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下的期末考结束後,方秋停又再度拿下整个学系成绩的榜首,这让全系师长都对这位学生抱以殷切的期盼,这麽多年来总算有一个学生愿意真的想往学术界发展的企图心,尤其是系上一位已年届七十的郑老教授,特别还在课後找她规划安排,如果可以的话,目前国内欠缺的东北亚史,他可以引荐她到日本的关东大学深造。
「教授...其实我,也只是对历史很有兴趣而已,从来没有想过要往学术界发展...」
方秋停面对在系上以严肃出名的郑老教授,唇边的用语显得不敢太过直接。仅管他在东北亚史的学术地位国内已无人能及,但他为何不选择退休却继续在大学内担任客座教授,就是因为他有个後继无人的缺憾。
在过去几年,即使有拼命往历史学界钻研的学长姐,但他们多半不是选择台湾史就是中国史,英文底子够的就选择西洋史,哲学思潮浓的就是往哲学、人类学上走,而郑老教授的领域,却还要主攻日、韩、俄,甚至是满族库页族语言,几十年来一直乏人问津,可见其学途艰辛。
「你还年轻,可以试试看啊...」
老教授翘起二郎腿,瘦弱的体态在短衬衫中如衣架硬撑的勉强,不见丰足的肉身反倒像易破虚构的空壳。年迈却不见其弯腰驼背,立起身子还有一尺五六,满头白发下的皱纹如香炉下的鸾文,操着口齿不清且往往在课堂上不见得坐在最前排的同学都能听得懂的声调。系上疯狂传闻最难修的史学方法,在方秋停的眼里最难修的不是在於史方的枯燥无味,而是郑老教授每一次上课所发出来的极小咬音以及最难辨识的语句。
现在突来面对他如此近的距离,方秋停依然得心无旁鹜地用心听着才能懂他的内心所盼。
「教授,我还有两年的时间,这个选择题最终的答案,请再让我好好想想吧,可以吗?」
看得出方秋停的犹豫,老教授没有勉强,他莞尔一笑,只是点点头然後请她回去。就在方秋停要关上教授研究室的门时,她的耳後却听见非常清楚的一句:「如果可以提前决定,就要赶紧告诉我,我觉得...我可能时日无多了。」
她倏地回首,只见教授他露出洁白的牙齿,慈祥和蔼地笑着。
那种笑没有悲伤,没有快乐,但隐隐间只觉得令人一阵空憾。
方秋停抚着自己的长发,面对这个提议,她百般犹豫。说实在的,一开始她并没有想把历史学念得那麽好,也许那只是她喜欢看看历史故事而已,对於学术这门职业的设定,她仍然毫无头绪。
她走往楼下的楼梯,脑海中想着刚刚郑教授对她的一言一语,以及他最後那略带遗憾的表情,由於太过失神,在一个转角处碰巧遇到手抱着满胸活动道具的男生,他的眼睛刚好被道具给遮蔽住,双方差点就撞个人仰马翻。
「咦?沈剑青,你来文馆做什麽?」方秋停被一个道具砸到脚,原本想狠狠地瞪向对方的,结果却意外地发现那位刚好是她的楼友,转眼怒放的不满随即收敛。
「唔...怎麽会是你?真的抱歉啊!」他急忙着收拾,带着一副仓促的笑容,从一楼爬到五楼,似乎是够费劲的,他的脸上已冒出汗珠。
「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不用...」他收得飞快,正要蹲起马步继续往教授的研究室奔去时,他回过头对着方秋停说:「你有要急着离开文馆吗?可不可以等我一下?」
「好啊...」
她不经意地答应,接着只见他用飞快的速度,往另外一头的长廊跑去,没有几分钟的时间,即听到砰踏砰踏的脚步声迎在她的面前。
「你在忙什麽啊?刚刚那是谁的东西?」
方秋停打量着他手上多了原本没出现过的书,《中华民国电视广播史》、《当代新闻学》、《纸老虎》...
沈剑青努力驾驭着自己的呼吸,没有立即回她,只有夥着彼此各一边肩宽的距离,缓缓地走下楼去。
「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他看了看手表,抬头即看到方秋停她那不置可否的表情。
今天是礼拜五,已经是学期末且没有课上的最後一周,除了走廊上还有一些系办助理的学长姐、行政人员,或是研究所的学生在那边走来走去,剩下的应该也只是来补考补交报告的游魂吧,而照道理讲,她也应该是要准备回桃园老家报到的才对。但她就是不太想回家,即使之前跟她的爸妈提说要在学校附近找一份暑期工读,她的爸妈也只是说不缺她那份闲差,急着颁出近京回朝令,像秦桧勒令岳飞的十二道皇谕金牌一样,手机里的line讯息狂问她何时回来,面对那十余条的问句,她简直就快疯了!
「要吗?」他又再问了一次。
方秋停停下了脚步,刚好就是楼梯的终点,文馆一楼大玄关的布告栏前。布告栏张贴着成绩优异的名单,方秋停的名字大剌剌地列在历史系大二荣誉榜首的方格内。
方秋停这三个字,曾经被其他的同学看到,大家五鬼好奇地认为这个停是不是学务处的人打错啦?应该是「婷」或是「亭」之类的才对吧?
听到这个笑话,自己也差点笑了出来,她反而庆幸着没有人讲蜻蝏的蝏。她忽然想到蜻蝏的别名很多,明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虫二篇记载着蜻蝏的别名就有:虰蛵,蜻蛉,蜻虰,虰蛵。而蜻蝏又有人这样写──蜻蜓。
话又说回来,她的秋停,秋天停止之後是什麽?不就是冬天吗?她最喜欢的冬天。
秋停,正代表着她出生时节语意的名字,很难理解吗?
「喂!沈剑青,你家附近有打工的机会吗?」
「唔...」他愣了一下,仰起下颔想了几秒,随後好像分了神,手上的那几本书差点又要从他的手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