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总是喜欢给事情寻找一个“有意义”的结尾——就好像只要这样做就可以给一件事贴上“已完结”的标签然后再也不见。然而实际上那种东西并不存在,生活不是写小说,没有最后或结局,人生就是在一个难题尚未解决的时候迎来下一个——从不曾有什么泾渭分明的次序或者是界限。
显然,妖生也是一样。
这世界上扯淡程度仅次于一见钟情的事情是什么——答曰,两见钟情。
我花了20分钟埋头被窝消化了一下关于我对于奴良组三代目暨我的顶头上司ps心中还有一片白月光的浮世绘町大妖怪奴良陆生——‘似乎’、‘两见钟情’的这个事实——不管从哪个角度用哪种姿势来看,都觉得自己前途无望黯淡无光。
“所以说——就是这样。”我深吸了一口气,啰哩吧嗦地用5分钟把过去的两天里所发生的关于奴良组三代目的狗血情节竹筒倒豆子一样跟泡在水里的河童倒了个彻底。
“所以说……”我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看?”
“你恋爱了。”河童睁着一双死鱼眼看着天,四个字说的斩钉截铁。
我:“……”
我突然有点后悔来找这家伙商量。
“可是啊,镰生——”
河童突然又出了声,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枕着胳膊,望着天空。
“你喜不喜欢他——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
“……”
我一怔,有那么一刻,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我踌躇道“我是一只食梦貘啊!我根本就分不清楚这感情到底是我自己的……还是镰生大人的……况且,就算我真的喜欢上了他——我是一只弱得要死的食梦貘……他是奴良组的大统领……不管怎么看……我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
“所以——你就可以决定不喜欢他了吗?”河童挑了挑眉。
“……”我又是一怔。
“如果你没法法在这里决定不喜欢他,那么此时此刻,不管是你的感情还是镰生大人的感情——‘你’是喜欢他的了喽?”
“……”
“既然你既知道你喜欢他,又没办法去改变你喜欢他这个事实——”河童抱着头躺在水面上,慢慢的往下沉“你又何必——来找我商量呢?”
“……”
我沉默了半响——终于像没骨头一样一侧身——瘫到了池塘旁边的草地上。
“你这家伙……真是恶趣味。”
我伸出胳膊遮住透过眼皮传来的阳光,嘟囔道。
“彼此彼此——”
河童摆了摆手。
★
芥川龙之介说,鸟儿只生活在现在,而人类,却还要生活在过去与将来。
在我见到三代目的那天晚上的一个星期之后——唯恐天下不乱的纳豆小僧终于逮到了机会,撺掇着鸦天狗大人一起,给三代目办了一个盛大的欢迎酒会。
虽然每只妖都心知肚明三代目不过是个由头,欢迎会不过是个能够尽情喝酒凑热闹的借口,大家的兴致还是很高,若莱夫人不到三点就进了厨房,亲手折腾出了一大桌子的菜——实在是感谢夫人的勤劳,总算让我有了埋头吃饭推掉递来的每一杯酒的借口。
“什么嘛——镰生!镰生啊——你也来喝、喝、喝一杯嘛……”纳豆小僧带着一身难闻的酒气伸手揽住我的肩膀——我嫌弃地撇开脸——用手试图把他拼命往这里凑的脸推开。
“你滚蛋——”我翻了个白眼“我说了我不喜欢喝酒啊混蛋——”
“啧啧,真是个不懂得享受妖生的家伙。”纳豆小僧继续拼命把他那张像鞋刷子触感的脸往我的耳朵旁边凑“我跟你说哦——所谓的妖生,就是要有酒、女人、和兄弟才完整的嘛——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我:“……”
……嘿嘿嘿你个大头鬼啊!
感受着耳边吹来滚滚的夹杂着酒气口臭的热风,我额头上的青筋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冒。
真是的,明明是三代目的欢迎会,那家伙却在开场随便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溜了——太狡猾了简直!
不过除了三代目之外,这次的酒会,也还增添了其他的新面孔。
屋子的正中央,青田坊大人单膝跪地,正撸起袖子甩着棒子面红耳赤地和对面的黑田坊大人对撕掰手腕,人高马大的猩影大人缩在一边的角落,被一群‘热情’的女妖围攻到不知所措,而另一边,雪女冰丽大人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素色和服,坐在若莱夫人的旁边,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捂着嘴笑得正欢……
而除此之外——除此之外,老宅还迎来了一些特殊的客人。
我一边努力抵抗耳边纳豆小僧的骚扰,一边不自觉地把眼神投在了另一边坐在青田坊和黑田坊大人中间充当裁判的栗发男孩、被一群女妖众星拱月正吹嘘什么的黑发男孩、和坐在若莱夫人和冰丽大人身边谈笑风生的棕发女孩的身上……
等等那些——难道不是人类吗?!
我用一只手挡住纳豆小僧的头,精神恍惚地想。
“镰生——蓝僧(镰生)!”纳豆小僧一边的脸颊被我的手推起一个小丘,口齿不清地试图引起我的注意“你看什么呢啧啧——噢——我懂了……”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刚好停留在棕发女孩笑的灿烂的脸上——纳豆小僧顿时一顿,接着迅速做出了一副‘我懂’的表情。
“很漂亮的女孩子是吧——我懂我懂。”纳豆小僧笑得一脸猥琐“啧啧那脸蛋、那身材——不过我跟你说,那是咱们三代目的朋友,你还是少起什么歪心思比较好……”
“……”我一阵无语,脑门上又爆了一根青筋——扭过头恶狠狠地用手扯开纳豆小僧的嘴“什么歪心思!?谁起歪心思了——我只是好奇好不好好奇——!”
“浩浩浩浩词——换故我吧……(好好好好奇,放过我吧)”纳豆小僧求饶道。
我哼了一声,大人有大量地放下了我的手——眼神晃啊晃,又不自觉地往那女孩的方向飘。
“他们是谁?”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人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黑头发的叫做清十字清继。”纳豆小僧揉了揉自己的脸“栗色头发的是岛二郎,那个女孩子叫家长加奈……他们都是三代目作为人类时候的同学,唔——大概是五年前吧,那场大战之前百物语组的残党来闹事,他们偶然得知了三代目的真实身份,之后时不时就会来玩……”
“噢……”
我随便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低下头。
然而,纳豆小僧显然并不准备就这么算了。
“嘿嘿嘿。”纳豆小僧猥琐地凑到我的耳边“怎么——有兴趣?我可是发现你一直在偷偷往那个方向瞥呢……”
“才没有。”我面无表情“你少拿你的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真的?”纳豆小僧暧昧地凑近。
“……没有。”
“真的真的没有?”
“没有——”
“真的真的真的没有?”
“我说了没有就没有……”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没有——”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啊混蛋!”
“真——”纳豆小僧喝红了脸,张嘴深吸了一大口气“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没有!!!”
我的头顶冒出一个巨大的十字——终于忍无可忍地伸手捞起他的衣领,在他的话没说完之前就猛地——扔了出去。
纳豆小僧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曲线——哐当一声撞到了在空中左晃右晃的鸦天狗大人身上,两只妖慌乱中抓住对方的衣服转成了一个黑白的风车,一团球一样旋转着向河童和首无之间的位置砸去,就在两妖快要和榻榻米亲密接触的时候,鸦天狗大人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一咬牙翅膀一伸——终于在离地面几十厘米的地方强行停了下。
——然后就听见‘啪嗒’一声,黑色的翅膀尖碰倒了河童桌子上瓷白的酒瓶。
醇香的酒液流的满桌子都是……
“水流弹——”
河童瞬间黑了脸。
晶莹的水球在空中瞬间凝出,朝着两妖所在的方向旋转破空而来——鸦天狗大人拉着纳豆小僧侧身一躲——一颗水球就正正好淋了对面的毛娼妓一脸一身。
毛娼妓:“……”
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毛娼妓默默地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在场的妖怪们顿时不约而同地感到背后一凉。
下一秒,涌起的发丝就布满了整个地面。
“混蛋——”
被涌起的头发掀翻了桌子的鸠大人拍案而起。
“这特么是谁干的——!?”
整个房间瞬间恢复了平静和正常——鸠大人看向毛娼妓,毛娼妓默默望向河童,河童抬起头看着飘在空中的鸦天狗,鸦天狗拎起了手里的纳豆小僧……
纳豆小僧……
我默默接受着全场的瞩目,背后刷刷地掉着冷汗。
我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我我我我我——我去上个厕所!”
★
水龙头哗哗作响。
老宅一共有两个厕所,分别分布在屋子的两边,虽然没有什么明文规定——但是习惯上,大家都把靠近浴室的那间当作女厕,而男厕则是另一边的那间。
我伸手捧了一把冰凉的水,一把泼在了脸上。
呼……总算从那个是非之地跑出来了……
我闭着眼睛拿过挂在洗漱架上的毛巾擦了擦滴水的头发和脸,顺手把毛巾环到了脖子上,转身就准备去找个地方躲个清静。
然而我刚一转头——就差点一脸撞上了另一张脸。
“啊——”
我吓得猛地往后一退,却忘了身后是洗漱用的石台和镜子,腰一弯刚好嗑在石台的棱角上——脑袋惯性地往后一仰,又砰的一声把镜子撞得晃了三晃。
“嘶……”
我艰难地缓慢地站直身体,弯下腰,捂着后脑勺直吸气。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没事……”我抱着脑袋慢慢站起身“不过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男……”
我的话只说到一半——因为我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就发现站在我眼前的那个‘罪魁祸首’,居然正好就是那个我在酒会上有一下没一下盯了大半场酒会的棕发的人类女孩——她叫什么来着?
我眨了眨眼。
哦对了,家长加奈。
“真的很抱歉……”女孩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我没想吓到你的……”
“啊——没关系没关系。”我连忙摇头“是我自己犯蠢了,跟你没关系,没事……”
我顿了一下,然后疑惑地抬起头。
“呃……加奈大人?”我斟酌着词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话音还没落——就看见对面女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她站在门口紧张地交错着手指,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勉强蹦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其、其实也没什么……那、那个……我……我就是……”
加奈扭过头,试图不去看我的眼睛。
“那个……那、个……其实……”
“我就是觉得,你长得有点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我:……
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