让人丢下,没有她好像事

情都会变得麻烦、不顺利似的。

後来,他知道海玫的疏离和忧郁都来自一个名字,一个影响这一切的名字,他叫

梁连顼,阿顼。

她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神情既甜蜜又痛苦,就像影爱提到阿楚一样。

令岩剪着指甲,心里想着:啊,忘不掉前任主人的可怜宠物。

无所谓,他养她,像他的宠物,但其实海玫不大得宠,最後往往是她照顾着一蹋

糊涂的他。

喂海玫吃过退烧药後,看着她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她的脸很苍白,头发潮湿

,外面大雨肆虐着,这趟出门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身体还没好,干嘛硬要出门。」

一切景色忽然变了,房间的轮廓开始模糊褪去,眼前能见的只有她浅浅的五官

,她虚弱得枕在浅米色的被褥里,灵魂感觉好薄弱。

她没吭声,我把手放到棉被上:「怕我赶你出去?」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惶恐。

海玫好像听见什麽致命的话一样,突然全身颤抖起来,好不容易稳定的体温又

开始急速下滑,我听见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不规律,空咚、空咚响遍整个

房间,我紧张得连忙压住海玫肩膀,她却开始挥舞挣扎。

我吓到了,她好像急着起来逃走一样,更加使力压制她:「你别动,我没有要

你走!」

但海玫却开始哭起来,我好怕看见她哭,每次她哭的时候我都无能为力,不管

我做什麽都不能停止她的难过和伤心,因为我无法阻止她为梁连顼痛苦,我所做的

一切都比不上<B>他</B>对她做的一切。

「我没有要你走!你不要怕、你不要怕……<B>我没有要你走……</B>」

我开始连双手都感受到海玫的恐惧,她的心跳声响彻整个房间,她的瞳孔惊恐

得放大,好像我刚才刺了她一刀;她的样子让我越来越害怕,忽然想到心悸药放在

小抽屉里。

我气急败坏得一手压住海玫,一手拉开床头柜抽屉开始疯狂翻找,但怎麽找就

是没看见那袋桃红色的小药丸,海玫这时挣开我的手,挣扎着爬坐起来。

<B>不行、不能让她走!</B>

我喉咙发乾,连忙把她压回床上,海玫开始又踢又抓,并且凄厉得尖叫,声音回

撞在墙面四处,孤独又害怕。

「阿顼不要我──<B>他不要我</B>──啊啊啊啊啊──」

我更加疯狂得翻找抽屉,只要找到药就没事了、只要找到药,海玫的心脏就不会

哭了,她的哀号穿刺耳膜,我跟着歇斯底里起来:

「我要你、我要你啊!<B>我没有要你走</B>等我、等我等我等我──」

「他不要我──阿顼、阿顼───」

海玫的心脏停止跳动了,只剩下不断的哀号,她想尽办法挣脱,我不得不停下

找药的动作,拼命将她压回床上,直觉告诉我,只要她一出这个房间,就再也不会

回来了;最後我整个人爬到床上,双手双脚把她压制住。

她被我钉死之後,终於不再挣扎,双眼重新看向我。我又累又气,全身快失去力

气,海玫熟悉的眼神像涟漪一样慢慢漾生出来,温柔、虚弱、包容、感伤……

她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变得好温柔好温柔,就像那些曾经深不见底而今浮现出

来的回忆一样温柔……她一直在哭;双手慢慢伸长,捧住我的脸颊……

「他不要我……我喜欢他…但他不要我……<B>阿顼……</B>」

我无力得垂下头来,最後脸整个伏进海玫的胸口,她胸前的被褥被泪水湿成一

片海。

令岩缓缓睁开眼,窗边的窗帘已经收拢起来,外头阳台飘着一排衬衫和西装裤。

……海玫?

「欸,起来啦?」

阿沪双手提着早餐,腋下夹了份报纸,摇摇摆摆得晃进房间。

「来来来,吃早餐,我看你大概都快忘记早餐是什麽味道了吧?」

「……」

令岩抓起棉被,一个翻身想睡回笼觉,却被阿沪一把掀开。

「你不能再睡了,命都快被你睡光了!起来!」

令岩坏脾气得踢开棉被,双脚落到地上,接过早餐开始囫囵下肚。

阿沪边嚼着烧饼边随处打量,海玫已经离开一个月,房子变得比以前更加寂寞

安静。他在海玫离开隔天就发现了,那天令岩没去上班。他的手机和简讯不管怎麽

打怎麽敲都没有回应,经理担心他,派阿沪来家里找他。

阿沪打给海玫,海玫却不接。

他困惑得赶到令岩家门口,疯狂得钦着门铃却没人回应,直到他不顾一切大叫着

海玫的名字,才叫两次铁门就开了。

阿沪永远不会忘掉那个场景,令岩平时闪闪发亮的金发此刻黯淡杂乱得披散在肩

上,他的眼神乖戾又茫然,整个人散发着灰败的野兽气息,他一看见阿沪,立刻关起

铁门,阿沪吓得连忙挡住,还被夹到指关节。

他挤进家里,令岩已经一溜眼跑回他房间了。

餐厅桌脚散落着千元大钞,像垃圾似的被行走的人任意践踏,家里没有海玫的身

影,阿沪的心像被丢进胃里一样,旁徨又困惑,他不敢再呼唤海玫的名字,看来刚刚

他能顺利进来,是因为令岩误以为他在门口巧遇海玫而发出叫喊,没想到开门时却只

有他一个人。

阿沪探进海玫房间,里头的东西少了一大半。

他战战兢兢得走进令岩房间,看见他坐在床角,头发已经梳整齐了,眼神却不知

道看哪里。

「令岩……海玫呢?」

尽管再怎麽不想问,阿沪依旧逼自己开口。

他从来没见过令岩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吓坏了。

令岩慢慢眨了下眼,没有回答。

阿沪愣在门口,像个孩子一样惊慌失措。

<B>她离开了。</B>

他不知如何去处理这样的状况,心里酸涩起来,感觉好像安乐和喜悦的感觉都被

打碎了、剥夺了。

过了一会,他捡起令岩扔在地上的酒罐。

他决定先把这里整理乾净再说,毕竟,这里可是他最喜欢的家啊。

「晚上要上班喔,你没忘吧?西装记得收进来。」

「罗嗦,不要把我当失智老人一样。」

阿沪看着令岩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突然发笑:

「欸你这麽说,感觉真的有点像──唉唷!」

他闪过令岩踢来的一脚,烧饼屑洒满地上。

「唉唷?你们怎麽还敢来啊?」

「你有记得带离职信吗?点台率掉成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不做了哩。」

令岩和阿沪才刚踏进休息室,马上惹来一场讪笑。

阿沪不耐烦得推开他们,走到自己柜子前。令岩迳自走到他的橱柜前,却一把被

Creata压住柜门,发出好大声响。

「别听他们乱讲,他们嘴巴太坏了。我是来鼓励你的喔,看看我帮你带了什麽好东

西?」

Creata把手移开,令岩往门上一瞥,看见他把这个月的月积分表贴在他柜门上。

令岩的相片远远落在最後前五名,被一个大红圈整个框起来,并恶意得在他头上加了

一顶no.10的皇冠。

令岩扫了他一眼。

「你这个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生病了啊?我认识一个专门治这方面的医生

,可以介绍你喔?」Creata的眼神闪烁着光芒,後面的羽党爆出下流的狂笑。「这

张表让你每天开一次门就激励自己一次,想想你第一名时的风光,再看看你现在这副

德行!」

「这个月轮你当替尾狗啊。辛苦你了,希望哪天不要垫一垫,就垫到排行榜外了。」

令岩无视Creata,直直朝排行榜最後四名的其中一人对望,那个人没料到他突

然如此,吓得又惊又愧,脸颊发红。

「你确定要靠我这麽近吗,」令岩回望Creata,他懒懒得呼气喷到他脸上:

「你们老大要是摸你的时候,发现你沾到我的味道应该不会高兴吧。」

Creata气得弹开来,站在对面叫嚣:「你再嚣张也嚣张不了多久!别以为经理会

继续纵容你!」说完他就溜出更衣间,其他党羽纷纷跟上。

「好恶心。」

阿沪扭着脸打算撕掉那张排行榜,却被令岩阻止了。

「别管了。」

令岩坐到凳子上打领带,阿沪担心得看着他的侧影,现在的他的确散发不出气宇

轩昂的气势,以往只要他一进来这里,周遭就会不自觉溢散着金色的光晕,现在的他

虽然强打起精神,但能量却不在这里。

海玫,海玫,是因为你吗?

你已经变成他的光了,可以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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