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總裁他又兇又冷 — 《二章》

天气晴朗明媚,微风轻轻,山道两旁的树林摇曳盎然生机。

霍少琛屈起手肘搁在窗边,一手闲适地控制掌下的方向盘,吹着风一路开回半山腰的别墅。

离大门还一段距离,守卫先看到他的车子,替他开门,厚重的雕花大门缓缓往两旁拉开──逐渐露出那座被藏在山腰的住宅区。

说是豪宅住宅区乃实至名归。占地偌大,只有三栋别墅,每一栋别墅间还有连接的造景,别墅前一大片广场,有水池花园还有玻璃花房……等,中西式并存的庭院设计,风格迥异又互相融合,壮丽大气又婉约细致。

霍少琛对眼前的景象是十分熟悉的,一路目不转睛地往自家开去,视线里忽然多出一抹纤细的身影。

──背影单薄而纤柔,一头长发柔顺地贴伏在背,长裙下的小腿笔直且白细。

在车头开过雕花门时,他不自觉地放慢速度,那身影听到引擎声,朝他侧身望来。

她的眼眉精致秀气,一双大眼水润晶亮,琼鼻粉唇,鹅蛋型的小脸,在黑发的衬托下显得小巧,肌肤如温润美玉,一字肩的高腰米白色洋装,将她身姿修饰的细长纤弱,不盈一握。

──美得细致的像个精巧打磨出来的瓷娃娃。

霍少琛一愣,在自己不自觉地时候踩下煞车,停在她旁边,细细打量她的眼眉,轮廓熟悉。

半晌:「……茵茵?」

「少琛……哥哥?」顾芎茵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看清他。

「太久没见面,认不得了吗?」见她这小迷糊的样子,他轻笑一声。

被他调侃,她不禁红了耳根,摇头。「不、不是。是、是看不清。」

他蹙眉。

这麽多年了,去国外就医,也没医好吗?

十年前,顾芎茵离开时,除了出国进修,更是因为顾芎茵的双眼得了罕见的病症,国外的医疗技术或许能找方法医治;後来,顾九芎十岁那年,也跟着出国念书,姊弟两人一个十年一个八年,都没回来过一次。

偶尔问起顾家他们姊弟的状况,也是一句「过得不错、适应良好」,久之,他也没怎麽问了。

倒是江铃一直跟她保持联系,有时能从她那里听到几句,但终究是些小事,听过一耳朵就忘了──这对玩伴从小玩到大,感情堪比亲姊妹,对方不愿让第三人知道的事,打死她们都不会说的。

所以,他也不知道,顾芎茵的眼睛状况到底是怎麽回事。

「要出门?」他四下巡了眼,发现她身边没人。

她眼睛不好,出了家门不是江铃陪在她身边就是仆人跟着,鲜少有周围没人的情况。

她摇头。「我就是四处走走,很久没回来,变了很多。」

还不到中午,但太阳有些大,才站一会,她的肌肤晒得有点红。

「先上车,我载你回去。」

她略有迟疑,他开门下车,在她面前站定。「等太阳不烈了再出来,反正一时半刻逛不完。」

「我牵你?」他微弯身,尽量与她视线平视,还记得要离她一步远。

「……好。」她本想摇头,不知想到什麽,缓缓举起自己的手。

霍少琛握住她的手,柔若无骨的,小且软,似乎还有一抹淡淡的馨香,他挑眉,将她往後座带。

待她坐好後关门开车,往中间的那栋别墅驶去。

霍家、顾家、江家三家,从爷爷那一辈共同携手创业,又是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从小玩在一块,情同手足。後来发达了,择一处风水宝地盖了三栋大别墅,自成一个住宅区。

本来还说了几件娃娃亲,奈何父母辈从小玩到大,对对方实在没那种旖旎心思,後来各自嫁娶,可也不妨碍这份情感延续。

三家人的小孩子亦从小玩在一起,家里的老人因儿辈中没人能与对方的子女结成亲家,多少有些遗憾,所以到了孙子辈时,免不了有些冀盼,之前还会想方设法地撮合。

──好在前年霍少鸣与江铃凑一对之後,老人们便消停许多。但霍少琛心里清楚,爷爷最喜欢的,是顾芎茵。

──还想让自己娶了她。

霍少琛不置可否。

######

把车开到车库停好,他下车将人从後座带出来,又从後车厢取出行李,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牵着她往外走。

他有意配合她的步伐,她努力记忆他的脚步,一小段路两人走得很慢。

「这几年过得好吗?」

忽然一句话传入她耳膜,她猛地抬首看向他,似乎不太懂他为何有此一问,可还是老实回答:「挺好的。」

他倏地一笑。

也是,她的性子从小就温和绵软,不知道怎麽跟人生气,对方就算跟她生气,瞧着她一会也要心软投降。

她、江铃、霍少芯三个女娃,她一向是最受他们疼宠的。

「那……少琛哥哥呢?这、这几年好吗?」还以为十年的时间鸿沟,及那一晚的经历,会让她对两人的相处感到尴尬、无所适从,可是没想到,她一直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就好像,她并未离开这里十年之久。

「还行。」他言简意赅。

她并非要问到底,只是想跟他说说话,但车库到门口的距离毕竟不长,几句话的时间也到了。

「少琛哥哥刚出差回来很累了吧?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霍少琛抬眸望了眼前方有点距离的顾宅,正常他走过去也要十分钟,要是放她一个人走,不知道要花多久时间。

并未多加权衡,他把行李扔在门口,拉着她的手把她往顾宅带。

「不远。」

是要亲自带她回去了。她没说什麽,乖巧地接受了。

他挑了有遮蔽的地方走,避开太阳照射後,才发现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皆晒出一层粉色。

他微拧眉。

「什麽时候回来的?」

「……前两天。」她说。

「之後还回去吗?」之前出国说是进修和治疗,十年了,该修的学程应该也修完了,至於治疗……她的眼睛看来与之前没多大的差异,想来治疗成效甚微。既然如此,似乎没什麽理由还要再回国外。

这里毕竟是顾家的根。

──除非她打算嫁给外国人。

她一顿,思考一会才道:「不知道。」

他眉梢一扬。「为什麽?」

她不敢抬眸,只敢悄悄地觑一眼相握的手。

「没有理由留下来的话,就走。」

如果她没办法让他喜欢她,她想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得走。

「为什麽会没有理由?」他不太懂,也顺着心中疑惑问了,一时间并未注意自己的反常。

他素来冷淡少言,也不爱管别人闲事,不知怎麽今天这样咄咄逼人。

她未察觉他的不对,只当他是出於兄长的关心,犹豫着该如何回答,江铃的声音从後面传来。

「茵茵!」

她如获大赦,转头去找江铃的身影。

眼底的景物恢复如常,江铃迈着步子跑过来,在她三步之前用走的,看到霍少琛也在,朝他打招呼。

「少琛哥。」目光一移,瞧见两人交握的手,心中一跳。

「嗯。」他淡应一声,还未有动作,掌中她的小手挣开他,去拉江铃。

江铃装作无事,拉过她的手。「麻烦少琛哥了。我带茵茵回去就行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他颔首,朝两人扫去一眼。「那我走了。」

江铃挥了挥手,顾芎茵则对他回以浅笑。「少琛哥慢走。」

见她笑颜,他嗯了声,转身走回霍家别墅。

待他走远,江铃执起她的手往顾家走去,在她耳边说悄悄话:「这麽快就说上话啦?说什麽了?」

她正是需要主心骨的时候,捏着江铃的手一五一十地说了。

「……还好你来,不然我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他。」

江铃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忘了那一夜,自然地与他相处就好了。他既没有那夜的记忆,你一直记挂在心反而会让他察觉到异样的。」

说得也是。

她乖巧地点头。「也是,不过……情分这种东西真的好神奇啊。我们明明分离了十年,相处起来好像也没感觉到什麽距离。」

「那可不,我们可是从小一起玩了十几年!」

「但是少琛哥……」

「你别看他那冷淡的样子,其实他跟少鸣还有少延哥一样,三个女孩子里面,最疼你。」

霍家大房有霍少琛和霍少鸣两子,二房则是霍少延和霍少芯一子一女,顾家顾芎茵和顾九芎,及江家江铃一人,除顾九芎与他们岁数差得有点多,剩下的六人里,三个女孩子中,当属顾芎茵乖巧柔顺、温柔听话,完全是哥哥心目中的妹妹,不约而同,最疼的就是她。

顾芎茵腼腆地笑。「少芯姊和铃铃也很疼我呀。」甜软的嗓音撒起娇来,真是让人爱到心坎,江铃抱住她,忍住在她脸上蹭两下的激动。

「我家茵茵真乖呀,不疼你疼谁啊,嗯?」

顾芎茵笑了笑。「铃铃也是。铃铃也乖。」

江铃哈哈大笑。「大概也只有你会说我乖,霍少鸣听到保准要瞪掉眼珠哈哈哈……」

######

霍少琛一回到家,头也不回地上楼,行李被仆人放在他房口,他进房前顺手拉进房间。

洗了个澡,他随手吹了下头发,躺上床补眠。

临睡前,看着自己掌心一会。

再醒来,下午一点。

他换了衣服下楼,恰好霍母从外头回来,见他下来开头便道:「可回来了,见到茵茵了吗?」

他嗯了声,走到厨房倒水。

霍母将脱下来的外套递给一旁的仆人,走到沙发上坐下,霍少琛端着水走过来落座。

「怎麽?」在霍母复杂的眼神下巡视几次後,霍少琛难得开了金口。

「说到这个,我就──」霍母一贯的开头,听得他俊眉一挑,直接截断:「说重点。」

霍母:「……」她要说的每一句都是重点好吗!这个不肖子!

骂是这样骂,但她是真怕儿子没耐心听完,不甘地咬了咬牙,认命地长话短说:「前两天你顾阿姨亲自上门,说他们两人有事要出国办事,短期不会回来,请我们有空多照看茵茵一点。」

霍少琛抬眸瞥了母亲一眼,等她後话。

霍、顾、江三家那麽熟,不用特别叮咛也会帮忙照看,更何况顾家又不是没人,除她之外,还有管家和仆人。

果不其然,霍母边叹边哀怨地道:「……茵茵怀孕了,清灵不放心,留了林婶和张婶照顾之外,也是希望你们有空能多带茵茵出去走走。」

他一愣,有些犹豫地问:「怀孕?」那麽细的腰,还真看不出来……

霍母误会他的意思,抓住话头就叨念他。「可不是!茵茵多好的一个女孩子啊,又漂亮又乖巧,当你媳妇糟蹋你了吗?你不愿意,就换茵茵被糟蹋了。」

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莫名其妙从国外未婚怀孕回来,生父是谁、又遭受怎样的对待,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顾母并未多说,言词间含糊笼统,霍母明白她的顾虑,家丑不可外扬,自然不能讲清楚的──可不妨碍她自己脑补一出轰轰烈烈的八点档大戏。

「糟蹋?」霍少琛眉目沉了沉。

他从小护着长大,娇滴滴的娃娃,被糟蹋?心中顿升一股郁怒。

「不是被人用强……你顾阿姨没说明白,只说是对方酒後乱性,醒了之後不认,茵茵不想对方为难,想要这个孩子,就带回来养了。」说罢,假装不见儿子略微阴沉的眉眼,又心疼又怜惜:「多善良体贴的孩子啊,只怕是很喜欢孩子的父亲吧。算了……你和茵茵没缘就没缘吧。」

「只怕是很喜欢孩子的父亲」几字,让霍少琛把「怎麽不叫她把孩子打掉」这话噎回去。

他没理会母亲自言自语,问了句:「茵茵……几个月了?」

「好像一个多月吧。」霍母道:「正是需要小心的时候,你们几个多注意些,铃铃也不能常常陪着,你有空多照顾她。」

霍少琛没应,一副冷淡的模样。

霍母也不很在意,又说:「过几天等少芯有空了,九九差不多也回来了,到时候替他们姊弟一起办个聚会。」

霍少琛:「九芎也要回来了?」

「对啊。你顾叔叔这几年一直重点栽培他,估计等他回来了,就会派他去公司实习了。九九这孩子可黏茵茵了,也不知国外这几年有没有好点。」不知想到什麽趣事,霍母笑了笑。

「好了,你不是还有公司的事要处理吗?就不多占用你宝贵的时间了。」

霍少琛喝完水,连应一声也无,迈开大长腿上楼去了。

霍母瞥了眼儿子高冷的反应,暗啐了口。

哼。

######

走进书房,霍少琛并未直接到书桌前处理公事,一反常态的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後往顾家的方向看去。

顾家屋前,有一片大花园,海棠、三色堇、白玉兰、牡丹……诸多品种的花卉被四处栽种,择一处单看已极为别致,更别论是与整座住宅区一起搭配各自造景,更是巧夺天工。

奼紫嫣红的盎然生意,教人看得目不转睛。

花丛前,一抹娇小纤细的身影,提着水管前头的花洒,顶着太阳浇水。

那道身影他不陌生,几个小时前才看过。

她戴着一顶大圆帽,一身米白洋装,惬意且优雅,不知为何,让人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海风。

水珠在阳光下折射斑斓的光,落在那一丛鲜艳上时,夏日的暑气彷佛被尽数拂去,唯剩清凉。

轻风吹过她的裙摆,掠过她白皙的腿边,晃过他的眼底。

──当年那个纤细娇小的女孩长大了,依旧是精致秀弱的,可性子却不同了。

会为了喜欢的人,义无反顾地未婚怀孕,一人回国待产。

他倚在凭栏上肆无忌惮地望着她──步履轻慢,悠闲地穿梭在内,忽然,她身子一顿。

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不动了。

她半侧过身,捏着花洒的手没动,另一只手在半空中试探地挥了挥,扫落几朵海棠,而後她摸索着手中水管弯下身,似乎要循着水管管线把水关掉──

他转身离开书房,快速下楼。

######

耳边水声潺潺不息,手中、脚底的湿意逐渐扩大,顾芎茵不敢慌,先把帽子随手搁在一边,弯身摸索着水管,企图顺着它找到开关。

她的手和白色的管线、地上的石板路、花丛的布景,在她的视线里扭曲突出,七零八落的忽大忽小,她的指尖不知道是受伤了还是没有,泛着红又带着蓝。

握好了管线往前走几步,水声和越发鼓噪的心跳声掩去了来人的脚步声,她整个人倏地被人拦腰抱起。

「啊!」她惊叫一声,手中的花洒没拿稳,喷了自己和抱着她的人一身後,硄啷落地。

那人的气息窜入鼻尖,她登时浑身一颤,怯怯地喊了声:「少琛哥哥……」

霍少琛嗯了声,将她抱坐在他手臂上,迈出长腿把水龙头给关了。

水声停了。

心跳声还在。

「知道整个人要撞上石砖了吗?我要再晚一步,你脑子就开花了。」真是吓出他一身冷汗,惊怕之余嗓子又冷又硬。

「对、对不起……」她以为他生气了,垂下头亦低垂眉眼,搁在他肩头的指尖微蜷,弱小的力道,却彷佛抓进了他的心尖。

他微拧眉,抱着她往顾家走去。「怎麽没人跟着你?」

「是我不要她们跟的,只是浇个花……」绵软的嗓音听得人心软,连向她发脾气也舍不得。

「少琛哥哥,你带我回去换衣服吗?」似乎是回家的路,但又不能确定,周遭的房子扭成一块,一样的建筑外观只能从外面的造景和距离来分辨,奈何她看不清,便无从得知。

「嗯。」他应,步伐稳重,不急不躁。

「那你放我到门口就先回去换衣服吧,你刚才也被我弄湿了。」也不知道面积大不大,湿衣贴身很不舒服的。

「不急。」

「少琛哥哥,你、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任他抱着走了一会,发现他丝毫没有要放她下来的意思,她不禁提醒。

虽然羞窘,可这是她和他之间难得的互动,她并不想失去,甚至想自此得到一点温存,可……可她不敢放任自己贪心。

有些人是不能贪的,贪得多了会割舍不掉。

她已经用十年明白了。

「我抱得你不舒服了吗?」

「嗯?」她一愣。

「没、没有不舒服。」意识到他还在等答案,忙不迭回答。

「那是觉得不自在?」

视线内的景物还没恢复正常,他的表情她无从分辨,只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可他的嗓音语调一贯清冷,这句话是真的问她抑或另有他意,她无法揣测,只能照实答:「有、有一点。」

「小时候我也常这样抱着你的。」

提起小时候,她眼光略黯,心尖一颤。

是啊,小时候他也常抱着她。那时她小,又跑不快,小小的身子总是追得吃力,那时他就会将她抱起来,惹得江铃他们好一阵羡慕。

也是那样,她总是习惯在他身後追逐、习惯眼光落在他在身上,等到自己发现的时候,已收不回来──整个人整颗心,尽数给他。

好一阵子没等到她的声音,又见她低眉不语,他以为她讨厌他的碰触,碍於之前的情分不好说得太明白,自嘲一声地道:「等到了你家我就把你放下来。忘记你长大了,过不久也是一个母亲,是我失礼了。」

沉浸在思绪中的顾芎茵甫回神,便听到这番言论,不及分辨他语调自嘲,先听清他说的「过不久也是一个母亲」,脸色瞬间惨白。

手从他肩头挪开,揪住腿上的裙子。「你、你知道了?」

「嗯。」

终於到顾家门口,他弯身将她放下地,伸手压响门铃。

也是,妈妈特地上霍家拜托霍阿姨多照顾她,顺便给她制造机会,他早晚都会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麽快。

「那我先回去了。」

不知为何,忽然不想让他这麽离开。总觉得该说清什麽,可是这事怎麽也没办法当下说清的──

她心里急,又不知该如何,捉住他衬衫一角的瞬间,扭曲的线条消失了,一切恢复如常。

「少琛哥哥,我──对、对不起。」千言万语,有那麽多可以说。

爱慕他可以说、贪恋他可以说,想求得他一份心意可以说,千千万万的言词可以说,可她偏偏说了这一句。

对不起,明知你对我只是兄妹之情,还自私地想要生下你的孩子。

对不起,明知你会厌恶我,还是忍不住想靠近你。

他不懂她百转千回的思绪,只当她是道歉她辜负他儿时对她的教导,身为一个女子,不懂洁身自好。

他的确是气她不懂保护自己、也气她傻,更气她痴得偏执、不顾一切。

孩子的父亲真有那麽好吗?教她轻易地折损一辈子的青春年少。

他初闻时是气的、怒的,可看到她垂着头,似泣含软又愧疚的嗓音,便忍不住心软疼惜。

──总归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

做错了就做错了,难道还救不起了吗?

他无奈一叹,举手在她发顶上一按。「茵茵为何要跟我道歉?你喜爱他,想留下他的孩子没有错,错的是他,你道什麽歉?」

她拉下他的手掌,握在柔软的小手心里,着急地朝他摇首。「不是,他没错的,错的是我。」

明明知道的,可还是做了。

他是不知情、被她利用的,所以,他没错。

他皱眉,瞧着她着急辩解的小脸,一口气梗在胸口,他暗自咬牙吞了这口郁气,只当小姑娘舍不得心上人被骂。

「他要真是个男人,就不该让你受罪。你回来待产,他问过一句没有?」

她怯怯地抬眸,那小神情不用她肯定的答覆,他也猜得出来,当下心头火烧得更烈。

该死的。

连问一句都没有?

手心里的大掌似乎用了点力,掐得更紧,她一慌,也用力地包住他的手。「他、他不知道,不怪他……」

坚硬的拳头被一阵柔嫩给包覆,密密实实地,又软又柔,他思绪一时分神,又从她的话中抓回理智。

「他不知道?」那酒後乱性、男方吃乾抹净甩头就走是?

她差点照实说出口,好在理智在最後一刻回笼,她摇摇头又垂下头,竟是不肯说了。

她小心地放下他的手,规矩地把手挪到他腿侧,才放开。

动作小心又讨好。

「……不关他的事。是……总归还是我辜负了少琛哥哥的期许,没有长成一个自爱自重的好女孩。」说着说着,她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她不愿此刻的狼狈为他所见,当即蹲下身来,抱着腿将脸埋进膝上。

──跟他说着这些话,怎麽也没办法撒谎,对着他,那些愧疚自然涌上。她怎麽可能在他面前跟着他一起指责他?

错的人明明是她。

茵茵,你哭什麽呢?委屈什麽呢,你当初有勇气做,没勇气承担後果吗?

她有的,只是她不能承担他可能会有的厌恶和愤怒。

终究还是高估自己了。

她想起他儿时抱着她说:茵茵是个乖孩子,长大了一定要自重自爱,成为一个好女孩,到那个时候,没有你配不上的男孩子。

可是她知道,有的。

终其一生追逐,依旧可望不可得。

──她这一生,最想成为配得上他的人,可是,无论如何她也配不上。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他,霍少琛不懂上一刻还好好说话的人,下一秒怎麽蹲下来说哭就哭──低低啜泣,哭得闷声不吭,听得人心底抑郁。

他蹲下身来,欲将她的脸从膝头上挪起来。

「茵茵。」

她不肯抬头,知晓他的意图,把头埋得更深。

他好气又好笑,把多年不曾有的温柔语调拿了出来。「茵茵哭什麽,我骂你了吗?」

「……没有。」闷闷地老实回答,教人不知所措。「我做错事,你骂我也是应该的。」

「我还没骂你你就哭了,我怎麽敢骂你?」

哭声骤停。

大抵是哭红了眼鼻,不愿被他看见,她没有抬头,抽噎着嗓子道:「……所以……你要骂我吗?」

他失笑。「从小到大,我骂过你一句了?」对着她这张小脸蛋,怎麽舍得。

「唔。」好像……还真没有。

「好了,把脸抬起来我看看,哭得这样用力,也不知伤到了没有。」他伸手抚上她耳廓,顺着摸上她的脸,轻轻拍了拍。

「……不要,不好看。」瓮声瓮气地。

「那要一直蹲在这里?脚不酸吗?」

「……」呜。

「你身上的衣服要快点换下来才行,不然感冒了怎麽办?怀孕期间不好乱吃药,听话。」

对话带着过去熟悉的影子,一下子,过往的记忆朝两人涌来。

两人不约而同一怔,他笑了一声,往前挪了半步,朝她伸出双臂。「我不看你,你自己上来?」

她唔了一声,大约是应了,依旧垂着螓首,小心地举起双臂,像小时候那样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去。

已经是个大人了,可在他面前,不自觉就会变成小孩子。

──也难怪他把她当成妹妹。

她在他面前根本长不大。

他伸手抄她膝弯,将她抱起,像儿时抱她那样。

「少琛哥哥,对不起,我不该耍脾气的。」她圈住他脖颈,任由他熟门熟路地将她抱进屋,直往房间。

张婶听见门铃响时便开了门,碍於两人还在说话,气氛又不太对,就没出声打扰,眼看两人谈好,她赶紧拉开门放人进来。

他有些好笑,却也心尖发软。

「嗯,下次还耍不耍脾气了?」

她没被他骗到,瓮声瓮气地窝在他耳朵边,小声地道:「看情况。」

必要时,还是得耍一下的。

他失笑。

这小丫头。

送她到房门口,确定她一人没问题,他便下楼离开。她撩开窗纱,追逐他行走的背影,看着他顶着满院的芬芳明亮离去。

心里头又酸又软又涩。

既欢快又疼痛。

──那就是我喜欢的人,这个世界太阳月光、明媚芬芳,都属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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