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教学大楼外等伊文斯,周五上午开课不多,因此大学部教室没有什麽人。
伊文斯早上有课,他上课的时候从不会看符文讯息通知,这个习惯让他虽然战斗成绩很差,但是其他可以坐着考试的课都应付得非常好。所以我只好在门口堵他下课,或者希望他碰巧出来上厕所时看到讯息。
坐着等待将近一个小时,我身体现在感觉好多了,只是有点饿,我想吃东西。
跟激动叫嚣的胃比起来,我的心情却很平静。
脑中一片空白,以往我一直觉得只有蠢货才会脑中一片空白,但是我现在不那麽觉得了。停止思考之後要怎麽办,甚至也不去想伊文斯会不会拒绝我,不去想九澜到底死了没,让我非常轻松。
我宁可自己的脑袋一直空白下去。
「卫麒良。」有人在身後叫我。
我看向身後,伊文斯抱着书站在我後面几步远,他今天依旧穿着整整齐齐的白袍,手上戴着黑色皮手套,见到我的样子,乾净的脸上眉头微微皱起来。
「啊,你下课了呀?」
「卫麒良,你怎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他语气不善地质问道,「脸色也太难看了吧,头发也乱七八糟的,衣服上还....你受伤了?!」
我低下头,这才想起我上衣不但沾着血,还破一个大洞。
「喔,伤治疗过现在没事了。」
「没事个屁,你看起来糟透了,走,」伊文斯直接拎起我的衣服,把我从椅子上提起来,「先去保健室检查。」
我立刻挣脱伊文斯的手,伊文斯被我挣扎的力道吓了一跳。
「你干嘛呀?」
「伊文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我知道啊,你讯息也是这样写的,所以我才出来找你啊,但是你现在看起来真的很不好...」他将我从脚打量到头,摇头,「我从来没看你那麽惨过。但是...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说吧,甚麽话?」
「不能在这里,得去隐密的地方,我不想让别人听到。」
伊文斯看着我,挑起眉毛,然後松开,表情从疑惑渐渐变得惊恐。
他甚至向後退了两步。
「卫麒良,那个....不可能的,」伊文斯面色惊慌地说道,「我们两个之间是不可能的...不,我是说,我们才认识不久不是吗?还没有深入了解对方,这些都是慢慢来的慢慢培养的,我们不能那麽快喔...」
蛤?
「伊文斯,你好像误会了甚麽。」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伊文斯举起双手向前推,一副要安抚我冷静的样子,「但是你先听我说,先听我说!我都懂的,我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我也曾年轻过,你懂的,Atlantis的课程总是很危险,一群年轻男女一起经历一些危险的过程,然後有一天,我发现我视线无法离开一个女孩,我们曾短暂分组在一起过,经历了一些困难,所以後来我决定鼓起勇气跟她告白...」
「可是我没有喜欢你。」
「对,没错,那个女孩就是这样跟我说的。」伊文斯神情痛苦,好像在回想某种心碎的青春回忆,「残酷高傲地踩碎我脆弱的自尊。」
「伊文斯,等一下。」
「但是我没有等,我没有等她说下一句话,我逃走了。然後确实为此消沉一阵子,但是後来,我发现这其实不是爱,不是爱情,你懂吗?」伊文斯对天深呼吸一口气,「这只是吊桥效应,就是男女在一起经历危机情况时,会...」
「会产生类似碰然心动的感觉,我知道。」
「对,你现在也是,被你自己的生理反应给骗了,你其实并不是真的爱上我...」
我很惊讶自己有耐心愿意看这个傻帽发完疯。
还吊桥效应,他看起来根本没有从他的情伤中复原啊!他在模拟战显现出来的一点点精明是被狗吃了吗?
话说,我到底为什麽会想到要找伊文斯帮忙?我的脑一定也被吃了。
「伊文斯,今天没有任何人要跟你告白,我是要跟你讲别的事。」我忍住发动移送阵去餐厅的冲动,平静地说道。
伊文斯终於停止他弯到即将要下腰的动作。
「喔,这样啊,当然,我早就知道,」他直起身,整理自己的衣领,「其实我也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啊,在教室坐太久了,都会想要动一动,我下周太多科要考试了,我只是压力有点大,我压力大的时候就想要开玩笑,只是这样而已。哈哈。」
是开玩笑才怪!
谁都看出来你的身心灵都融入在失恋的回忆里了好吗!
你为什麽会觉得别人是要跟你告白?!自我感觉也太好了吧!
伊文斯又恢复成那张正经八百的脸。
「但是我还是必须要说,你太邋遢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认真补充道。
「....你太龟毛太婆妈了,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随口说说,伊文斯看起来打击却很大。
「我、我哪有婆妈!?」
「你现在这样一直碎碎念不肯停下来就很婆妈。」我不客气地插话,「你现在愿意闭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听我说话吗?」
伊文斯抿起嘴巴,眼神委屈八八。
「我遇到麻烦了,现在不想和任何跟医疗班有关的机关接触,所以我不要去保健室,我对公会了解不够,所以我需要一位袍级协助我,告诉我接下来应该要怎麽办,我到底会有多大的麻烦,以及,」我加重语气,「我需要一个不会被监控、被偷听、不会被什麽大气精灵巴拉巴拉元素精灵入侵的地方,你知道哪里有这样的地方吗?」
伊文斯被我机关枪一样的语速吓一跳,他略为思索一下,然後点头。
「我房间有设很多防护咒语,应该是很安全,不用担心被偷听。」
「好,那就去你房间。」我示意请他带路。
我坐在白蔓馆套房的沙发上,等待伊文斯消化完我的话。
他的房间就跟他的人一样,看起来就像一间样品房,乾乾净净,没有多余的装饰或家具,如果没有看到那麽多防护符咒飘在半空中,我真的看不出来是有人住的房间。
伊文斯坐在我的正对面,手撑住下巴,盖住半张脸,闭上眼睛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上下睫毛很长,闭起眼睛时,会在眼下映出一道阴影,整个人看起来很阴郁。
他思考的时间有些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
「你现在还会常常开着你的感知能力吗?像是现在?」
伊文斯突然开口问道。
「我吗?很少了,自从学会关掉感知,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关的,不然太多颜色味道,很干扰我跟别人交流。」
「嗯嗯,现在是没有必要,我看你脸色已经很糟了,要是异能使用过度昏到在我家,我会很困扰啊。」
再次睁开眼睛後,伊文斯看起来认真多了,暗黄色的眼睛流动着光芒。
「金黄色水波消失之後,你有检查过汽水跟酱汁还在不在吗?」他问道。
「没有。」
「为什麽没有确认这一点?」他追问道,「你明明怀疑那两件东西跟你的异能有关,要是现在还在你的包包里,就代表那些可能真的是九澜的午餐,至少你心情上会轻松很多。」
「我们现在也可以检查。」我耸耸肩,状似无所谓地起身去拿包包,「我那时候只是没想到。」
我拎起包包,垫了垫重量。
「你其实很怕对吧?」看我迟迟不开,伊文斯在我身後问道。
「没有。」
「那不要磨蹭了,快打开啊。」他语带笑意,催促道,「不要紧张。」
我手放在拉链上,闭上眼,一鼓作气拉开拉链。
里面除了我的私人用品之外,就是一堆白花花的医疗文件。
原本该在包包里的汽水跟酱汁消失无踪。
「有吗?」伊文斯的声音从我背後飘出来,忽近忽远。
「怎麽会...」
一瞬间,我的脑袋就只剩这三个字。
房间的地面好像开始晃动,除了我的心跳声以外,其他声音变得很模糊。
「卫麒良?」
我没有办法保持重心。
然後我看到地面离我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近到我彷佛感受到地板的凉气。
在碰到地板的前一刻,一切都静止了。
一股力量猛然把我往上提,再往後拉,最後把我摔进一团柔软里。
「小心点,差点就磕坏鼻子了。」伊文斯在我上方平静地说,「看来是没有找到汽水啊。」
「沙发借你躺一下,你好好冷静冷静。」我躺在沙发上,背正好靠着软软的枕头,而伊文斯双手抱胸站在沙发旁边,弯腰凝视着我。
「其实你来找我之前,就相信九澜的假设了吧?不然也不会那麽慌。」伊文斯直视着我说道,「能告诉我为甚麽吗?」
他的暗黄色眼睛平静无波,让人看着也跟着冷静下来。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有点像是他在模拟战时候给人的感觉。伊文斯是个奇怪的人,我常常觉得他有很多面,明明是张路人脸,跟他相处过会发现他的心很复杂。
伊文斯这时候看着人的样子,很温暖,就像是告诉倾诉者自己会接纳所有言语,跟平常又废又懒的样子截然不同。
「我在朔玛任务的最後晕倒了,」我忍不住老实开口回答道,「我在失去意识之後,看到了淡鹬。在我的感知里,柠檬汽水就是属於淡鹬灵魂的味道,我记得很清楚,还有最後他变成一只七彩尾巴的鸟,我今天结界里出现的那瓶汽水也有七彩鸟的标志。」
「七色尾巴的鸟啊...」伊文斯直起身子,「原来如此,凤凰族的象徵,对你来说就是七彩鸟吗?」
接着他转头捡起散落一地的文件,翘脚坐在起居室的桌子上浏览起来。
「你如果学会控制这个力量的话,要复活别人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边看资料边说道,「能够吸收保存完整灵魂,再完整放出,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Atlantis啊...」
我惊恐地看着他,却换来他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这事情其实本质上并不严重,一是因为,你不是故意的,二是因为,如果你可以吸收灵魂,那很可能你也可以放出来,一旦你掌握了方法控制异能,那一切就迎刃而解。」
「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麽控制!而且....我不想被一个动不动就清除别人记忆的组织管理。」
「动不动就清除别人的记忆?你在说甚麽?」伊文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任务结束回学校的时候,全班几乎都忘了我去出任务这件事,然後我自己,也忘记我曾经检查过一次异能了。」
「全班忘记你去出黑袍的任务....」伊文斯手摸着下巴,低声说道,「喔,原来是这样啊...」
「什麽喔原来是这样啊!」
「其实啊,那个不是公会做的。」
「什麽?」
伊文斯神情严肃地打量我,在我被看到有点不自在的时候,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麽可能清除大家的记忆啊?大家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因为其实这种事平常是要保密的嘛,你太笨把符文开启提示音,大家才会听到委托人是冰炎啊。」伊文斯摊开双手,「大家应该是知道你任务失败了,不想跟你谈任务的事,才装作什麽都不知道吧。」
「所以你还记得我跟冰炎出任务?」
「根本没有人忘记好不好。」
「可是我总觉得很奇怪...」
「是你变奇怪了,卫麒良。」伊文斯皱起眉头打断我的话,「刚开学的时候你虽然话很少很阴沉又有点脾气暴躁,唯一的优点是什麽都不怕。但是这次任务回来之後,你就变得神经兮兮的。」
「神经兮兮?你要我怎麽不神经兮兮?这麽多事一起发生,乱得要死,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为了什麽而害怕...」
「冷静点,在我看来,医疗班可能就是判断你的精神状况不好,才决定消除你的记忆的。有些事忘了比较好不是吗?」伊文斯很认真地说道,「淡鹬的死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个辅助者,甚至还没在学校待满一学期,该负责任的是其他人,不是你。」
他拍拍我的肩膀,力道有点大,我的身体又往沙发里陷进去几分。
「你现在最该做的是学会控制异能,其他问题不用担心。」
「可是在我学会控制前,我让九澜死掉的事就会被发现。」我实在不想再试一次被剖肚子放异能的感觉。
「你放心,不会有人发现。」伊文斯笃定地说,「看在这一点点交情的份上,我愿意帮你脱离这个麻烦,但前提是你相信我。」
「不过...你要怎麽帮?你只不过是一个白袍。」帮我会不会有危险?
「啊啊,不然你找别人帮忙啊,我没差喔,」伊文斯耸肩,无所谓地说道,「谁叫你只跟我这个小小的白袍熟,当然就只能得到白袍等级的帮助啊。」
「我...」
「卫麒良,别太小看白袍了。」伊文斯平凡的脸上浮现一抹奸诈的微笑,「白袍有白袍的办法,这种问题还没有紧张的必要。你就跟平常一样,每天去上课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