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在眼前晕开,光线穿透眼皮微血管,形成暗红色。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接近要睡着的状态了。
「等等...等一下!」
我猛然睁眼,挣扎着坐起来,因为起身得太猛烈,头迎来剧烈的晕眩,一瞬间无法组织任何言语。
只见黑色的毛人正在手术台边捣弄一些悬浮在半空的符文,听到我的动静转过身来。
「哎呀,你做什麽呀?」他歪着头『看』我,伸出手准备把我推回去。
「等等...等...一下!之前我执行任务的时候...淡鹬跟我说,要把他的幻武兵器鬼木优萝给你!」我推开他的手,急切地说,「我後来晕倒了,不知道东西有没有送到你手上?他可能有什麽重要讯息要给你!」
我担心睡着以後又被直接送回学校,所以必须在麻醉前问完才行。
其实我一直害怕任务结束後,淡鹬的亲朋好友会来问我任务的事,问淡鹬怎麽死的,或问怎麽没有救回淡鹬。
但是没有,那麽多天了,一个问题都没有。
我不知道淡鹬有没有家人、朋友或同事,但不论是谁来问我,我都无颜以对。我对不起他,无法救他,那我至少要完成他交代给我的事情。
九澜闻言收回手,发出了一串疑似笑声的怪声音。
「啊,那个啊,我收到了喔~」他转身继续操作符文,一会儿才说道,「幻武兵器是跟你一起送来的,你昏倒了还握在手上。关於这个,我还得向你说声谢谢,两样重要证物都好好地在你身上,没费分析部甚麽精力去找呢~」
「两样?除了幻武兵器我还有带着什麽吗?」我不记得淡鹬还有交给我甚麽,除非九澜指的是镇北公捅在我身上的武器。
九澜没有马上回答,他不知道怎麽了又脱下刚带好的手套,再度走到水槽边洗净双手,又慢吞吞地拖着脚步走回来。
这人是有强迫症吗?
「这个嘛,第二样证物就是我们今天要解决的问题了。」九澜语气懒洋洋的,持布巾仔细地擦拭双手,连指甲缝也没放过。
「但是我今天没有带任何跟任务有关的东西啊。」
「当然,当然,因为那个证物不是实体的。」九澜前後摆手,然後翘着小拇指把布巾折好塞回口袋里。
「不是实体是什麽意思?」我撑起僵硬的双手,硬是把身体转个方向,双腿垂下手术台。
这次九澜没有拦我,只是驼背靠向对面的手术台与我对视,当然,我看不到他的脸。
我开始觉得手术室里的温度好像越来越低,寒气从四肢末梢蔓延而上。
「我的身体怎麽了?」
之前方前辈来探病时问我的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当初,我是因为想要正常控制异能才进入Atlantis学院,但是进入学院到现在,除了一些感知的理论之外,如何操控异能完全是靠我自己摸索,从没有人说过我的异能究竟是怎麽回事。现在想来,就我对守世界的认识,只有彻底分析过我身体的分析部才能解答。
「嘻嘻,真有趣,你上次醒来的时候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怪笑了两声,黑色毛发後飘来九澜闷闷的回应,「看来,意识封印跟记忆消除对你都没有用呢...」
我顿时心口一凉。
在被送回学校保健室之前,我其实醒来过,然後又被清除记忆才回学校?
难怪我会花了这麽多天才醒来!
难怪醒来後尽管任务才结束没多久,我却很少回想起任务时的恐惧情绪,甚至比过去更加冷静,2对一个第一次出任务的人来说,这根本不正常。
「你说什麽?」
「...我猜不是有人故意提醒,就是你对这个问题真的很执着呢…」九澜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陷入了思考中,「怎麽会这样呢?怎麽会这样呢?是什麽环节出问题了呢...」
看着眼前的男人自顾自地说话,我几乎无法控制身体颤抖了起来,腹部明明是空的,却忍不住想乾呕。
「你们到底要...做什麽?」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这里不是原世界,包括我自己,没有人会有办法保护我。
「我到底怎麽了?!」我忍不住大喊。
在我吼完之後,九澜才从自己的碎碎念中回过神来,他没有再像先前一样不停怪笑,而是双手抱胸靠在手术台边。
眼前的怪人不用0.5秒就能制服我,我根本不敢想像反抗会发生什麽事。
「我是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啦,但是你还是会被再次消除记忆,」九澜怪异地耸耸肩,「这样你还想知道吗?」
我点头。
「我只是想....想了解自己,没有要拿我的能力做坏事,而且,你们本来就不该未经我的同意隐瞒任何跟我本人身体有关的事!」
九澜听完之後却摇摇头。
「其实这跟你要不要做坏事没有关系啦,只要是有一丝危险的东西,就是得管制。坦白说我也不太想这样做,但是规则就是这样,有什麽办法呢,嘻嘻嘻。」
「就算你们现在不告诉我,有一天还是要回答的,我会想起来一次,就会想起来第二次。」
九澜鼻子喷出气音,就像是听到了什麽好笑的话一样。
「嘻嘻嘻,小麒良怎麽确认这是你第一次想起来要问我呢?」
「不要叫我...」
「几个月前,你的档案其实就被送到了医疗班总部,不过那时候没人在意你的名字,你的异能被认定为普通的感知型异能,直到你到朔玛的任务结束後,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现象,黑袍才提议重新评估你。」九澜打断我反驳,开始呈述道。
「什麽不寻常的现象?」
「淡鹬的灵魂消失了。」
「这...人死後不是...我是说,不是本来灵魂就会离开身体了吗?」
「嘻嘻,是没错,但灵魂消失是循序渐进的过程,肉体死亡後,医疗班都还是有办法从死人身上或者屍体四周蒐集灵魂碎片。尤其死得越凄惨,灵魂会破碎得越严重,更减慢灵魂离开肉体的速度...不过呢,我对灵魂没什麽兴趣,我只对肉体有兴趣。嘻嘻…」
「灵魂消失跟我有什麽关系?」
「你是最後一位跟淡鹬在一起的人,自然是跟你有关系。」九澜搓搓手,语气兴奋道,「我收到你的身体以後,对你做了详细检查,最後为你的异能做了两个假设,一是你有办法完全销毁灵魂...」
「等一下等一下!我的异能不是看得到别人的情绪还有力量吗?」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早就死翘翘了喔~嘻嘻嘻嘻嘻~镇北公的武器可不是闹着玩的呢。」眼前的蓝袍长指一伸,戳上我的脸颊,害我一阵哆嗦。
「不过也因为这个原因,我放弃了第一个假设,选择了第二个假设。」蓝袍看我退缩的反应,更加意犹未尽地戳上来,「你会活到现在的原因,是因为呢...啊,别躲呀,别躲...你把淡鹬的灵魂吃、掉、了。」
九澜说完以後就开始观察我的脸色,然後突然抱起肚子弯下腰嘻嘻怪笑起来。
「你的表情...嘻嘻...居然跟上次一模一样,嘻嘻嘻,真是有趣。」他手指指着我,笑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啊,太有趣了,嘻嘻嘻,你果然不能麻醉啊,你这样的人果然要醒着剖才好玩。」
我坐在原地,因为实在太震惊了,连他说要剖我的话都反应不过来。
「嘻嘻,我决定今天的检查不麻醉你了,你就醒着看我检查吧!」
「什...」
眼前景物天旋地转,下一刻蓝袍消失了,转眼只剩一片天花板。一股力量猛然把我往上揣离手术台,失去重力的感觉让我紧张得在半空中乱抓乱踢,但身体像被固定住一样无法翻身。
我听到九澜在我下方说话。
「别紧张,嘻嘻,你太紧张手术可能会失败喔。」
「你要干嘛!?放我下去!」我停止扑动手脚,很想豁出去一甩爆符把下方的变态医师炸死。
可是他感觉很强,还是不要找死好了。
「嗯,让我想想...」我听到九澜搔头发的声音,他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红袍送来的官方纪录说,你的五感能够将智慧生物-包括怨灵-的情绪或异能转换为有颜色且具气味的物质,也就是说,这些无形的东西,对你来说是有实体的。」
「你说的这些都是废话,我早就知道了!」
「嘻嘻,那你知道感知型异能的本质是什麽吗?」九澜故作神秘地说道。
我摇摇头。
「对守世界所有智慧生物而言,所有异能最开始体现在身上的状态,几乎都是感知型异能。比如你要使用言灵,就会先感受到话语的力量,你要使用风符,必须先看得到元素种族、大气精灵等等。你必须先『感觉到』它,才能『使用』它,所以感知型异能可以说是所有异能的开端,或用原世界的说法,是所有异能的基本款。」
我愣了一下,发现自己从来没想过其实所有异能开始进化之前,其实都是先从感觉得到开始。
「那既然感知型异能几乎算是人人都有,为什麽公会还会缺感知型人才?」
「公会现在要求的感知型异能者,主要是针对能够感觉到与众不同的事物的人。像是可以看到别人的记忆啊,分辨是不是说谎之类的。这种异能再怎麽进化,通常也不会发展成跟原本相差太多的异能,所以只能归类为感知型,」九澜解释道,「而你的,不太一样,在你眼中情绪跟力量是能吃、能闻、能看的。那就意味着,对你来说别人的情绪和力量是你可以『使用』的东西,所以你的感知型异能一定只是个基础版本而已。」
「那我还是不懂…淡鹬的灵魂跟我有什麽关系,还有为什麽非得要消除我的记忆。」我怕得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他死了我也很难过,但是我真的没有害死他...」
事实上,这个时候我在说谎,我一点也不为淡鹬难过,我的哀伤所剩无几,全被恐惧占据。
我的记忆能被随意操控,我的生命也在别人一念之间悬浮。现在,我还可能被指控为一个谋杀者。
如果人真的是我害死的,我会怎麽样呢?
「所以我说啦,我的假设需要证明,如果你的异能真的如我假设的一样,那很可能淡鹬还救得回来。」
「救得回来?你说淡鹬其实还没有死?」
「现在的情况当然是死透了啦,他现在只是泡在防腐剂里的屍体而已,但是如果拿回完整的灵魂,凤凰族完全可以让他再活过来。」
我听到晶石碰撞的声音,九澜好像在地上各个方向放置水晶,放完後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
「情绪是灵魂的能量流动,是灵魂的一种展现,你能看到情绪,某方面来说就是看见灵魂的流动。如果情绪是能食用的,那麽灵魂对你来说,也是可以食用的。但是平常你完全没有吸收过任何情绪的纪录,所以我的假设二是,你能够在特定情况下,开启你真正的异能,藉由触碰来吞食别人的灵魂。」
我的周围突然升起无数根金色细丝,猛然缠住手脚与脖子,我整个身体在半空中被强制拉扯成十字状,痛得放声大叫。
「放开我!!」
「与我签订契约之物,请让受检验者见识你的公正。」
「你召唤幻武兵器做什麽?快点放开我。」
「不行呢,」蓝袍的声音虽然带着笑意,却冷酷诡异,「如果要证明我的假设的话,你必须流血濒死才行喔。」
在痛觉降临之前,我看到黑色的刀锋从我的腹部穿出来,鲜红血液沿着血槽滴落,泛着妖异的光。
紧接着是剧烈的疼痛,我全身肌肉紧缩,身体几乎在痉挛,每一口呼吸艰难得像要窒息,我能感觉到血液不断往外流,所有能量用最快速度离开我的身体。
不畏生死这句话到底是谁发明的,我体会过那麽多次死亡,还是怕到极点,怕到将近要精神崩溃的极限。
可能到了崩溃的极限,我开始看见幻象。
一片金色的水波包围着我,水波冒着细小的泡泡,像小小的玻璃珠,还有股柠檬汽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