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做了很久的梦,到醒来都有些茫茫然,分不清上下左右。
当然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眼前一片雪白,还有一点刺鼻的药水味。
想也不用想我就知道自己在哪里,这是我每周必要报到一次的学院保健室,病床上的枕头都快要躺得比宿舍的枕头习惯了。
床很舒服,枕头也松松软软的,阳光穿透落地窗柔柔地撒在室内。
我翻个身想继续睡,余光却撇到一个人影。
「白灵?」我把自己撑了起来,对着在床边注视着我的人问道。
被我叫名字的蓝袍是学校的复健师,从我第一次死跷跷开始,每次我复活的时候都是他在照顾,久而久之我也跟他熟了起来。
至於他那个充满仙气比我的还像小说人物的名字,我是听他同事那样叫他,所以也跟着叫,但具体是哪两个字,我并不知道。
「卫同学,」他看我醒了就向我点点头,拿起手中表格写了几笔,「感觉如何?」
我伸展了一下四肢,全身完好无缺,连天杀的黑色金X狼指甲都没了,恢复成正常的样子。
「我睡多久了?」这时候回答他『睡得很饱』,应该会得到一个扎扎实实的白眼,我直接略过问题,急着想搞清楚状况,「其他人…我的搭档呢?」
看着快要跳下床的我,他在表格上记录了一下才回答:
「被送来的只有你一个,其他我不知道。你从医疗班本部被送来的,那时候就治疗好了,来这里躺了两天。这问题你有手表为什麽不看?」一口气吐了一串话,见我正在反应缓慢地理解中,他把桌上一个黑色包包递给我。
那正是我出任务时用的黑色束口袋,其他衣服和包包也都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唰的一声拉开被子,我脑中忽然炸开一个我费尽全力保护的名字。
「淡鹬呢?!」我下了床,心跳加速,「你知道他吗?他在哪里?活着吗?」
复建师白灵不动声色地往後退了几步,放下表格看着我:
「对不起,只有你被送过来,其他人我并不晓得情况。」
金色水波的世界、血染的身影闪过我的脑海,那是梦吗?
如果不是,那淡鹬现在到底在哪里?
白灵不知何时从帘幕外拖了两张摺叠椅进来,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式。
但是他却没有坐下。
「先坐在床上吧,你有访客。」说完他就掀开帘子,让等在外面的人进来。
「有好点吗?猎犬。」
一红一黑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眼熟的红袍率先开了口。
「淡鹬在哪里?」我刚坐下来又马上弹了起来,几乎要撞上走在前方的红袍,差点把方前辈的下巴撞飞。
公会驻朔玛联络人方晓熙有惊无险地躲过头锤攻击,走在他身後的夏碎也吓了一跳。
他们互看了一眼,收下了一派轻松的神色,方前辈面无表情地看向我。
「他死了。」
整间病房的声音彷佛都被抽离,我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到。
「医疗班高级分析官淡鹬於三天前因公殉职,我很遗憾。」
清晨的Atlantis空气有点冷,我在校园内走着,却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我走经过静谧的高中部校园,这时候不到上课时间还一个人都没有,一堆黑白相间的方块型建筑整齐的矗立,但我听说,一旦开始上课,这堆方块就会愉快的『散步』。
我想起我高中一开始,感知能力其实没那麽强,甚至应该说很弱,甚麽情绪的颜色啊味道啊都感觉不到,但是後来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整个一年级过得既紧绷又痛苦。
那是悲惨的一年,我也深刻体会到,只会察言观色,对於应付人这种生物是完全不够的。
分了新的班级後,过去的阴影依然存在,我自以为的「幻觉」越来越清晰,我从疑惑、恐惧到懂得如何控制力量,过了非常久的时间,这段历程没有人知道我怎麽了,而我却越来越懂如何看透他们。
现在我跟死亡面对面遥望,忽然觉得过去的事根本没甚麽大不了。
半个小时前,方前辈和药师寺老师从病房离开,临行前只交代了几句不要难过之类的话就走了。
他们过来是为了要告诉我几个消息,第一是他们在任务中给我的物品,我都能留着继续使用。第二是希望我暂时不要再出协助者任务,并且每周到保健室复诊。
第三则消息不太妙,似乎是冰炎有些麻烦,但是药师寺老师没有说得太清楚,只简单地说,朔玛新皇驾崩了。
这消息暂时把我从心不在焉的状态拉了回来。一国之君在这种节骨眼死去,对公会而言自然是一个头两个大,但是如果说新皇的死跟冰炎有关系,我是打死也不会相信。
「冰炎再怎麽讨厌新皇也不会把他干掉吧?」我当下一边想像一边觉得不可置信。
「我们都是这样觉得,何况他也否认了,」药师寺老师平静地说,「不过还是得给朔玛一个交代,毕竟现在他们国家失去了领导人,现在相关人士都被叫去开会了。」
说到这里,今天有点反常、没怎麽发表意见的方前辈说话了。
「卫同学,我也有件事情很好奇,」一直没怎麽动的他忽然身体离开了椅背,双手手肘靠在大腿上,眼睛笔直望向我,「你是怎麽杀死镇北公的?」
……怎麽杀死镇北公的?
我止住了胡思乱想,脑中涌起不想回想起的画面。
「我…不太记得了,」看着红袍质疑的眼神,我继续解释道,「我吃了一刀然後趁她无法防守的时候…」
用指甲戳穿了她。
现在想起来连我也不太相信,讲出来其他人一定当我在鬼扯!
情况果然跟我想像的一样,不光方前辈,药师寺老师也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
「你说你吃了一刀?」方前辈挑起眉毛,他注视我一阵子,好像在探究什麽。
红袍想了一会儿,好像在挑选词汇,不久又再度开口。
「根据情报班的调查,镇北公的幻武兵器叫做『鬼蛭』,属於贵族兵器,」他掏出手机,给我看了张照片,照片里正是拿在镇北公手上的一对双刀,「鬼蛭的功能除了可以变出分身,被它攻击的生命体,都会瞬间被吸去大量血液以及生命力。淡鹬在医疗人员里面算是身体素质相当好了,至少绝对比人类好,连他都承受不了的攻击,我不觉得你挨了一刀以後还有攻击的能力。」
我僵在原地,一下子想不到要怎麽回应红袍。
一下子太多讯息挤进脑中,我的脑袋就这样忽然短路了。
方前辈在怀疑我,我可以清楚读出他的情绪,他也毫不掩饰他的怀疑。不过我说的的确是事实,没有需要骗人的理由。
「好吧。」见我许久都没回话,红袍收回审视的眼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们也差不多要离开了,还有很多事要解决呢,忙都忙死了!今天见到卫同学的庐山真面目我也很开心,卫同学要好好照顾自己,休息一下再出发吧,该经过的总会经过。」
他把一盒布丁放到我面前当作慰问礼物,药师寺老师也跟着站了起来,好像要张口说些什麽,看到我的表情後忽然停了。
听完他们的话,一把无名火像火柴般唰一声被划燃,憋屈地在我心中烧起来。
为什麽要用那样无所谓的表情说这些话呢?没有责备也没有遗憾就像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就像我从没当过他的夥伴,只是一个调查对象。
然而我确实不是同伴,我只是个协助者罢了。
「好好休息一下吧,卫同学。」夏碎移开了目光,跟白灵点头示意之後就大步走出病房了。
白灵重新走了进来,收回了一个放着器皿的铁盘和椅子,他有一张线条柔和的东方人面孔,但是眼神却有着不像医疗人员的锐利,年纪也看起来跟我差不多。
「白灵,你认识淡鹬吗?」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我忍不住问道,「他是个蓝袍,好像在读Atlantis高中部。」
被叫住的白灵回头看着我,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
「我当然听过分析部副主任的名字,但是不认识。」他想也不想就开口,「毕竟我不是凤凰族,也不是Atlantis的学生。」
他拉开帘幕,露出走道上忙碌走动的蓝色身影。
「你可以出院了。」走了几步後他忽然退了回来,「刚刚忘了说,昨天有一个叫伊文斯的人来看过你,他留了东西给你。」
顺着他的眼光转头看,只见一尊石刻的观音像安稳地立在床边小柜上。
妖精探病的礼物真的很奇特……我瞬间不知道该摆出什麽表情迎接礼物。
正常讲不是应该送水果吗!!
小观音像被我拿起来端详,石刻的脸孔十分光滑柔和,衣服的质地和垂坠感连我这门外汉看起来都知道雕刻者的技术精湛。
但不知道是不是看错,我总觉得那尊观音的脸上,被刻上了一滴泪珠。