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晓菁从床上惊醒，她又梦见那个梦。
梦中，她坐在监视器前，看着镜头从聚焦到虚焦，头顶上的特图丽开始晃动，然后到4K，最后连九头也开始晃动，魔术腿上的黑旗，柔光纸像是风筝一般飘扬着。突然，那置景完成的棚景开始崩塌，她坐在导演椅上看着这一切，脑袋一片空白。
有无数个声音呐喊着：
导演，看灯光！
导演，看置景！
导演，看构图！
导演！导演！
可是傅晓菁不知道如何反应，只是从监视器中看着色阶曲线图从一开始的跳动，慢慢减弱，最终归于一片平静，而她的眼前也是一片漆黑。
她坐在床上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只觉得心中一片凌乱。而当她回头去看枕边人的时候，她突然分不清楚那个背面是谁？
是他？
还是他？
她用双手插进自己的发丝中撑着自己的额头，轻轻地叹了一声。
也许所有的事，都应该从那天开始说起。
那天，墙上的时钟指向11：11，那个完美的夹角之下，是目瞪口呆的傅晓菁。
就在一分钟之前，导演高况和副导演因为演员调度问题吵得面红耳赤。高况一甩剧本便说道：“你来拍！”说完，拿起监视器旁边的烟便夺门而去。
而副导演则是一脚踢翻了身边的苹果箱，也气愤地离开了拍摄现场。
“菁姐，这怎么办？”灯光阿梁为人憨厚，入行已经十几年了，看到这个状况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傅晓菁脑中一片空白，这条TVC还有三分一的镜头未拍，可是时间已经是晚上11点了。再过一小时，所有的费用都要翻倍，包括摄像机，灯光，收音还有服化道。她作为这条片的制片，她清楚知道这条片的预算并不足以支撑这个翻倍，但如果现在收工，那不仅没拍完连今天的薪水都要亏出去。
她拿着剧本，看着众人。摄像，灯光美术，道具，化妆，收音全部人也都看着自己，眼神里都期待着自己能给出下一步的指示。
滴答，又过了一分钟。
她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便把心一横说道：“我来导！”
说着就坐在了监视器前说道：“A机85我要男主的特写，升200。B机50handheld反打女主，阿梁特图丽打女主眼睛。”
现场立马开始慌乱起来，跟机几乎是半跑地扑向镜头箱，分别拿出85和50焦段的镜头。咔擦，镜头镶嵌在机身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跟机马上把镜头放回箱子盖好，两位摄像已经等不及跟机回来移机器，一手就把机器扛在肩上几步走到了机位，几乎是同时喊到：“机位！”
傅晓菁看了看眼前的两个监视器说道：“B机再升。”只见监视器中女主角的脸因为机位升高而显得更加清秀。
“好！”傅晓菁又回头跟化妆陈梓琪说道：“化妆调整一下女主耳边的发丝。”陈梓琪拿着梳子和发胶就跑了过去。
“男主勾头发的灯太硬了，遮一下！”傅晓菁喊了一句，灯光组的两个小伙马上就动了起来，一个拿来了一只魔术腿，一个拿来了一块柔光纸。柔光纸卡在魔术腿上节节升高，最终挡在了那盏4K前面。男主角头发上的光芒瞬间收敛了不少。
傅晓菁抬起头看着两名演员说道：“刚刚的表演没错，我们再来一遍就好。”
两名演员点点头，偷偷地练习了一下表情。
“升200！”傅晓菁喊到。
“Highspeed200！Camset!Clear!”摄影师顾国锋喊道。
B机的摄像师也说道：“Camset!Clear！”
“Ready.”傅晓菁这一声准备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一起。
两名摄像师一起喊道：“Rolling!”
“三，二，一，走！”傅晓菁目不转睛地盯着监视器，看着男女主的每一个微小的表情，男主的表情从紧张到放松释怀，而女主角则是拿着手上的手表，目泛泪光，从难以置信到破涕为笑。
傅晓菁认同地点着头，只希望监视器中的“情侣”能心意相通，有情人终成眷属。终于，女主角扑入男主角的怀中，全场都沉浸在这股喜悦之中，突然一个喊声道：“Cut!过！下一个镜！”
傅晓菁并没有多感动，因为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感动。在片场，再让人感动的情节也只是高压之下产生的附加产物罢了，哪有什么真情实感。
傅晓菁翻着剧本，调度着现场这三十几个工作人员，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在十二点前将所有镜头拍完！
“cut!”傅晓菁喊完后，开始低头翻看剧本，她的眉毛已经拧成了麻花一般，让人看着就觉得紧张。半晌，她松了一口气说道：“杀青吧！”
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发出了一声欢呼声。傅晓菁举起手腕看了看手表，12点14分，最终还是超时了。
灯光阿梁走过来，笑着说道：“菁姐，看在你的份上，我这边补个加班费就行，不用翻倍了。”
傅晓菁喜出望外地看着阿梁，说道：“行行行，我微信转你。”
摄像师顾国锋坐在苹果箱上说道：“牛逼啊菁姐，一个小时拍了三分之一的剧本。”
傅晓菁瘫坐在椅子上无力地笑了笑，一松懈下来她才觉得手都开始颤抖了起来。不知不觉，她已经有八年没拿起导筒，上次导戏也还是大学毕业前导的毕业作品。她也算是名牌大学的导演系毕业，可即使是这样，在找工作的时候人家一听是女导演马上心中就已经打了折扣，最终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一份制片的工作。
影视制作行业就是男盛女弱，一个班里面30个人，就四个女生，毕业之后其他三个女生便全部改行没有从事本行，只有她一个还在制片的职位上苦苦挣扎。可能她们在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一行对女性的歧视就没有停止过，尤其是在国内关于女性在片场的迷信禁忌特别多。女人不能坐镜头箱，女人不能摸机器，女人还不能走机器前面。再放眼国外，在2010年的第82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KathrynBigelow才凭借《TheHurtLocker》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获得最佳导演的女导演。有时候傅晓菁真的想说，大清都亡了，你们这班男人醒醒吧。可是没用，如果不是今天导演和副导演吵架跑了，她也不会有机会再执起这个导筒，这个机会竟然是男人不要丢下，自己才获得的。
她也庆幸今天导演跑了，因为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读书时候拿起导筒，调度片场的感觉，那种仿佛全世界都要听令于自己瞩目感，成功感和满足感，原来是不会随着年月而日渐消逝，反而更像一壶好酒，在自己的心中慢慢酝酿，越来越香，越来越醇。
傅晓菁看着两个漆黑的监视器，监视器上的玻璃反照到她那憔悴的样子。她审视着自己，她问自己，自己是否安于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制片？
答案当然是否定。
可是她又问，那自己要怎样才能成为导演呢？
没有答案。
她叹了一声，看着两个监视器被灯光小哥搬走。
那是她无法走出的怪圈。
回到家，傅晓菁都已经累得不想洗澡了。一想到明天还要跟剪就觉得浑身无力，瘫在床上都不想起来了。
可是她还是拿出了手机，因为那个人说无论多晚都想见见她。
她打开微信，在置顶对话里点开了跟那个人的对话框，写到：“我到家了。”
还没等她放下手机，画面就已经显示，对方想与你进行视频通话。
她笑着按下了绿色的按钮后，那屏幕上等待了一下就看到了那张帅气阳光的脸。
“这么晚才拍完？”电话里那人是赵子豪。
如果你百度一下，你就应该知道赵子豪是最近崛起的新生代演员，去年凭借一部玛丽苏电视剧变成了很多人的老公。可那些太太们好像不知道，她们的豪豪其实有一个恋爱九年的对象，而这个对象正是今天临阵磨枪的“女导演”傅晓菁。
“是啊，你呢？你那边还是傍晚吧。”傅晓菁躺在床上，微微调高自己的手机，让自己的脸在手机上显得更瘦一点。赵子豪一周前去了巴黎拍广告，预计后天才回来。
赵子豪不知道为什么笑得有点狡黠说道：“想我了吗？”
傅晓菁心中是捕捉到他那一个微小的表情，可并没有戳穿，笑着便道：“为什么想你？”只见赵子豪的表情有一丝落寞便又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我心里吗？”
赵子豪听到这肉麻的情话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如果我是女孩子绝对就被你PUA了。”
傅晓菁也被逗得哈哈地笑着，一个小时前的苦闷辛酸仿佛没有存在过一般。
赵子豪笑的时候眼睛总是弯得像新月一般，那昕长浓密的睫毛半遮着水凝的眼睛，让人有一种阳光大男孩的感觉。无论多少年过去，傅晓菁都一样为这个笑容倾倒。
赵子豪笑着说道：“如果我现在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很高兴吗？”
傅晓菁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她突然发现赵子豪一个人就占据了整个画面，完全看不到他身后的地方。她好奇地说道：“你在哪？”
赵子豪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笑着说道：“你说你会高兴吗？”
傅晓菁心中隐约期待着门铃响起，早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说道，：“你在哪？”
“叮咚。”
门铃响起，傅晓菁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马上就丢下了手机去开门。一打开门她甚至就没看清楚眼前的人，一下子就已经扑在了赵子豪的怀抱中。
那人怀抱里的温暖瞬间就侵占着她疲倦的身躯，熟悉的气味犹如有了生命一般安抚着她狂跳的心。
“你怎么……”傅晓菁抬起头，本来还想问清楚，但话没说完就被赵子豪的热吻封住了双唇。那人欺身压住傅晓菁，一手紧紧地缠在她腰上往自己下腹压着，另一只手抚住她的脑后不让她有一点喘息的距离。那人的舌头在她口腔中肆虐，卷着她的舌尖紧紧地吮吸着。那让人窒息的快感直接往她脑袋上冲，每一寸肌肤都热得像着火一般，烧得她头晕目眩，只能死死地抱着那人的脖子才能让自己勉强站着。
突然她觉得腰上一轻，下一秒便被赵子豪抱了起来，双腿紧紧地夹住他的腰。赵子豪好像还游刃有余，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说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傅晓菁没说话，只是再次吻上了他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