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滑头鬼之孙)镰生 — 6

事后回想起来,我和奴良组三代目的第一次会面——实在不能算得上是友好。

……没错,是的——当我一脸懵逼地坐在夏夜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时候——河童就吐着泡泡一脸欠揍地通知了我这个消息。

刚才我傻了吧唧地抱住了的那只妖——他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妖界传奇、半妖中的贵族、全妖中的偶像、杀马特的领主(划掉)、奴良家第三代单传血脉、奴良组三代目——奴良陆生是也。

……

河童的语气无比浮夸,不卖脑白金可惜了。

听完之后,我沉默了三秒——情不自禁地抖了三抖。

那一刻,我仿佛已经预先回想起了将来被顶头上司穿小鞋的恐惧——

然而,预想中的尴尬场景并没有到来——或者说,并没有来得及到来。

那天晚上,回去的路上夏风瑟瑟,月色凄凉,我穿着一身从头湿到脚的和服,觉得自己就像那盐碱地里的小白菜、被卖给黄世仁的杨白劳、被最信任的部下烧死在屋中的织田信长、被自家媳妇无情地捅了一刀的麦克白斯……总而言之孑然一身,茕茕独立。

我像是前去刺杀德川家康的刺客一般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着、走着——内心之中,只向虔诚地上帝祈求着两个愿望——

一、让奴良组的三代目在今天晚上突然暴毙。

二、明天可千万不要感冒啊……

遗憾的是——这两个愿望他丫的居然一个也没有化为现实。

于是当天晚上,当我在感冒引起的高热的折磨中半梦半醒的时候,我就悲愤地决定,从明天开始——我就改信佛祖。

可惜佛祖好像也对退烧束手无策,我猜测这门活计可能只有退烧药能干。

我迷迷瞪瞪的半夜被烧醒,又迷迷瞪瞪的再睡回去,本来想爬起来找点退烧药吃,但是又想起来找遍整个宅子退烧药这种‘人类的玩意’估计也就若莱夫人那里会有,为了鲤伴大人九泉之下能睡得安稳,我想了想,还是不去夜半袭闺房了——这一决定直接导致,直到第二天早上,睡昏在房间里的我自己才被没见到我人跑来查房的若莱夫人发现。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我迷迷糊糊地被不知道什么人哄着喝了水、吃了药,心想再烧上一天,我估计就要再失一次忆玩玩了……

而这一天下来,我的记忆实在是约等于零。

我只记得自己醒了睡、睡了醒,脑袋上像是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昏昏沉沉懵懵懂懂,全身上下像是有火在烧一样热的要命,而且这把火还得是三味真火,不减不灭,存在永恒,这烧还得是从身体里面慢慢地往外烧,文火慢炖,浑身的血液都咕嘟咕嘟的冒着小泡泡,脑浆哗啦哗啦在脑袋里四处乱转,像被困在热锅里的蚂蚁拼命地想找出一个突破口……

据说人的潜意识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最为活跃,这个时候,能够看到许多平日里被自己所忽略或是不愿承认的东西,如果我是一只普通的妖怪——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做起了无数光陆离奇的梦,曲里拐弯地影射着被忘记或被拒绝的那些现实……不过我可惜我是只食梦貘,所以我什么也没梦到,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似乎有人一直呆在我的身边,额头上的冰毛巾换了又换、换了又换……

是谁……?若莱夫人?还是毛娼妓?

我努力地想支起沉重的眼皮,却怎么也调不出力气,半天也只能勉勉强强地支起一条细缝,正要再看,就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轻轻的抚上了我的眼皮。

“睡吧。”

好陌生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想。

可是……可是……

好安心。

等我真的‘睡醒’的时候,已经又到了晚上了。

我默默地睁着眼瞪着木头的天花板——躺在床上一伸脖子,抻了抻睡了一天一夜简直睡僵了的腰肢——我第一次觉得,睡觉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头还是有点云里雾里的,我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感觉好像有点缓解,就又往另一边晃荡了两下,晃回来,晃过去,晃回来,晃过……

“噗……”

男人的轻笑声突然传进耳朵,我正晃悠着的脑袋顿时就僵住了——

妈个鸡,这个声音好耳熟啊……

“怎么。”青年声音里的戏谑几乎要从句子里满溢出来“你还准备在床上做完一整套广播体操不成——”

“你你你你——”

我腾地一声坐了起来,看着侧着坐在门边的白发青年——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怎么了?”青年勾起嘴角,仿佛看见了什么好戏。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语无伦次地支吾了半天,才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话还没说完,我就突然一顿,脑海中劈下一道惊雷——等等,该不会,今天一直在我旁边的那个人……

“你该不会是觉得今天照顾你的人是我吧——”青年一脸无辜“怎么可能,你戏还真多。”

我:“……”

……戏你妈蛋。

我黑着脸扭过头,心想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我们亲爱的三代目显然并不这么想。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青年的话音未落,我就听见头顶传来了一阵布料和空气摩擦的轻响——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抓,那大张的布料下一秒就正好盖了我一头一脸,我扒拉了半天才把自己的脑袋从窒息的危险中拯救出来——一细看那布料,差点没把鼻子气歪。

“这是什么。”我黑着脸问道。

“衣服啊。”青年一脸无辜。

“我知道这是衣服——”我的脸更黑了“这颜色、这绣花、这毛毛翊翊的玩意是怎么回事——我原来那件短打呢??”

“洗了啊。”青年眨眨眼,显得更无辜了“那衣服被你睡出了一身臭汗,一大早就被妈妈拿去洗了——管那么多干嘛,那衣服多丑啊——来赶快穿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去!”

“啊?”

“不、去。”我咬牙切齿。

“咳咳,恩……你说什么?”

“我、说——”我气哼哼地一字一句道“我、他、妈、的、不、去——!”

说完,我就干净利落的一掀被子,一个转身背对着他气鼓鼓地窝进了被窝里。

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背后就传来了青年‘啧啧’地咂嘴声,我背对着他,脑海里自动的浮现出了一副那人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

“……真的不去?”

“不去。”

“诶——真的……真的不去?”

“不去!”

“你确定——”

“我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百个一万个确定——老子特么的不——去——!”

“……”

听完这话,身后的人突然沉默了下来,几十秒之后,我的心里却反而开始有点打起鼓来——这是……放弃了?走了?失望了?

呃……我……我是不是拒绝的太放肆了点?那个啥,毕竟说起来他好像还是我的顶头上司……

“唉,好吧——”

然而,我的胡思乱想才刚进行到一半,我就又听见他状似无奈地开了口。

“好吧……既然你不想去,那我也不能逼你——既然这样,那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吧。”

他微微顿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幽幽地在我的心里扶摇直上冲入云霄。

果然——下一秒——

“我本来是想带你出去散散心——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们就按妈妈和毛娼妓说来好好养病吧,首先,不准出屋子一步,然后把这两碗药喝掉,每天三次,一次两碗,一碗都不能少哈,被子多盖一层啊晚上容易着凉,老老实实躺着不许踢掉,诶诶诶别玩手机!玩手机有害视力健康啊来给我上交……”

我:“……”

……我去你他丫的三代目!

我觉得,我一定是认识了一个假的三代目。

回想起若莱夫人跟我说过的话,她的儿子‘活泼可爱’、‘温柔体贴’、‘既勇敢又坚定’——这特么的跟眼前这个无赖有半点关系吗???

我面无表情地跟在那头白发身后,又想起宝船、纳豆小僧和河童等一干妖怪措辞不一却又中心思想一致的描述——‘三代目啊……三代目他可厉害了!’

我:……

我:……呵呵。

如果他们指的是不要脸这一项,那他还真是棒棒哒。

我面无表情地在心里诽谤地正欢,就敏锐地听到了一阵器物破空的声响——身体下意识地往下一缩——妈啊,没躲过去。

我低下头,就看见一团白花花的毛,还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

“你啊……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青年有些无奈的声音从身前传了过来,边说着,手上边慢悠悠地系着我脖子前毛皮披风的纽扣。

“你不冷啊……还想回去躺着?”

“……”我气结,我冷有什么用,我什么衣服都没有啊!

我转过头,试图用我冷若冰霜的脸色来告诉某人我完全不想理他这个事实,可惜——当事人完全没有get到。

“噗。”这货居然还笑了“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任性的时候……”

“喂。”我无语地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咱俩认识的第二天?”

“唔,那不一定,也许我就觉得咱俩格外亲切,一见如故呢——”

我:“……”

我:“……你是不是天天就拿这招到处撩妹?”

“那你了就是冤枉我了。”白发的妖怪耸耸肩,一脸无辜“我从来不撩妹——我只撩你。”

我:“……………………”

……我一点都不觉得!

我低下头,用行动表示我不想理他,那妖看我又不说话了,也不恼,反而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越发灿烂起来。

“走吧。”他转过身,无比自然地拉起了我的手“这个地方——你绝对喜欢。”

从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腻冰凉,像是一只妖怪常有的体温——橘黄色的柔光从街道两边的路灯和四处悬挂的灯笼中散散地照射出来,打在这双手,和那和服柔软的布料上,引起若有若无的哑色反光。

我愣愣地盯着那只与我相贴相错的手掌——沉寂已久的心脏,突然扑通一声——鲜活地跳动了一下。

扑通——扑通——

我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

不是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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