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不记得是如何回去向干支大人覆命的,只依稀记得他们收下报酬,三言两语间就决定了他人的生死。
离开宅邸,我踏着沉重的步伐吃力地跟在两人身後,思绪也变得更加浑沌。
他们是谁?还是我的前辈吗?
「角都!刚才你怎麽不多留一个人给我?杀了人却没有献祭,邪神大人可是会发怒的!」
「还不是你玩耍的时间拖太长了,飞段……」
飞段还是那个飞段,角都还是那个角都。改变的人只有我。
前辈是後辈学习的榜样,叫一声前辈,我就必须效法他们,效法服从命令,效法杀人。他们黑底大衣上的红云红得那麽鲜明,鲜明得刺眼。然而,我身上的又何尝不是?
是我的错。
要不是被我揭发,或许盗贼们的调虎离山计已经成功了……角都、飞段还在外面勘查,盗贼们早就神不知鬼不觉把宝物拿到手,并且远走高飞。
是我害死了他们。也许动手的是角都和飞段,可是开启这个局面的人是我。
是我……?
我停了下来,望着他们离我愈来愈远的背影。
「你在发什麽呆?走啦,还有一个人要抓呢!」
飞段侧过头来喊,我莫名被吓了一大跳。还是那张熟悉的脸、相同的眼神,我的心脏此刻却扑通扑通疯狂加速。除了他以外,其他景物都模糊了。
我乾着嗓子问:「你们已经杀了他的四个兄弟了,就不能……不能放过他一人吗?」
「怎麽可能放过──」
「不可能。」
飞段拒绝的话才说到一半,角都就先他一步表明立场,「这攸关晓的信誉,我们不可能砸了自己的招牌……晓,使命必达。」
「而且我一定要拿他来献祭!」飞段补充。
「可是他们死之前,说过会偷东西是因为要筹医药费……」
「你又知道他们说的是实话了?人在情急之下,什麽鬼话都嘛说得出来……就是会有你这种笨蛋被骗。」飞段嘲笑道。
「如果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那他们不就很可怜吗?」
「那也不干我们的事。」角都无情地说,「走了。」
我哑口无言,意识到我们是两个立场。只要自己好就好,别人死再多也不干我们的事……吗?
想起之前问旦那,药的剂量是怎麽控制的。
「当然是人体实验。」他轻描淡写地说。
「什麽?人体实验?!哪来的人?」
「战败的俘虏……加起来至少有好几百个,另外就是濒死的伤患罗。」
这些都是他们的真心话吗?为什麽他们总能把人命看得如此之轻呢?
胸口像是被大石头压着一样沉重。
「……你们先走,我等一下再跟上。」我闷闷地说。
飞段又转过头来,嘴角不屑地撇了撇。然後,他毅然和角都并肩远去。
我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平原之中。
一阵微风吹过,轻抚地上的青草,青草绵绵延伸至地平线,没有尽头。抬起头眺望,天空是那麽蓝、那麽广阔……在这广大天地的对比之下,我不过是一只蝼蚁。那样渺小、那样微不足道,就此死去也不足为惜。
八月暑气蒸腾,我却打了个冷颤。突然很想回家,却又忆起自己无家可归。
地达罗说过,在所有人都从旧基地离开後,他设定的炸弹就会引爆,一切都将化为灰烬。有心人无迹可寻的同时,我曾在那里活过的证据也被抹煞了。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谁身边,尽情撒娇、放肆任性。甚至没有人告诉过我,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我一个人茫然地站在平原之中。
「我到底是谁……?」
*
察觉有人接近,角都和飞段几乎是同时转身。
「我回来了!」伴随着呼喊,星野紫挥着手跑了过来。
「想清楚了吧?还是乖乖跟着我们最好。」看到星野回来飞段心底踏实多了,连一向讨厌的章鱼面具都觉得越发顺眼起来。
「这是当然……我早该知道对你们这样的强者来说,杀人肯定是家常便饭了……我会习惯的。」星野短促地笑了几声,奇怪的反应让飞段难得皱起眉头来。
「喔,会习惯是吗?你能想开真不错啊。」飞段故作轻松地嘲讽道:「你不觉得他们会被杀死是合情合理的吗?普通人不用说,不归顺邪神大人就该死,那些窃贼更活该,他们死无全屍都是自找的!」
星野暗暗捏紧拳头,却道:「我也觉得是他们自己不长眼,招惹上两位大人──」
「铿锵!」金属碰撞擦出零星火光。
不知何时,星野手中多了一把苦无抵挡了镰刀的突袭,而後往後跳了好几公尺远,身轻如燕。
飞段怒意横生,手中的镰刀继续指向对方:「竟敢假冒章鱼……当我们是白痴不会发现吗?」
「章鱼?你在说什麽,我是……你们的後辈呀。」星野歪着头问。
「哼,後辈……是不知道自己冒充的人叫什麽名字吧?连敌人的底细都还摸不清楚就贸然行动,真是愚蠢啊。盗贼甲。」角都冷着脸。
随着「砰」一声,变身术解开,恢复原貌的盗贼甲瞪视两人:「我是哪里出了差错?」
「那家伙怎麽可能附和我的杀人理念啊,白──痴!而且你从头到脚除了那个该死的章鱼面具,其他没有一点像章鱼啦!他眼睛的紫色更亮更清澈,上个月我每天都在看,不可能会认错!」飞段说。
「……你一开始以为是那小鬼回来了,不是还很高兴吗?」角都吐槽。
「闭嘴啦!你到底是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啊?」
语毕,飞段挥舞镰刀朝着盗贼甲冲了过去。
*
「咦恶呃饿(你怎麽了)!」看着血液不断从那人身上各处滴落,即使被布条堵住嘴,我还是忍不住问对方。
一个小时前,我被盗贼甲用粗绳抓了起来,说要拿我当人质换钱。我很明白的告诉他晓不在乎我的死活,他却不相信,非要用变身术变成我的样子去试探他们,结果却搞得一身是伤回来。
还活着已经是万幸了吧,不知道他这次是用甚麽办法绊住角都和飞段的追击?
「呵……呵呵……没想到啊,因祸得福、因祸得福……」盗贼甲的表情充满劫後余生的狂喜,他拿开摀住胸口的手,胸口正中央、本该是心脏的位置竟出现一个利器造成的空洞,从中不断流出鲜血。
我倒吸一口气,不敢相信有人心脏被贯穿了竟没有当场死亡。
「时间紧迫,我先带你去木叶,那里是医疗配备最完整的地方。我动完手术後,会拿你来跟晓换钱。」他说。
「恶日偶勿咦诶啊(可是我不值钱啊)。」顶多一千两就不错了吧。
「放心,你比自己以为的重要多了。」盗贼甲背起我前行,每走一步他的血就流得更多,逐渐染红了我的晓袍。「其实我从你们踏出干支的宅邸後就跟在你们後面了。谢谢你为我们求情,但是很抱歉,你是我唯一的筹码,所以不能放了你。」
「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那时候……」他又说,语气苦涩:「希望在他们发现又中了调虎离山计之前,我可以逃出生天。」
前进了一个时辰的距离,盗贼甲再也支撑不住,步伐摇摇晃晃。
「看来我的时间到了啊……」他虚弱的声音异常平静。沉默了一会儿,他问:「你知道为什麽我们会踏上偷窃这条不归路吗?」
盗贼戊说是因为需要钱治疗盗贼甲的病,可是飞段说他们在骗人,而且盗贼甲确实看起来没什麽异常,会使用忍术,还能将别人耍得团团转,根本不像个病人。
「虽然後来确实有些鬼迷心窍,但我们的初衷是为了劫富济贫。到手的不义之财大都回馈给村里,让孩子们有的吃穿,有钱接受更好的教育……」说着说着,盗贼甲的眼里浮现绝望,「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两个月前我忽然昏倒为止。我被诊断出心脏错位、命不久矣,唯一有能力医治我的是第五代火影、医圣纲手姬。阿乙打听到她嗜赌,负债累累。兄弟们为了凑足医药费铤而走险,没想到竟因此遭遇死劫……」
我突然想起黄金面具的主人──干支大人的宅邸,非常豪华、铺张而浪费。钱是死的,人是活的,然而人却比不上钱?即使一成也好,就像跟角都交易时一样乾脆,如果他愿意把这些钱的一成捐给穷苦人家,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盗贼甲终究倒了下来,在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竟是为我解开粗绳的束缚。
我自由了,却不知身处何处;我自由了,内心却空虚不已。
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
「等等我们──别跑那麽快,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