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能就是单纯讨厌土豪的味道吧。」白陵炀耸耸肩,经过一尊雕刻细腻的裸身妖精石像时,视线停留了一会儿,「这院子里该不会都是妖精王的雕像吧?」
「我想应该是。」
「不可思议,」白陵炀摇头啧啧称奇,「堂叔,要不要你生日的时候,我帮你弄一座你的雕像到院子里?」
「阿炀,别闹了,看路。」妖师首领目不斜视地走在堂侄身旁,不久,轻轻叹口气。
「不然这样子吧,你今天心甘情愿地陪我做完这件事,我下周就叫冥漾回家一趟如何?」白陵然对家人的性格了若指掌,循循善诱的招数信手拈来,从不需要红脸。
白陵然清楚这个堂侄外表轻浮,却是全族最硬气的一个,连当初在褚冥玥的铁血教育下都没把烈性磨去多少,逼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最後一定没什麽好结果。
「可以啊,我觉得不错。」白陵炀依旧冷着脸,像是对提议不太在意似的,但神情却柔和许多,泄露出他真正的想法。
言灵这种注重悟性的力量,要练成必须要让学习者百分之百信任指导者。白陵炀学什麽都快,偏偏褚冥玥传授言灵时一点也没进步,反倒是被半开玩笑地丢给褚冥漾学习後,进度突飞猛进,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至於两人中间发生过甚麽事,白陵然没有多问,只是在心中默默记下褚冥漾对堂侄影响深刻这件事,必要的时候拿出来利用一下而已。
条件出得好,白陵炀瞬间乖了,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墨镜收进外套,头压下一个谦卑顺从的角度,完美隐藏住他一脸的百无聊赖,转眼间从中二青年变成得体的保镳兼侍从。
妖师首领觉得,这堂侄当初没送进演艺圈实在可惜了。
经过了国家公园等级的花园,两人总算到了皇宫主建筑物前面,因为远远就看过建筑物,所以实际站到面前就不怎麽惊讶。
皇宫巨大的石刻门板已经被打开,露出内部采光明亮的深邃廊道,奶白色石材上攀爬着绿意,建筑群间穿插着大大小小的庭园,视野空旷且生趣盎然。
看来妖精王虽然奢侈,品味倒不像白陵炀误解得那样土。
照理说城堡是防御性质大於居住性质的建筑,应该夏天阴暗潮湿,冬天成为绝佳的冰库,但圣庭的设计巧妙,利用天井和挂在特定区域的水晶垂坠型装饰「引光」,白天时几乎建筑内八成区域都能沐浴在温暖阳光之下,风吹过便飘来植物的清新气息。
宫廷里的仆役清一色穿着明亮色系的服饰,按职等各有不同颜色,女性着雪青、雾紫及樱紫色,而男性着湖水绿、松绿或橄榄绿。
帮两人领路的黑发女侍穿着一件粉藕色交领连身长裙,柔和色泽既低调又很完美地点缀了苍白的建筑物。女侍步态优雅,从头到尾未出一言,只在转弯或遇到台阶时会扬手示意,她带了很长一段路,一路上除了轻微的布料摩擦和风吹过叶子的声音,什麽都听不到。
太静了。
当女侍领着他们走进一座茂密如森林的庭园内,白陵然面上不动声色,双手却藏进大氅里,身後的白陵炀见状,也把一只手伸进口袋。
「我父王在位时最喜欢用哑仆,他们不能识字,但善於察言观色,最重要的是,他们完全忠诚於王室。」
陌生人的声音引得两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位白衣男子坐在建筑物凸出的阳台扶手上,手上拿着金色剪刀,正好整以暇地修剪树枝。
「这些人绝对不是我的点子,谁喜欢住的地方每天静得像坟墓。」男子左右端详刚剪过的枝桠,才满意地放下剪刀,随後扶着侍者的肩膀跨进阳台里,转头加了一句,「希望一片死寂没有吓到你们,我的朋友。」
男子居高临下看着客人,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似乎在嘲讽两人的戒备。
男人很高挑,上身穿着洁白的细麻衬衫,外面随意披件宽袖外袍,露出修长手指和钴蓝色宝石戒指。他的脖颈和胸膛白得几乎与衬衫颜色溶为一体,是数十年养尊处优最好的证明,齐肩淡金色头发一侧撩至耳後,另一侧慵懒地披散,一副刚起床的闲散模样。
「菲拉克司的妖精王,久仰。」虽然对方没有自我介绍,白陵然还是很给面子地打招呼。
现任妖精王火铎是奥图兰努斯家族历代最年轻的王,同时也是第一个进入公会的家族异类,他十六岁时进入Atlantis学院,到今年已经大学部二年级,原本在学校没有什麽特别表现,只是个作风奢侈的王子,但一年前却一鼓作气地考上黑袍又继承王位,一鸣惊人。
「要见到我不容易,但我想能让鼎鼎大名的妖师首领来自己家作客,在守世界我不是第一个也是第二吧?」妖精王笑道,眼光在低眉顺眼的白陵炀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同时平抬起双手,沿着回廊走动起来。
几位仆役从走廊两端快步出现,迅速地替主人脱下外袍,先是换上一件月白对襟罩衫,随後两位仆役走到火铎面前,手上各拿一件衣服,妖精王犹豫半晌,随手指了件锡银色拖尾刺绣长袍,这时剩下的仆役簇拥而上,手上捧着大小不一的珐琅盒,从里面拿出搭配衣服的首饰为主人戴上,最後梳拢头发,小心翼翼地披上一件质感丰润的天鹅绒加长型披肩。
穿戴完成的当下,妖精王刚好扶上楼梯口的扶手,行云流水地走下楼梯,笑着对客人展开双手。
他额前的碎发被烫得微卷,安上一个优雅花环,花环通体泛着银灰色光泽,不知是什麽植物编织而成的,极衬他漂亮的冰蓝色瞳眸。
「抬起脚步,我的朋友,别一直站着,」年轻的王走到白陵然身边,轻快地往前领路,「我们找个能舒服坐着的地方说话。」
白陵炀看着他在身後拖了一公尺的长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身为首领,白陵然道行深厚,对於眼前的换装秀视若无睹,始终保持着温和有礼的微笑,他很有智慧地抓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移步到妖精王身侧。
走在後面的白陵炀这才发现,妖精王衣服上也绣了花鸟纹路,只是妖精王身上那件是暗纹,要走近才看得清,而且风格也略有不同。
这人强迫症病得不轻。白陵炀在内心结论道。
锡银长袍高领广袖,领口在锁骨处用蛋白石胸针固定,袍面上不但有刺绣,绣珠还是颗颗细小浑圆的蓝色水晶珠,以银丝缝固,每走一步便彩光流动、熠熠生辉,充满星月意象。
不可否认,如此夸张的行头,没有高挑身材和绝美五官是撑不起来的,妖精王的外貌确实压得住华服。
妖精王好客地领着两人来到庭园的中心,一座白色石砌凉亭座落於草地中央,凉亭屋顶上固定了金色链条状饰物,往上延伸直到天井顶端,但天井透出的阳光太过刺眼,看不清上面是甚麽构造。
三人走进草木深处,四周还是一片寂静,虫鸣鸟叫半点不闻,空气像是凝固住似的,美如名画的庭园顿时气氛诡谲。
「请吧。」火铎走向前打开石砌凉亭一侧的栏杆,侧身请白陵然走上凉亭的台阶,随後也跟着进入凉亭,正欲关上凉亭栏杆,却被白陵然抬手制止。
「也许我的同伴能一起上来?」白陵然补充道,「他可以信任。」
火铎看向双手插口袋的白陵炀,後者正大喇喇地直视他,一只脚已经踩上台阶。
「当然。」火铎微笑道,收回放在栏杆上的手,率先坐到大理石砌的座椅上,示意白陵然坐对面的座位。
整个凉亭只有两张椅子,剩下的白陵炀只能站在椅子後面待命。
凉亭内构造很简单,石雕椅子中间隔着一张宽大的圆形棋盘桌,圆桌两端摆放黑白两色棋子,棋盘外侧搁置一组水晶饮酒器皿。
「这里叫月笼亭,全圣庭最隐密的地方,所有私语都将埋葬在此地。通常这座凉亭里不会招待第三个人,不过今天为你破例,白陵大人。」火铎拿起桌上的水晶酒壶,为白陵然斟酒,後者没有推拒,接过酒杯啜饮起来。
「今天有机会喝到菲拉克司皇族的雪苹酒,荣幸之至。」白陵然搁下杯子,理了理大氅上的皱褶,「妖精王陛下今天邀请我来这里,是有什麽私语要谈吗?」
「白陵大人何必那麽急呢?酒是宫廷里的佳酿,值得多花时间品味的。」语毕,火铎伸出手指,游移在棋盘的黑白格子上,最後轻轻压下一格。
突然间,上方传来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整个凉亭震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停止,紧接着四周景物开始变动起来,花园的绿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建筑物本体的纯白,并且越来越明亮。
凉亭上的金属饰物正被某种机械装置牵动,缓缓吊起整个建物,凉亭像电梯似地上升,一直到离地六七层楼的高度才停下来,视野豁然开朗。原来整座庭园的上端是以玻璃圆顶覆盖,当凉亭上升到一定位置,就成为了一座空中了望台,能看到皇宫外围的花园和整个雪苹城的样貌。
「真是别出心裁的设计。」等上升停止後,白陵然才淡淡评价一句,「这样一来,月笼亭就真的成为景色一流的牢笼了呢。」
妖精王笑了。
「别这麽说,这是为了隔绝闲杂人等的设计。」
「好景色。」白陵然坐在位置上,一脸祥和地回应道。
既然妖精王不想那麽快进入正题,白陵然也不介意奉陪,比起主动攻击,他更善於等待,在妖师本家,他常要等待出外奔波的家人回来覆命,而在别人的地盘上,蛰伏才是最有智慧的作法。
几天前,他听说褚冥漾答应公会要求,去调查朔玛新皇暗杀事件。虽然他一向不希望族人在公会面前展现实力,甚至扯上关系,但这次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是因为褚冥漾是为了朋友而行动,而且,中间搓合两方的还是妖精王火铎,这样状况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菲拉克司过去的领导者一向和妖师没有接触,反观这位王一上任就频频接触褚冥漾,说没有计画什麽白陵然才不相信。
白陵然低头端详手中那只作工精细的酒杯,再接着欣赏酒液的色泽,举止很是轻松惬意。
在弄清火铎的意图之前,他是不会离开的。
「我向来对妖师一族很有兴趣,但这次并不是为了我的好奇心才私下联络褚学长为公会调查,」火铎等了一会儿,看白陵然毫无反应才终於开口道,「因为朔玛那边事出紧急,我没有事先知会过白陵大人就擅自牵扯出妖师一族,是我疏忽了。」
「冥漾能决定自己要做甚麽,只要不触及整族利益,我本来就不会干预,陛下不必为了这种事道歉。」妖师首领温和地说道。
「原来如此,我原先以为白陵大人没有阻止,是因为也对冗族有兴趣呢。」
「冗族?」白陵然把视线从杯子上移开,「那跟我们有什麽关系吗?」
「冗族跟所有人都有关系,他们是世界的不稳定因素,甚至比鬼族更加难以捉摸,白陵大人。」
「但就我所知,目前冗族在各地遭受的迫害,比制造出来的麻烦要多太多了,陛下言过其实了吧?」
火铎从石椅上站起来,走向栏杆边远眺景色,当他转身时,阳光洒在他光滑的发丝上,身体周遭彷佛泛了一层光晕。
「我想您一定对创世神话很熟悉,」火铎柔和的声线不知不觉中变得高亢有力,富含韵律感,「我们可以这样想像,主神创造了世界,他希望世界能顺利运作下去,所以必须创造一个非常精密的规则,或者说是系统。那就是种族使命。」
「是的。」
得到听众赞同,火铎继续说下去。
「精灵是大自然的守护者,妖精为了美、知识与工艺而生,兽王是草原上的霸者,」火铎继续用咏唱般的声线道,「世界上不同的环境都有适合的居住者,甚至精密到连系统失衡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妖师为首的黑色种族因此诞生,成为系统的自救机制,而为了制衡妖师,又有时间种族的存在。」
「但是再完美的系统都会有缺陷。」白陵然接口道。
「正是如此。」火铎迂尊降贵地弯下优雅的脖颈,「世界开始产生没有种族使命的存在,比如半死不活的生物成为鬼族,一度是守世界最大的敌人。而其余忘记种族使命或是突然异变的变种者,则被命名为冗族。」
到目前为止,还听不出火铎想做什麽,只是算盘打到妖师身上,就让白陵然心里不快。
「我们黑色种族也曾经因为遗忘使命而差点成为冗族,但不管是不是冗族,我们都被世界视为敌人。」白陵然仰头看向火铎,「陛下想要甚麽,不如直接说吧。」
日光绚烂,照耀得整座雪苹城光辉流动,像碗献给主神的蜂蜜奶。
「这世界需要新的敌人,而我,能帮你们重新制造一个平衡。」
年轻的妖精王斜倚在栏杆上,背後是他的白色帝国,眼里则映着黑色客人,他伸出手,递出一则邀约。
以世界为棋局的邀约。
===
Topaz:抱歉啊大家...更新太慢QAQ估计大家都快忘了剧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