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岩钦了下门铃，那位总是带着轻蔑神情的老妇人照常出来迎接，但却停在花雕
铁栅门前，直勾勾瞪着他瞧，随後挥手赶人。
令岩不走，只说了句：「府上贵夫人找我来的。」
语气不知道在嘲讽谁。
妇人张着鼻子高哼一声，脸仰得老高：「林家没这号人！」
令岩扬了扬眉，不知道发生什麽事，只好掉头走掉，打算再用手机连络少妇。
「欸！你干什麽啦！白痴！谁教你这样对我男朋友的！」
後方忽然爆出一声嚷嚷，夹杂着嗫嚅的道歉声，令岩回头，发现小蝶盛气凌人地
插着双手，样子急欲表现成熟，神情显得造作。她一溜眼，连忙谄媚地对着令岩娇笑
，拼命招手要他回去。
令岩闲闲跟在小蝶後头，沿着幽长宽阔的走廊走。眼前的人背影有种神气，像以
往被压抑的气焰失去枷锁了、解放了，不同以往。小蝶的姿态宛如一个女主人，那种
神气是打败另一个女人才得露出的锋芒。
自他刚踏进大门，就感觉到这个家有些诡异，这感觉意外地让他熟悉，但他不想
想起来。
他们经过少妇卧房，门是敞开的，令岩眼角余光朝里头探去，发觉有些异样。他
没开口问，小蝶自顾自说话：「欸你在外面等我一下，不准落跑喔！我很快，要等我
喔！」令岩再三应声表示不食言，停在小蝶房门口，目送她关起房门。
他直接走进主卧房，发现房里东西少了大半，像被谁横扫过一样；衣柜的双门敞
开，里头堆乱着衣架，像被人扯下来一样，七零八落地相互勾结着挂。衣服全都不见
了；床倒是好端端的舖整齐，茶几、椅子、柜上平时披挂摆放少妇的东西，如今也陡
然空荡。令岩垂眼扫视房间，梳妆台被肆虐得最严重，翻箱倒柜、凌乱粗鲁，椅子也
被丢到了远处。有一两瓶保养品躺在地上，十分孤单。
令岩走向梳妆台，里头都清空了，他停留一阵，若有所思，随後熟练得拉开右上
角少数被关上的抽屉。他将手伸到抽屉底部摸索一阵，食指在其中一个地方往上一推
，抽屉内部木板马上出现一个斜坡。令岩将往上斜突起的木板扳开，底下是抽屉原本
的底部，夹板和底部之间塞了很多、很多质感精致的名片。
他把它们全部拿出来，盘坐在地，将名片一字排开舖在地毯上，单手撑脸慢条斯
理地翻看。
全都是公关店的名片，有些是店家的，有些是公关个人的。
少妇包养他的期间，并没有减少去公关店的频率。令岩不在乎，只要他有本事不
让她的心和注意力被那些公关们吸引转移，就能保证他的优渥收入不被威胁。他甚至
常看着少妇花好几个小时装扮打点自己，然後载她去台北市大大小小的夜店、公关店
，在包养一位未成年小伙子後，她实在没那个脸皮大剌剌指使家中司机送她去这些场
合寻欢取乐。
关於刚刚发生的总总异样已经让他心中产生端倪，这些东西应该不是少妇自己带
走，而是被人粗鲁剥夺的。她的所作所为也许没碍到任何人，却惹毛了他们。而对她
来说，把这些纯粹物质的一切从她身上带走，已是世上最残酷的惩罚。令岩冷冷勾起
了笑靥，忽然觉得轻蔑又开心。
他来回扫视这些名片，虽然对大部分店家略知一二，也知道他们的位置，但还是
一点概念都没有。这些名片就像许多条一模一样的岔路等着他选择，他并不胆怯，却
浑身的茫然。令岩目光停在一张黑色雾面质感的卡片上，那是最旧的，纸张已经起了
毛边，字体烫了银，不草不正的写了串斜体英文，是「Narcissus」。
令岩歪了头，觉得这名字很眼熟，好像在高中的艺术课本看过，而他印象中没去
过这间店。
「小岩！我好了！」
斜对面的房间传出小蝶的叫喊，令岩连忙将一排名片收拢起来，丢回抽屉里。他
抓起Narcissus的名片塞进衬衫口袋，小蝶刚好在这时跑进来。
「你後母呢？她去哪？」
令岩的语气毫不关心，小蝶注意到这点後，本来微僵的嘴角才又得意的扬起来：
「哼！她活该！叫她吃屎去吧！竟然搞不懂她在这个家的地位，活该她自以为辈
分高过我，还说你是属於她的，她竟然骂我狐狸精欸！你可是我男朋友欸！有没有搞
错！？」
「你跟你爸说啦？」
「对啊！不过你不要怕，你是我男朋友，我会保护你的，你以後还是可以来，没
人敢怎样。不来也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你，我爸和阿芝根本不能拿我怎样，而且你什
麽也没做呀！」
小蝶施了脂粉的脸讲出这些话的神情，变得更跋扈妖艳了，语气流盼俨然将他当
成一个所有物。令岩面无表情，静静看着小蝶天花乱坠地讲，注意到她换了件黑色丝
纱质紧身短洋装，发育良好的胸脯在洋装平口处饱满而紧绷。令岩依稀在报章杂志的
名人版看过同款式的礼服，模特儿穿着时显得高贵优雅，而今套在小蝶十五岁的身上
，青涩的身体被过分地强迫散发出不协调的浓艳。
「穿这麽漂亮？」
令岩微笑，拂了拂小蝶的脸颊。
「对啊！带我去约会吧！」
小蝶得意地转了圈身子，双手叉腰挺出胸脯。
「约会？你穿这样去哪约会？」
令岩吃笑一声，有点没辄。
「唉唷！去哪都可以啊！你是男生你要决定啊！」
「不过，我不打算像以前那样常来，以後可能也不能常和你『约会』了。」
小蝶的脸忽然浮现出失望和愤恨。
「为什麽！？」
「我要工作啊。」
令岩语气很轻松。
「你为什麽要工作！？」
「因为你把我老板赶跑了，」令岩弯低腰，促狭地戳了戳小蝶的胸口，「我当然
再找一份工作养自己，我可没有一个有钱伟大的老爸。」
「那还不简单！我养你啊！就像那女人一样！」
令岩不置可否地带笑看她，脑海想起「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句话。
小蝶看到他的神情，跺了下脚，皱眉嘟嘴嗔道，好强心使了起来：「我升高中了
，零用钱比以前多！」
令岩直回身子，脸撇开一边，也不看她：「算了吧！你那点钱满足你的慾望都来
不及，<B>养不起我。</B>」他的嘴角往上勾笑，电得小蝶头昏眼花，但说出口的
却是满满的轻蔑。小蝶一恼，不甘心又愤恨，用力推了下令岩：
「你讲这什麽话啊！你这样算什麽男朋友？！哪有男朋友不花时间陪女友的！干
！你很贱欸！我为了跟你在一起好不容易把那贱女人赶走，结果你居然宁愿去工作也
不陪我？！现在是怎样！？」
令岩依旧笑笑地，稳好身子後凑近小蝶要抱，小蝶甩开他的手，毫不领情：「不
爽分手啊！分手啊！！你饿死算了！！」令岩不由她撒野，直接扣住她的双手将她绕
了一圈，反抱住她的腰，脸凑向她洒了香水的颈项又亲又蹭：「开玩笑的啦！傻欸
，我怎麽可能不想陪你！但说真的，我要多赚点钱，才能疼你啊！」小蝶一听，动作
软化下来，令岩扬起头，脸贴着小蝶的：「而且我上班时你在上课，又不冲突。」
「对喔。」小蝶睁大眼睛，被点醒一样。令岩笑了一声，将她转过身面对自己：
「不过，你今天打扮这麽漂亮，我带你去夜店好了，想不想去？」
小蝶一听到夜店两个字，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真的！？我未成年欸！可以去吗？！」
「你後母之前就常带我去啊，那家围事都认得我了，不碍事啦，何况我满十八
了。」
小蝶听了更加兴奋，她拉住令岩的双手，原地跳动：「真的吗！要要要要！我要
去我要去！好棒喔我很久以前就想去了！可是我打扮这样可以去吗？会不会太普通？
妆会不会太淡？」
小蝶又忙乱地检视摸索自己，拼命问令岩意见。
「嗯，再戴个假睫毛，然後，挑双高跟鞋你就可以去。相信我，你一定全场最正
。我绝不拦你认识其他帅哥。」
令岩亲切地说，鼓励得握了握小蝶双手。小蝶惊叫一声，转身冲回房间打理。
令岩心生一声轻笑，他的目的不外如此。
勾引、取悦、安抚、支开、撇清、钱。他一直以来做的就是这些事，得心应手。
他收起笑容，眼神冰冷无双，忽然觉得这房间温度冷得让人恶心。
※
令岩知道小蝶嘴上说兴奋和不怕，心底却很紧张。他牵着她的手入场，震耳欲聋
与绚丽灯光的昏暗场合让小蝶有点吃惊和犹疑，令岩知道这情况不会持续太久，里头
人很多，几乎无路可走，视线也黑暗。没多久他就轻易和小蝶失散，他从容钻过雍挤
的人群自顾玩去了，他不担心小蝶，知道她有本事处理好。
小蝶发现令岩不见後，整个人僵在舞池原地，紧张得头皮发麻、四肢僵硬。她一
个人在挤满疯狂陌生人的舞池里显得局促不安，但不觉得害怕，音乐都是她熟悉的舞
曲，只是比以往还要强烈撼耳，振得她胸腔咚咚震动。她张望周遭男男女女的脸，随
後推开人群，往较亮的吧台区走去。
小蝶忐忑地靠上颇有高度的吧台，学着看到的电视人物一样，佯装不在乎的倚在
桌缘，垂着眼漫不经心地看着相互厮磨的人群。
「需要什麽吗？」
小蝶抖了一下，回头看见一位Bartender凑近她，冷酷却不失亲切地问。
「啊，都可以啊。」小蝶随意回应，试图对上Bartender的眼睛并微笑，却发现
他有着和令岩一样的笑容，薄薄的轻蔑。
「第一次来呵？」
小蝶很不甘心，哼了一声甩头不理，噘嘴卷弄着头发。
不久她看见左畔有位年轻男子视线正打量自己，他在暗处，躲开吧台的光，看不
见长怎样，身形很高挑。
小岩没那麽高吧……这人也比小岩壮。
小蝶思忖着，慵懒带羞怯地朝男子回眼，便不敢再看。
可是不久她感觉到男子慢慢走过来了，走进光下，走进她身畔。身上有股清香混
着淡菸的味道飘了过来，很有侵略性。小蝶心底忽然高升起来，粉红色的旖旎在旋动
，又点点踏踏地雀跃怦跳。
「Cosmopolitan，给她。」
小蝶转头，刚好看见男子的侧脸，英俊而立体，他微微扬笑，微弯的薄唇很邪魅
。头发是深棕混染着黑色和一点点的浅麻，削得短短的，微微蓬松着柔软。男子说完
转头朝向她，再优雅地笑了一次。
那眼神瞬间把小蝶的心脏给冻结了。她觉得再看下去她的灵魂就要被攫走。
小蝶差点呼吸不过来，她微微鼓起胸口，对他礼貌地回笑。
男子便朝她靠近了几步，温柔有礼的。
小蝶从没想过原来心脏可以跳得这麽剧烈。那感觉和看到令岩完全不一样，她的
眼光根本离不开他，男子还未动一丝一毫，光那个眼神和笑靥就完全侵占她的所有。
他的笑容那样危险又勾媚人心，五官立体俊俏，有种精锐的神韵和内敛的狂野，而看
着她的眼神却又深邃温柔，温文郁雅。气质尽管邪魅，却一点都没有令岩那种令人
灰心的阴冷，小蝶感受得到他身上深藏的暖光，悠悠但完全地明亮。
他有宽阔的肩膀和薄瘦高挑的身形，令岩的窄瘦单薄完全比之不及。这男人，简
直倾城无双。
小蝶半啓双唇，男子却转头，她看他笑着接过Bartender的饮料，亲切得递给她
，她微笑接过。
「不要紧张，你也亲眼看到我接给你了，不会有危险。」男子微笑，又冷不防凑
向她耳边，呵吐气音：「你第一次来吧？这款女生接受度很高，不会辣，你喝喝看。」
小蝶还没喝，就被这男人薰得醉恹恹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杯缘凑向嘴边，轻轻啜了一口，酸甜的果香清雅浓郁兼错，沿着
层次一层层扑来，橙酒的苦香和伏特加的底韵温柔地在最後慢慢浮现，微微辛呛。
她忽然感动得好想哭，她嚐到了爱情。
小蝶舍不得搁下酒，亦舍不得喝，全身微微地颤抖，她无助、可怜楚楚地仰望男
子，满身满心的脆弱和崇拜。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拜托……」
小蝶的声音温柔娇软，带着欲泣的恳求，她眼里心里全部都是爱情，浪漫温柔得
倾泻出来。她看见男子的瞳孔闪动了，刹那而逝的怜悯和温柔。他牵起她的手，小蝶
没有反抗。
「今晚跟我走，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小蝶放下剩一半的高脚杯爱情，还需要喝吗？这男人可以给她的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