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rMoment
海玫睁开眼的时候,看见鹅白色的天花板。
她躺在让她整个人陷进去的床上,埋得她全身都失去重力,没力气转身。
海玫紧张得观察四周,四肢僵硬。
这里是哪?
卧房的门打开了,海玫吃力得转头,看见一个金发男子带了一位斯文男人进来。
海玫害怕得要命,瞪着两名男子紧张颤抖。
金发男脱下大衣,没有看她,反而是後面的斯文男人先开口:
「不要紧张,我来看看你伤口怎麽样。」
斯文男子放下公事包,从里面掏出听诊器。
海玫稍微放松下来,金发男通地一声坐到床上,只看了她一眼,就低头滑手机。
她溜眼看他,稍微探出手,触碰到被窝外的冰冷空气。
「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海玫嘶哑得要求。
金发男眼神闪了一下,抬头看她时有点错愕,随後拿起床边的矿泉水,倒给她,
海玫注意到那是威士忌杯。她撑起身子接过,男子的手比杯子还要冰冷。
医生蹲在床畔,将器材都摊到地上,准备就绪。
「你应该不知道发生什麽事了吧?你昨晚昏倒了,是姜先生带你回来的,右手臂
被砍伤了,小腿和脚底板都有严重的外伤。」
医生检查海玫的舌头,她试着想起昨天,想张口时头却痛得要命,她痛苦得按着
头呻吟。大雨让她感冒。
「我看看你的手。」
海玫低头看自己身上,发现是件男睡袍,她卷起宽大的衣袖,医生开始拆绷带,
清洗伤口,进行换药。
她扭着唇不叫出声,看着手臂上血肉模糊的伤势。
接着医生要看她的脚,姜先生这时不耐烦海玫迟缓的动作,一把将厚棉被掀开,
她瞬间被冻得缩了一下。
海玫睡衣凌乱,看见自己双腿坑坑疤疤的,一夕间变了样,医生对着她的脚底板
皱眉,海玫觉得很赤裸,羞愧得缩起脚,才发现痛楚和僵硬全挤在脚底板上。
医生尽量放轻动作,开始清洗她的伤口。
双氧水一碰到皮,海玫的身体宛若电击,她紧紧抓住棉被,唇来不及咬住就发出
呜噎。
「忍耐一下喔,伤得很严重,一定要洗乾净。」
医生认真的清洗伤口,腐蚀感如千万条虫,张口拼命啮咬撕扯海玫的皮肉,她忍
不住了,想抽脚却被按住不动,痛得拼命蜷缩,想挣脱却徒劳无功;余光间她看见
姜先生在床尾淡淡看她,像在看戏。
海玫难堪得歪在床上,衣物凌乱、身体狼狈,觉得她的尊严被他粗鲁得丢掉了。
她开始大哭大叫。她一下子全明白了,眼前的金发男子是救命恩人,却一点都
不把她放眼里,他看她就像她是无助的流浪动物,刚好遇见他好心收养而已。
「好痛──好痛──我不要……呜……」
海玫痛哭失声,她的伤口好痛、灵魂好痛,她的人生被伤得体无完肤。
医生为难了起来,终於停下动作。
海玫头埋在枕头里,整间卧房只剩下她痛苦的啜泣声。
姜先生这时弯下腰,凑到医生旁边,按住他的手腕。
「我来帮她擦吧,抱歉,辛苦了。」
※
海玫哭累了,抬起头,发现房内只剩下姜先生。
他坐在床尾,不约而同地回看海玫。
「可以擦药了吗。」
姜先生嘴角挂起笑容。
他的嗓音很温柔,沉沉淡淡的,有种哄的味道。
海玫愣了愣,乖巧得点头。
姜先生呼了一口气,将救护箱放到床上,他轻轻抬起脚,看了下伤口。
海玫再度难为情起来。
「……很严重吗?」
「嗯,忍耐一点喔。」
海玫难过得抹乾眼角,看着他拿着沾药的棉布轻轻擦拭她的伤口。痛楚没方
才这麽剧烈了,力道比医生小很多。
海玫靠到枕头上,将长发梳开,端详姜先生的脸庞。
他微低着头,张扬的淡金色头发长度打薄及肩,海玫惊讶他的肌肤如此苍白,
配上他突出的鼻梁和纤长的睫毛,乍看似个外国人。
姜先生对海玫的动静很敏感,他又抬起头,冲着她绽放温柔的笑靥:
「怎麽了,用痛你了吗?」
海玫也就看见他整张脸,立刻被震撼。
她怀疑眼前人是希腊神话里的美男子、是神祉、是天使,就是不是凡人。日光
照上他的秀发,淡金色闪着碎光,细挺的眉宇、细长慵懒的双眼、唇薄而秀巧,俊
俏的五官配上相较下刚毅的脸型线条,俊美无双。
他和阿顼是截然不同的出众,阿顼是光,眼前的男子却带着阴柔和冰凉。
海玫忘记怎麽说话,只好僵硬得摇头。
「我知道你一定吓坏了,好可怜,放心,我不会对你怎麽样,」姜先生低下头
,继续处理伤口:「你担心的话,嗯……我手机和证件放你这好了?但这样我就得
整天待你这罗?不介意吧?」
姜先生痞痞得笑了,海玫摇了摇头。
「不用了,不管你放什麽,我都走不了。对你而言,我也是陌生人。」
「喔?意思是我该怕你吗?」姜先生抬高一边眉,轻轻捏了口海玫的脚踝,海
玫害臊得缩起脚,她想发脾气,要他尊重点,他却对着她笑得很好看。
「等你好一点再说吧,现在只要问一个问题就好。」
姜先生搽好药,抬起另一只脚。
「好。」
海玫淡淡笑了。
「你叫什麽名字?」
「海玫。」
「姜令岩。」
※
令岩之後还是有请医生,换药则由他亲自来,他笑着婉拒海玫自己换的要求。
因为伤口的关系,海玫几乎一个礼拜没有洗澡,她不敢去想她第一次睁眼时自
己为什麽是乾净的,而且换上了新睡袍。在脚底不能碰地的情况下,海玫一直憋
着去厕所的慾望,最後终於受不了,羞愧又挣扎得让令岩抱着她去如厕,从那次之
後,海玫就不再那麽紧张了。
她看着令岩递换绷带,暗暗想着能把医生请来家里,大概是私人医生,房内摆
设虽然简单,却不掩质料的高级舒适,她还偶然瞥见一盒MichaelKors的手表搁
在桌上,她刚好认得这牌子。
令岩在家的时间不太固定,有时整个白天都不在,有时大半夜出去,到下午才
回来;海玫自认不该去好奇这个,但她有种预感,要不是家里有她这个人,他很可
能在外好几天都不回来。
她暗暗推测令岩可能是富家子弟,彻夜不归可能因为工作,也可能玩乐通霄。
接下来几天,两人都没再对彼此做进一步深谈。
两天後,海玫把大半夜逃命的事情经过告诉令岩。
「那个阿赤现在应该很急着找你吧,都一个星期了。」
「我知道……但我一时间不知怎麽跟他们说。」
海玫懊恼得低下头,阿赤赶到她家时,看见敞开的大门和满地千元假钞会作
何感想?他告诉慧琪了吗?海玫一想到这整个心都揪了起来,她试图联络他,手
机却没电了──充电器在家里,她乾脆将错就错。
令岩将药水收进医药箱,掏出手机给她。
「说一声吧,说你现在很安全。」
海玫看着手上只有一片黑萤幕的智慧型手机,登时发楞。
「这,这我不会用。」
令岩坐到她身边,按下键後滑开萤幕,点开拨键页面。
※
「我在朋友家,嗯,现在很安全…没事啦,没有,没有受伤,我还不会回去
,你有帮我关门吗?谢谢……不,没关系,让我一个人几天好吗。嗯……」
海玫按掉通话,令岩直勾勾地看她。
她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将手机还他。
「你确定他不是你男朋友?」
海玫摇头。
「他很喜欢你吧。」
令岩挑高一边眉,淡淡说道。
「不,没有,我们认识很久了,不是那样。」
但令岩没管她说什麽,忙自己的事去了。
又过两天,海玫试着下床──她能走路了,姿势怪异而缓慢。
她悄悄走出房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客房以外的地方。
从房外延伸一条走廊,海玫扶着墙面,调整重心,先经过房间、饭厅,然
後才看到客厅沙发。整个家又大又新,光线装潢设计仔细,家具简约而现代,
到处都散着淡淡的男香。
「海玫。」
她转头,令岩惊讶得看着她,赶过来扶她到沙发坐。
※
「谢谢你。你真的是我遇过最善良的人。」
海玫突然对着令岩弯下腰来,语带哽咽,她不只一夜被令岩感动得偷偷落泪。
令岩安抚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了什麽。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回报你,我在你家这麽久,带给你这麽多麻烦……」
海玫感激得望进令岩双眼,後者眼神依旧淡淡的,很温柔,却没什麽波动。
在他眼底,她永远说不出来除了有点空洞的温柔和笑意外,还缺少了什麽。
令岩倒在沙发上,双眼没离开海玫。
「你还不想回家,对吧。」
海玫没说话。
「我真的不介意你在这里待多久,身体好多了吧。」
「嗯……」
「想留就留下来吧,」令岩搔了搔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说实在的,有
一个什麽在家要我牵挂也不错,至少我回家不会无聊。」
海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就这样放任她信任她?
他不怕她赖上他吗?
令岩却一派自若,也没有开条件的意思,他翘起脚,低头玩弄手表。
「……我觉得你满特别的。在之前我谁都不想管,不知道为什麽,却就是想
捡你回家,把你留在家也不担心你会做什麽事。例如偷印章和改密码?」
海玫此时也想到这点,讲话开始结巴。
「我…我…....也很信任你不会对我做什麽,包含我一个人孤零零被关在你家
的时候,我、我可以安心睡觉。」
海玫说完脸红了起来,令岩笑出声。
「我们两个<B>超扯。</B>」
海玫跟着笑出来。
「我们到现在对彼此还一无所知,却过得好好的。」
令岩忽然靠海玫靠得很近,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头。
「这样不错啊。也许我们……」
海玫吓得望後退,刚好看见令岩邪佞的笑容。
「你饿了吗?想吃什麽,我去买。」
令岩语气很轻松,不把刚才当一回事。过了这麽久,海玫还是不太好意思
点菜,令岩习惯了,不等她开口就准备出门。
海玫知道他会直接带回她的份,而且不会是牛肉。
※
慧琪没打电话来,可能阿赤没告诉她连络方式,他自己也没再设法找她。
如今两人相处不再那麽客套,虽然令岩偶尔还是会轻浮逗她,海玫想那是他
对女孩子的习惯,尽管尴尬却不以为忤。
她有的只有信任、感激和亏欠。
令岩常对着手机打网路简讯,一开始海玫以为是他女朋友,搞得很紧张,令
岩注意到这点,笑着解释他都用app谈工作,他没有任何形式的伴侣。
令岩好像总是能看穿她在想什麽,或随时感受到她的动静,她不知道为什麽
他能对女孩子这麽敏锐,他体贴女孩子、擅於调情常使她感到齿舌发寒,令她联
想到阿顼;尽管两人天差地远,但这方面可能是一样的。
因此海玫根本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姜令岩,他也是。
※
「海玫,起来。别睡了。」
因为感冒药而嗜睡的海玫被一只手慢慢摇着。
她睁开眼,发现令岩全身穿着整齐坐在身旁,天已经亮了。
「起来,我今天放假。」
「唔?」
「我带你去买你要用的东西,衣服、化妆品、保养品或其他。你想买什麽都
可以。」
这句话让海玫一下子清醒。
「不──你不要──」
「你一直穿着我的睡衣也不是办法,我家没有女生的东西,你若要留下来,
当然要买你的生活用品。」
海玫根本没想到这层面,她以为令岩在暗示她不该再留在这,满脸通红: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没有…..不然,你今天就送我回家……」
「别紧张,我不是赶你走,我是认真要替你买东西。」
令岩像往常一样看穿她的心思。
「我不管你了,你在五分钟内起床梳洗好,先穿我的衬衫,这件大衣版子比
较小,先穿这套,我在客厅等你。」
海玫别无选择,她有种淡淡的不祥感,更深的羞愧感蒙上心头。
※
令岩带海玫穿过优雅堂皇的中庭造景,走出大门,外面已经有一辆计程车在
等候。
「我的重机拿去修了,它要整个大保养。」
「重机?」
「对啊,骑很久了,身上零件应该都被我换过一轮了吧。」
令岩替海玫开车门。
「怎麽了,觉得我应该有车?」
「没有啊,我没有这麽想。」
「嗯,我懒得买车。信义商圈。」
令岩跟着爬进後座,对司机说道。
信义区是台北市百货公司的聚集商圈,海玫战战兢兢跟着令岩走进一间装潢
时尚的下午茶店,令岩知道她不敢点,擅自替她点了冰淇淋圣代蛋糕塔和一壶莓
果茶。
海玫安静得挖着甜点,吃得很慢。令岩切了块咸派给她,像平常一样聊天,
神情愉悦。
海玫虽然开心得回应,却又忍不住觉得空虚,这怪异她不知道如何推却,当
然也不太喜欢这样的友善。
她将莓果茶都喝光,而甜点只吃了几口。
令岩带海玫逛起街来。
他一开始就从内睡衣逛起,海玫吓得拼命把他推离专柜,直到令岩调皮得命
令她必须买齐贴身衣物,不然他就待在旁边看她挑的每一件为止。海玫吓得七荤
八素,将令岩推到好远才肯进店挑选结帐。
他接着带她逛女性服饰,海玫的心情越来越忐忑,负担越来越重,却因为令
岩坚持不让她回家,以及一堆他意愿买给她的理由,使她很两难。她忍不住怀疑
他是用善意和她的恐惧当作变相筹码,让她不能轻易拒绝,也没有退路机会。
「既然难得来了,不如高高兴兴去享受,这样我们都开心。」
海玫听了太多,最後无力反驳,也有点被说动了,她不敢让令岩不开心。
正当令岩要拉着她往一间名牌旗舰店走去时,海玫终於吓得扯住他对他猛摇
头,说她撑不起这个档次的衣服,买了也用不到。
令岩笑了一下,带她左转,走进相对亲民的西班牙女装品牌。
海玫跟在令岩後头,对他敏锐的选衣眼光大为惊奇,看令岩俐落得穿梭区间
,拿起衣服又迅速放下,转瞬间就挑了好几件。
他推给海玫,又将她推进更衣室。
海玫颤抖得轻拂手中各式质感的布料,怯怯得看了令岩一眼,接收到他鼓励
的眼神後,才敢进更衣间换上。
「这件不好,气质跟你不搭。」
「你不够高,搭高跟鞋好一点……」
「嗯,这件也不对……」
令岩连连摇头,海玫进进出出好几遍,不断换上衣服然後被令岩审视。她一
面尴尬得换下衣服,一面庆幸这些动辄数千的衣服不会被买下。
将所有衣服归还後,海玫发现令岩正用专注锐利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她,她
吓得挺直背脊,不敢乱动。
「这间风格不适合你,我知道要选哪家了。」
他温柔得笑起来,让海玫先走,随後跟上。
「去oneway吧。」
※
海玫对令岩口中的服饰品牌听都没听过,更别说对它们风格有什麽概念,她
惊讶得问:「你做造型或设计相关吗?为什麽对女生东西这麽了解?」
令岩只是耸肩,露出邪笑:「我强罗。」
海玫在试穿和选衣过程中,也渐渐感到一丝乐趣,阿顼并不花钱在这种地方
上,事实上他根本不管海玫穿什麽,礼物多用书来打发,他鲜少关心海玫除了书
以外喜欢什麽,似乎也从不认为她也有想打扮的慾望。
只是每当令岩理所当然得怂恿她应该拥有这些衣服,并拿出卡片轻松结单的
时候,海玫的忧郁和不适感又瞬间回来了。
她被令岩拉着试穿一双新鞋时,沉默得想着她到底要卖掉几本书、赚多少钱
,才能回报这短短几小时内买的所有东西?
「你穿起来好美,这双鞋真该遇见你。」
令岩的甜言蜜语又飘进耳畔,此刻海玫看向镜子,镜中的她穿着露出小腿的
粉裸色蓬松高腰纱裙,上头搭一件剪裁特殊的中袖衬衫,一条深红色的薄织围巾
垂挂颈肩,细细的咖啡色皮带则系在腰上,脚下是甫穿上的中跟宝蓝色交叉系带
娃娃鞋,整个人像个装扮精致的洋娃娃。
海玫虚弱得微笑,不得不钦佩令岩的眼光,她在镜中看见另外一个自己。
令岩站在她身後,看着镜中的海玫,双手环胸,眼睛得意宠溺得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