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侦探韩乐山,万万没想到,张景然敢报出个假地址。
装得倒挺老实,实际上花花肠子多的很。肯定也是知道工作单位警局能查到,住址却查不到,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一清二楚。
没句真话!就连那些白嫖啊,倒贴啊的话,都不能信。
韩乐山假装自己真的带了一伙人来,狠狠地一跺脚,对自己说:收队!
回家回家,他要把这份委屈,加到家里现在混合双打的局势里头,大,闹,天,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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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鸡毛。
韩乐山呕了口气,下不去,上不来。之前的斗争已经进入阶段性休战,变成了韩母唉声叹气,循环唱着“见坟台不由人泪流满面”,好像一台大功率晦气发散机。韩父在厨房做饭,乒乒乓乓,把牛排硬生生剁成了肉糜。
韩乐水已经回房了,韩乐山过去,把头卡在微开的门缝里,假装自己是一只被卡住的柯基。
兄妹俩一关门,开展起了吐槽大会的活动。韩乐水在IT公司,一半的工作是组间斗争与自我斗争。韩乐水无法感受到斗争的其乐无穷性,几个月前申请了春大社科院的技术岗,上个月入职。想着做个一两年,有了个好看的简历,再申春大社科院的博士班。
韩母的意思呢,是奔三的人,满脑子的异想天开。人家这个年纪博士都快毕业了,韩乐水再巴巴去读,等读出来,都三十五了。当然家里也不是供不起,但做社科不挣钱,IT多好,小伙子多,到时候年薪四十万双码农结婚,两口子生活也宽裕。
韩乐山评论,这就叫从胳膊想到怀孕,从IT想到双码农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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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乐水,从小就是这么个妙想天开的孩子。可能是小时候父母整天灌输了些“四四,以后三三就要靠你照顾了”之类的毒汤,什么事情都冲在前面。小学的时候甚至还有一本本子,写着下次考试,我哪门课要超过哪个谁谁谁。年纪大了呢,这种冲劲之中又多了几分叛逆。大学毅然去了离家两个小时的闵形郊区技术学院。谁再提照顾韩乐山的事情,韩乐水就说,“我老哥有胳膊有腿,还能打,你们别总把他当残疾人看。”
韩玉兰年轻的时候特别憧憬春大,总想着儿女能去春大。结果呢,韩乐山去了警校,韩乐水去了郊大。韩父段俊平想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错。以前担心韩乐山在学校被欺负,送去学了几天太极拳?谁能想到学学太极拳也能学到警校去?要么是操心韩乐水女孩子理工科不好,两口子都是工程师技术员,轮番上阵给补课,谁知道补课过猛,一下补到了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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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时候,韩家兄妹看着牛排变成的生菜包牛肉糜,表情复杂。
韩母不去看乐水,径自和韩乐山说这话,“三三啊,我们家厚道人,你要是找个春城女孩子,我们也觉得对不起人家。但农村来的女孩子也不一定就不好,以后也可以领养孩子的嘛。或者要是人家有点小缺陷,你也别要求太高,对不对。找个人过日子,总比不找好,是伐。”
韩父知道韩乐山不爱听这个,轻声咳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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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星期后,周六。
韩乐山早上上身穿了一件白T恤,下身穿了警服的裤子,就要出门。想了想,又套了件衬衫。韩乐水在门口看着,笑着问他是不是还差条领带。
“太正经了吗。”
韩乐水笑笑,怎么一个同城聚会,搞的和相亲一样。“我来给你挑挑?”
韩乐山想起乐水个人网站绿加黑的配色,内心是抗拒的。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韩乐山看了看乐水挑出来的淡蓝宽横条衬衫,想到两件事。一,这件衣服有点像张景然平时的制服。二,这衣服入选,大概是因为和韩乐水平时喜欢的格子衬衫一个调调…
说起张景然,韩乐山不由得气一堵。真是人性泯灭,道德沦丧,在人民警察面前,也敢胡言乱语。韩乐山默背治安管理处罚法,谎报案情,欺骗行政机关依法办案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治安拘留。等到自己有空了,非要把这小子拎到审讯室,让他明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
想到这边,韩乐山心一乱。一群线上网友的聚会,自己一个人都不认识,真的要去吗。还不如自己在周末加班加点,把区局大佬们要演讲的几篇狗屁稿子写了。等到周中,再抓住了那张景然,有的是时间改造他!
前几天小范还说什么,张景然给别人都倒的凉水,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喝红枣茶,偷偷总给自己泡。
这是心虚,是企图贿赂政府机关工作人员。还好我韩乐山,人品端正,不惧腐化诱惑,完美躲避了资本主义腐朽落后的糖衣炮弹!我嘴上喝着张景然倒的水,心里想着怎么用社会主义治安管理处罚法,捣毁这失足分子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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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韩家骑车到屏西路,开始有林荫道,接着是小马路,之后是小弄堂,菜市场,最后干脆就是修了五六年,愣是没修出路来的小道。
也许是老妹那一句,多认识几个朋友也好,推了韩乐山一把,最后还是来聚会了。老朋友们成家立业,自己多认识些新朋友,也是好的。
那个给自己倒红枣茶的张景然,是不是也会成家。老妹的新工作,现在的课题就是性工作者。据老妹说,很多出来做鸭的,都不是同性恋,等挣够了钱,就讨个老婆过日子。张景然是那种吗?说不定自己问出张景然住址,杀到家里去的时候,人家孩子已经会打酱油了?他们这种孤儿,结婚有时候也不登记,生了孩子有时候也不领户口,系统里没有,怎么就一定没有了呢?
韩乐山甩甩头,告诉自己,韩乐山韩乐山,这样沉迷工作无法自拔可不好,咱们快点放下那巧言令色的违法乱纪分子,奔向未知的聚会吧!
奔向未知的,充满小学生的,地点在金拱门的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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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在周末找一个有充足座位的金拱门,确实不容易。屏西路金拱门,可能是平安区唯一一家周末中午能有座位的金拱门了。
我爱春城金拱门,金拱门上太阳升。
韩乐山唱了一段,安慰自己,金拱门就金拱门吧。
金拱门里人大概坐了一半人,有家长带着孩子的,有学生情侣,有同学好友,还有一些看上去是外来务工的,并不来吃饭,只是来这边坐着休息。
韩乐山看着哪个都不像,又都有点像。因为之前没有参加过任何类似的聚会,韩乐山的刑侦能力无从发挥,想装个逼也装不出来,只得掏出手机,在群里询问。
金拱门楼梯口,张景然坐在二楼往下看,心里暗骂:卧槽。
据说性少数的聚会常常被警方掌控,这韩乐山是平安区警局派来的?张景然心里想,要不,风紧,扯呼?
群里聚会,张景然一向组织的非常谨慎,很多时候都会临时变换地点。之前常常有猎奇的人,尝试加入,甚至来了之后,企图性骚扰的。张景然最害怕的,是猥琐男对于石女的各种想象,以及这些想象带来的可怕后果。但引来警察,确实是第一次。
张景然想,反正我出来卖,卖的一部分,也是别人对我身体的猎奇,我自然是没有隐私可言的。但韩乐山要是说出去,影响到自己在新青保洁的工作,就很麻烦了。张景然脚底抹油,悄悄溜进二楼厕所。
此店地处偏远,疏于管理,厕所肮脏不堪。张景然不由庆幸自己可以在老金手下,可以接企业公司的活。他拿着纸巾把隔间的马桶板放下来,尽量不去看下面的东西,又擦擦手,拿出了手机。
这韩乐山,微信名字居然是真名,连小号都没有注册?朋友圈大刺刺的公开在那里,虽然好久没发新朋友圈了,但顶上第一条信息,就是春节警局组织的舞狮,一群大狮子在“平安区第三派出所喜迎新春”的横幅下,虎头虎脑,舞得开心。张景然把声音开到最小,视频里鼓节的响声仍然有力地传出,洞-咚咚-洞洞,洞-咚咚-洞洞。
与此同时,韩乐山也在看这群主的账号。头像是一张随意的天空照片,昵称是J,没有其他任何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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厕所里,张景然头大。群里大概有二十来个人是曾经活跃过的,或者和自己私聊过,自己能确认的。其他人,他一个都没法确定。要不,以后拉人先电话聊一下吧。自己能确认的几个人,要不他拉个小群?
我们做错什么了吗!我出来卖,一个人被警察盯着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聚会都要被监视!他一跺脚,脚下污水溅起,张景然看了眼自己的裤子,觉得有些脱力。
还好自己选了这边,进出人员更简单一些,单独来的成年人,自己可以在二楼先发现。
“群主,不好意思之前没确定要来,事先没有报名。不知道现在还可以加入吗?”
现在离12点还有五分钟,这韩乐山到早了。张景然在报名聚会的五人小群里,说明了情况,让群友先别来这边,有警察出没。聚会改到两条街外的小公园,自己很快就来。群里一篇咒骂声,把韩乐山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张景然看了看,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韩乐山也只是执行任务,和他执行任务扫黄,执行任务写文章,执行任务接110电话,其实没有什么差别。甚至,他过来大概都不是为了破坏他们聚会,可能就是坐在那里,把人认一认,然后用他那双小巧的手,把这些人的信息,一个个输入到他那个电脑里。
他们那个电脑里,有所有的信息。多年被警察抓捕的经历,让张景然对于隐私完全躺平,没有任何动力说假话了。但别人不一样,这些人当中,有像自己一样的孤儿,因为身体的原因而被父母遗弃,也有幸福家庭的孩子,隐瞒着自己的秘密,悄悄过着自己的日子。比如,今天聚会有个女孩子,父母因她的情况而离婚,她妈妈一个人把她带大,现在在商场做营业员。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不想被无端打断的生活。很多人多多少少经历过手术,也有像自己这样,除了小时候做过一个小手术,之后没钱,也就随它去了。做了手术,就能做真男人吗?还不如现在这样,再外头卖也方便些。满足一些人的猎奇心,换点钱。
有个聚会小群的高中生,终于忍不住,在大群里骂了一句死警察,把韩乐山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