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奇了怪了。
人类常说,梦是潜意识的体现,所以——难道我其实潜意识里对若莱夫人的那一屋子的红白和服情有独钟??
这当然是玩笑话。
很少有人能够完全控制自己的精神世界,但是唯独食梦貘,无论在谁的梦境里,都不可能出现失控的现象。
人的精神世界就像是裹了一层玻璃的水晶球——越是意志坚定的人,球外那层玻璃就越厚实、越难以打破,强行打破玻璃,就能对人或妖的精神进行攻击和伤害。
食梦貘的主要杀伤手段在于对梦境的完全控制——要山得山要水得水,靠想象就能把对方杀的片甲不留,而之所以说食梦貘鸡肋,则是因为食梦貘只有在对方主动撤下精神壁垒的时候才能实现对梦境的完全控制——也就是说,如果对方执意反抗,你就算能在别人的梦境里爱呆多久呆多久,凭借你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身板,对大多数妖怪也束手无策。
我是在牛鬼大人完全放下戒备的状态下进入这个梦境的,所以,于情于理,对梦境对自身,我都应该是处于完全控制的状态,而在我过去一年中少得可怜的那些入梦经验里,每一次,我都是以我本来的形象进入——从来没有过换了衣服的现象出现。
所以说……这身骚包到没下限的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
脖子边围的皮毛软软地骚着我的半边脸,我下意识地皱起眉,不禁开始思考难道是我最近的自我认知发生了什么变……想到这,我的心脏突然猛地一跳,一股凉气顺着后背噌地窜了上来。
红色黑色、自我认知、衣服……
难道——
我匆忙地聚集元素想凝出一面水镜照出自己现在的模样,谁知道刚集了大半,就听见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吓得我手一挥赶紧把水珠遣散,然而,在那些未完全成形的晶体里,我仍是清晰的瞥见了一抹猩红——
我心里顿时一凉。
“镰生——”
我抬起头,迎面走过来的,是牛鬼大人。
显然,此镰生非彼镰生。
“牛鬼。”我听见‘自己’说道“你来啦——”
★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我已经完全的蒙圈了。
这实在是不能怪我才疏学浅——毕竟这世界除了我,第二个食梦貘我连听都没听说过!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人教的了我这些食梦貘种族自带的玩意,而就现在我所掌握的有限的一点信息,还是我身先士卒,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一点一点探索出来的——讲真,要不是当初夫人告诉我的时候如此笃定,我估计连我自己是什么玩意都不会清楚。
‘我’一路插科打诨着带着牛鬼大人进了小屋,我私下动了几下手指——发现我其实并没有丧失掉对身体的控制权,只不过在我不去做些动作的时候,身体就会自行行动,‘推动’剧情的发展。
我看着对面明显要年轻不少的牛鬼大人,陷入了疑惑之中。
这——难道是记忆?
人的噩梦里,多多少少都会带着些记忆和精神碎片的。
我所吸收的虽是净化后的能量,但当碎片中所包含的怨念极为强大、能量极为丰富的时候,也多多少少会受到一些的影响——只是,原来也从没见过一进噩梦就直接上记忆的啊?!
那难道不应该是吸收了之后才会浮现出来的玩意吗——??
我心里吐着槽,面上则按兵不动,任由‘我’自由发挥。
“今天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我’挑了挑眉,坐没坐相地屈着一条腿靠在一旁的软垫上,抬手抿了口牛鬼大人带来的茶“唔……静冈的煎茶?”
“你什么时候对茶也有研究了?”
“并没有。”‘我’咧开嘴“我只是看见了你写在茶盒子上的标签。”
我:“……”
感觉膝盖好像中了一箭。
“……说正事。”牛鬼大人显然也相当无语,不过停顿片刻之后——就面色一转,皱起了眉。
“‘那个日子’……是不是又提前了?”
“……嗯。”
‘我’淡淡道。
“……”牛鬼皱眉“……来奴良组吧。”
……
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没有说话,只是半抬起头,似笑非笑地侧着瞥了牛鬼大人一眼,一双桃花眼想必弯的勾人,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来——“我不。”
“……”
牛鬼大人看起来像是要气炸了。
“……你能别任性了吗!”牛鬼大人有些愠怒“这不是小事……你知道整个日本有多少妖怪想要趁这个时候取你性命吗——”
“那又如何。”‘我’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接着,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嘲讽地勾起了嘴角“不过是一群轻信流言无知小儿罢了,若是能把这鬼东西给他们——我怕是上赶着还来不及呢。”
“不管怎样。”牛鬼大人揉了揉眉心“奴良组毕竟还是要安全一些……”
“她还好吗?”‘我’突然出口。
“……”牛鬼一愣,下意识接道“很好,我们有人在保护。”
“那就好……”‘我’垂下眼帘,这句话说的像是自言自语,下句又提高了音量,明显是说给对面的人听“我欠你们奴良组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直接叫我就是。”
“……”牛鬼大人显然对这话不太高兴,眉头皱的更深“镰生,你知道,你根本不必如此的……”
“……”
‘我’顿了顿,敛起眉眼,盯着矮桌上那袅袅冒烟的茶杯。
“如果是原来的奴良组,我自然不会如此。”
末了,‘我’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才一字一句地感慨道。
“牛鬼,要变天了。”
那一刻,空气是静默的。
黑发红眼的人儿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华衣,坐在软榻上的样子完美的像是一尊雕塑,眼角泛红的桃花眼微微上翘,好像无时无刻没有在游戏人间,牛鬼正襟危坐在矮桌的另一面,心里冒出来纠缠在一起的不知是无力还是不甘——他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的场景,狐裘锦衣的人笑魇生花,漫不经心地坐在枝杈上冲他勾起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他说,谢谢你的梦啦小鬼,帮了我大忙了——以后有事叫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小子,他笑得像一阵风,我叫镰生——你叫什么?
明明他才是精于古惑之道的妖怪,那一刻,他却觉得自己仿佛中了他的妖术,要把这一幕永远地记在心里,永远地记住这个人,永远刻印下他的声音,永远永远,无法忘怀。
牛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发出什么声音,但是却又说不出口,他当然知道他早就不想活了——甚至也很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可是……可是——可是,他想,可是——他想让他活着。
他想看他笑,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他站在樱花树下沐浴着樱花,看他没心没肺地瞎开玩笑,想看他时不时不请自来地闯进他的屋子——在他看书或是处理公务的时候靠在窗户旁边,鎏金的阳光洒下半边,他闭着眼,安静地呼吸。
他……
他……
他对他……
“我喜欢——”
雪亮的刀刃从上而下流畅地劈下——我面无表情地屈腿坐在软榻上,温热的鲜血飞溅了我一脸。
我默默地看着眼前化为一滩血水和一把破破烂烂看起来像是把从富士山顶滚到山脚这个动作重复了800遍破刀的‘牛鬼大人’——伸出手,一把捏碎了它。
……妈的,智障!
★
在这串‘跌宕起伏’的‘记忆’播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对梦境拥有控制权的只有三个人,我,牛鬼大人——和噩梦本身,我非常笃定我并没有动什么手脚,牛鬼大人在我的畏的作用下正在沉睡,那么,在控制这一切的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噩梦本身。
这样一来,目的也很明确了——转移我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吞噬掉我的精神体。
……真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而且——后面那如同脱缰的草泥马一般越跑越远越来越离谱的剧情是闹哪样啊混蛋——!
虽然我知道大家都是妖,肯定是要比人类稍微开放那么一点点——不过这个也开放过头了好吗?!
揍你哦!真的会揍你的哦!再这么诋毁我奴良组里唯一一个稍微靠谱一点能给我带来一丝‘这个不靠谱的组织应该不会有一天哗啦一下倒闭’这种慰藉的干部的声誉我真的会揍你的哦——好吧,我好像已经揍了。
精神受到了极大冲击而有些恍惚的我看了眼眼前垫子上灰黑灰黑的碎片和齑粉……默默地一脚踩了上去,然后面无表情地转了转——
让你瞎诌!让你瞎诌!
还好,在我还没来得及对眼前的‘尸体’进行九九八十一难晚清十大酷刑来泄愤之前——我就麻溜地回到了现实。
牛鬼大人已经醒了。
……我略微有点尴尬。
按道理来说我其实不应该这么在意的——毕竟又不是我的记忆,被‘告白’的实际上也不是我本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股愤郁不平的情绪就是闸不住地往外涌,同时还带着一丝丝丝丝微妙的好奇。
牛鬼大人他……和镰生大人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想到这,我顿时感觉一阵血气上涌,浑身发热,四肢无力,脸红成了一个番茄呜呜冒着蒸汽——但是偏偏好奇心那个磨人的小妖精又开始作起妖来——在我的心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痒痒,敲锣打鼓。
恩——深呼吸深呼吸——冷静——冷静——那个啥……
我就稍微问一句……应该……应该没关系吧……
应该……恩……应该……
我低头看着浅绿的榻榻米,默默的给自己做了三分钟的心理建设,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张开了嘴——
“牛鬼大人——”
“关于魔王的小槌——你还有印象吗?”
牛鬼大人急切地问道。
……
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